中國“一帶一路”項目變成了無處可去的走廊 - 彭博社

一名巴基斯坦海軍士兵在瓜達爾附近的山頂位置守衞。

攝影師：安俊·納維德/AP照片從卡拉奇出發的每週四次的螺旋槳飛機在乾旱的跑道上降落時揚起一陣塵土。乘客在炙熱的陽光下穿過停機坪，進入一個不比拖車大多少的到達大廳。外面，攜帶AK-47的士兵在等待。這就是瓜達爾，位於巴基斯坦西南海岸的一個偏遠小地方。它的港口是計劃中的 $620億美元走廊 的最後一站，連接中國內陸最西部的省份與阿拉伯海，這是習近平主席的 一帶一路倡議 的皇冠明珠，旨在在全球範圍內建設基礎設施和影響力。

最初的計劃包括一個海港、道路、鐵路、管道、數十家工廠和巴基斯坦最大的機場。但在中巴經濟走廊建立近七年後，幾乎沒有證據表明這一願景正在實現。新機場的選址本應在三年前就完成，並由中國資金支持，但現在卻是一個被圍起來的灌木和沙土區域。土壤中的雲母顆粒是唯一閃閃發光的東西。機場南側的海灘上，工廠尚未出現。而瓜達爾小小的三泊位港口的交通也很稀少。在最近的一次訪問中，停靠在那裏的唯一一艘船是巴基斯坦海軍的一艘護衞艦，且沒有卡拉奇每週唯一的定期貨運航班的跡象。

2018年7月，中國海外港口控股公司運營的瓜達爾港附近的一個開發項目。攝影師：阿西姆·哈菲茲/彭博社根據政府聲明，宣佈的中巴經濟走廊項目中不到三分之一已完成，總計約190億美元。巴基斯坦承擔了大部分責任。由於資金短缺，它多次錯過建設目標；去年獲得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60億美元救助，這是自1980年代末以來該國的第13次救助。兩位連續的總理因腐敗指控入獄。而巴基斯坦信仰解放軍希望在瓜達爾所在的俾路支省建立一個獨立的家園，使當地生活變得不安寧。今年5月，武裝分子襲擊了該市唯一的豪華酒店，向白色大理石的大堂開火，造成五人死亡。

但瓜達爾的挫折指向“一帶一路”沿線更大的問題。中國正在縮減其雄心，不僅在巴基斯坦，也在全球範圍內。其經濟增長已降至三十年來的最低水平，通貨膨脹上升，國家感受到與美國的貿易戰的影響。隨着源於中國中部的冠狀病毒疫情威脅進一步造成延誤和削減，形勢變得更加嚴峻。“中國現在最大的制約因素是其自身經濟，”華盛頓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喬納森·希爾曼表示。

道路的盡頭

一項計劃中的620億美元項目旨在將中國與阿拉伯海的瓜達爾港連接起來，但正在失去動力

來源：谷歌地球、必應地圖和NASA

在多個國家，項目被取消、縮減或受到審查。馬來西亞重新談判了中國正在建設的鐵路連接的條款，並取消了30億美元的計劃管道。在肯尼亞，一家法院去年暫停了由中國融資的20億美元發電廠的建設。而在斯里蘭卡，新領導人表示他們希望重新控制一個位於漢班託塔的港口，該港口在前政府無法償還貸款時租給了一家中國公司99年。這一接管引發了許多“一帶一路”國家的擔憂，認為中國的慷慨伴隨着放棄關鍵基礎設施的風險。這也增加了對欠中國債務代價的警惕，位於華盛頓的全球發展中心表示，至少有八個國家，包括巴基斯坦，面臨高風險的債務危機。

所有這些可能導致削減預計1萬億美元的“一帶一路”支出數百億美元， 根據 貝克·麥肯齊律師事務所9月的報告。儘管簽署項目的價值去年有所增加，但中國商務部的數據表明，實際支出在2019年停滯在750億美元，此前一年下降了14%。政府數據顯示，從2014年初（習近平主席宣佈該倡議後不久）到2019年11月的總支出為3370億美元，遠低於中國的雄心勃勃的目標。

根據希爾曼的説法，巴基斯坦可能是更大問題的前兆，他負責 重連亞洲，這是一個跟蹤“一帶一路”進展的項目。“這通常是“一帶一路”其他部分的發展方向，”他説。“它並沒有完全停滯，但我對中國是否能夠實現其目標持懷疑態度。”

2016年11月，在巴基斯坦和中國之間的試點貿易項目開幕式上，一艘集裝箱船停靠在瓜達爾港。攝影師：阿米爾·庫雷希/法新社通過Getty Images瓜達爾的形狀像一個懸掛在巴基斯坦海岸線上的槓鈴。在其最窄處，連接着一條寬度不足1公里的沙洲和岩石，那裏坐落着奢華的扎維爾珍珠-大陸酒店，猶如堡壘。這座人口14萬的城市離伊朗邊境更近，距離卡拉奇有10小時車程，位於一個如此偏遠的地區，直到1958年它還是阿曼蘇丹國的一部分。

出行本身就是一個挑戰。外國遊客必須由10名巴基斯坦士兵陪同，乘坐平板卡車。在槓鈴東側的深水港口，十月的一個炎熱日子裏幾乎沒有商業活動的跡象。唯一停靠瓜達爾的貨船，由中國的 中遠海運控股公司運營，運送建築材料，有時帶走海鮮。偶爾，它根本不抵達。一位在卡拉奇接聽中遠電話的經理表示，航線是正常運營的，但是否停靠瓜達爾由船長決定，船長可以選擇直接前往阿曼。經理説，船長最近感冒了，不想停靠。

槍手於2019年襲擊了瓜達爾的珍珠大酒店。攝影師：巴納拉斯·汗/法新社通過Getty Images然而，瓜達爾港務局主席納西爾·汗·卡沙尼堅持認為一切都很好。中遠海運對基於網絡的海關係統的問題感到沮喪，但他説這些問題已經解決，他坐在港口的辦公室裏。他拒絕透露貨物運輸量的數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卡沙尼説。“貿易量將會大幅增加。”

這一觀點得到了中國海外港口控股有限公司主席張保忠的認可，該公司運營着瓜達爾的港口和自由貿易區。他揮手 dismiss 了明顯的無所作為，將其與四年前他首次到達時的情況進行了比較。那時，每週只有一班飛往瓜達爾的航班，乘客寥寥無幾。“我印象中這個地方完全被全世界忽視，”張説。“我覺得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現在他説，已經取得了進展——2.5億美元的港口改造，包括用於卸貨的新起重機、一個商務中心、一個海水淡化廠和污水處理設施。“這個港口現在正在成為國際航運的一個節點，”他説。“當然，數量還不夠大，但這需要時間。到2030年，我們相信瓜達爾將成為巴基斯坦新的經濟中心，並將成為巴基斯坦經濟中GDP貢獻最高的地區。”

中國司機在2016年11月的瓜達爾港首次貿易車隊中坐在卡車旁。攝影師：阿米爾·庫雷希/法新社通過Getty Images2015年在瓜達爾建立了一個自由貿易區，官員表示，包括一家中國鋼鐵製造商和一家巴基斯坦食用油生產商在內的九到十家公司已簽約。但沒有任何工廠運營的跡象。官員表示，第二階段的自由區目標是再增加30家公司，靠近新機場的地點，目前已投資4億美元。張表示，申請的公司數量是這個數字的兩倍，包括一些來自歐洲國家的公司。“它將在不久的將來建立，”卡沙尼説。“他們談論CPEC放緩，但沒有任何放緩。”

根據CPEC的網站，這些區域仍需要關鍵基礎設施，包括水和電。建設於11月開始的一個300兆瓦、5.42億美元的電廠將使用進口煤，預計將減少停電的頻率。根據瓜達爾發展局局長沙赫澤布·卡卡爾的説法，年降雨量不足4英寸的嚴重缺水問題在2018年因異常降雨而暫時緩解，填滿了水庫。他表示，城市將通過建設海水淡化廠來滿足未來的需求。一個帶有監控攝像頭的“安全城市”項目計劃可能減少瓜達爾感到像是處於軍事佔領的需要。“我們有三個基本問題——電、水和安全，”卡卡爾説。“這三個問題現在都已得到解決。現在事情朝着正確的方向發展。”

漁民在2018年7月於瓜達爾港口整理他們的捕獲物。攝影師：Asim Hafeez/Bloomberg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樂觀。居住在瓜達爾的《巴基斯坦評論》編輯瑪麗亞姆·蘇萊曼説，該地區人們的生活在五年的規劃發展後並沒有太大改善。“他們的社區仍然缺乏良好的基礎設施；有污水問題；尤其在夏天，長時間沒有電；水危機一直是個問題，”她説。

即使瓜達爾不面臨暴力威脅，並且有足夠的電力和水來建設和運營40家工廠，但它沒有足夠的人來工作。該市的人口，主要是漁民及其家庭，約為華盛頓的五分之一。一個名為中國-巴基斯坦山的項目提案設想了一個有“香港金融區”和豪華住房的封閉社區，供50萬名中國專業人士在2022年前遷移到瓜達爾並提供勞動力——這一湧入將不會受到巴基斯坦分裂主義者或巴基斯坦政府的歡迎，卡拉奇社會科學研究集體的經濟學家阿薩德·賽義德表示。

想象一下，瓜達爾需要巴基斯坦最大的機場，這個機場能夠容納空客A300噴氣機和每年30,000噸貨物，這也是很難的。然而，這就是在城鎮邊緣由鐵絲網圍起來的4,300英畝區域的計劃。2014年宣佈的新機場原本應該由中國交通建設公司建造，這是“一帶一路”沿線項目最大的承建商，獲得了來自中國的2.3億美元貸款和來自阿曼的贈款。但建設從未開始。次年，中國政府表示將把貸款轉為贈款，巴基斯坦官員表示機場將在2016年底前完成，然後是2017年10月。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前排右三）於2019年3月參加新瓜達爾國際機場的奠基儀式。攝影師：新華社通過阿拉米去年，總理伊姆蘭·汗前往瓜達爾並在新機場的選址上奠基。並宣佈了一家新的承包商接替CCCC：一家國有中國鐵路工程公司的分支機構，也將建設學校和醫院。現在預計將在2022年完成。

在十月的一次訪問中，一輛拖拉機啓動並開始在空曠、塵土飛揚的土地上無目的地行駛。“他們正在儘可能多地展示事情仍在進行中，”2015年《中巴軸心》一書的作者、位於華盛頓的德國馬歇爾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安德魯·斯莫爾説。斯莫爾表示，汗政府只是試圖在中國的壓力下完成大約200億美元的CPEC項目，這些項目大多是電廠。“全面的版本實際上並不在計劃之內，”他説。“它將落在一個遠比設想的更為謙遜的地方。這不會是一個遊戲規則的改變者。”

CPEC項目旨在將中東的石油和天然氣運輸路線縮短數千英里，提供一種通過陸路進入中國西部的方式，而不是繞過南亞和東南亞數千英里通過船隻運輸。巴基斯坦預計將獲得230萬個就業機會，並使其國內生產總值提高2.5個百分點。該協議由前總理納瓦茲·謝里夫談判，並在謝里夫因腐敗指控入獄後，由他的繼任者沙希德·卡卡爾·阿巴西在一份2017年公報中宣傳，呼籲該走廊在2020年開始成型。它被描述為一個試點項目，成為“一帶一路”國家的榜樣。

巴基斯坦長期以來與中國結盟，以對抗印度的地區影響力，希望獲得幫助，開發其礦產資源豐富但最貧困和動盪的省份。它還希望平息巴基斯坦解放軍的分裂主義者，該組織不僅在去年襲擊了珍珠酒店，還在2018年在卡拉奇的中國領事館殺死了四人。該激進組織試圖阻止他們認為將使巴基斯坦政府從該地區獲取更多資源而非幫助居民的計劃。最近幾個月的進一步襲擊已導致十多名巴基斯坦士兵和安全人員遇害。

在奎達的葬禮儀式上，哀悼者抬着在2018年11月卡拉奇中國領事館襲擊中遇害者的棺材。攝影師：Banaras Khan/法新社通過Getty Images中國可能有除了改善石油和天然氣運輸路線之外的目標。西方政府長期以來一直擔心“一帶一路”投資正在幫助中國發展被稱為“珍珠鏈”的港口，這些港口可以被其海軍使用，從南海穿越阿拉伯海到達非洲。儘管中國和巴基斯坦都否認任何軍事意圖，瓜達爾 可能是一個停靠點，從斯里蘭卡經過馬爾代夫到吉布提，中國在這裏建立了其在非洲之角的第一個軍事基地。中國對巴基斯坦走廊的計劃還包括在新疆省的發展，在那裏它試圖遏制動亂。聯合國估計有100萬維吾爾人被關押在那裏的 camps，中國政府稱這是為了再教育和培訓。

經濟學家賽義德表示，如果中國的利益純粹是經濟的，它本可以幫助擴建已經與中國高速公路相連的卡拉奇港，而不是尋求通過荒涼、塵土飛揚且危險的俾路支省修建新道路。

無論他們的雄心如何，中國和巴基斯坦都不得不縮減這些計劃。2018年當選的前板球運動員汗在反腐敗平台上當選，並批評了前政府與中國簽署的昂貴基礎設施協議，繼承了一個經濟災難。為了應對當前賬户赤字，他的政府削減了進口，貶值了盧比，削減了開支並提高了税收。去年GDP增長率估計降至2.4%，而2018年為5.8%，製造業經歷了兩位數的下降，出口保持平穩。

至於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它正重新關注為受援國需求量身定製的小型項目。贏得人心比宣佈巨型機場更為重要。根據習近平主席在2018年底發佈的指導方針，教育、科技、文化和旅遊領域的人文交流將有助於使“一帶一路”項目“深深紮根於人民心中”。

2015年在伊斯蘭堡的一塊廣告牌上展示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中）與時任巴基斯坦總統馬姆努恩·侯賽因（左）和時任總理納瓦茲·謝里夫的合影。攝影師：B.K. Bangash/AP Photo華盛頓國家亞洲研究局的高級研究員納德傑·羅蘭表示，所有這些都試圖淡化中國所追求的更具戰略性的方面。“我的直覺是，不會再有大筆資金的湧入，”她説。“投資只是一個激勵。”她表示，中國的最終目標“不是建立連接，而是增加北京的政治和戰略影響力。”

這意味着，即使“一帶一路”的支出最終只有最初預測的三分之一，中國仍然可能獲得了物有所值。它將擴大在潛在自然資源供應國以及未來市場中的影響力，並在美國收縮的時刻獲得在聯合國等國際舞台上的盟友。

在巴基斯坦，位於瓜達爾的一個石油煉油廠以及通往中國的鐵路和石油管道是尚未實現的項目之一。連接新機場與瓜達爾的高速公路原定於2018年由中國交通建設公司（CCCC）完成，預算為1.68億美元。現在計劃在今年晚些時候開放。十月份，裝滿石頭的自卸卡車停在附近現有道路的邊緣，但沒有進行任何施工。中國現場經理表示他太忙無法交談。他的助手解釋説不需要採訪，因為有關CCCC工作的所有信息都可以在互聯網上找到。

在十月份訪問北京時，汗向中國官員保證CPEC計劃正在推進。但由於巴基斯坦的預算已達到上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實施了緊縮政策，CSIS的希爾曼表示，顯然不會有任何大型新項目，並且不清楚當前有多少項目能夠完成。儘管如此，巴基斯坦和中國在汗訪問期間承諾“迅速執行CPEC，以便充分實現其增長潛力，”根據一份官方公報。

2019年10月，瓜達爾新機場工地上的一台孤獨的拖拉機。攝影師：謝里丹·普拉索/彭博社全面實現可能意味着要弄清楚可以建造多少，以保全面子，為雙方提供一些利益並宣告成功。巴基斯坦駐北京大使在去年中國國家媒體上發佈的關於該項目的更新中提到，在過去五年中已完成11個項目，另有11個項目正在進行，總支出為189億美元。它表示計劃再增加20個項目，但沒有給出金額、細節或時間框架。關於最初承諾的620億美元的提法已不再出現。

增加了瓜達爾的發展挑戰，巴基斯坦其他地區如卡拉奇也開始了自己的特殊經濟區。即使通往瓜達爾的走廊能夠開發並解決安全問題，只有喀喇崑崙公路，這是一條穿越中國和巴基斯坦之間險惡山脈的兩車道不適宜通行的路線。它容易發生滑坡並受到攻擊威脅，尚未與通往瓜達爾的道路連接，華盛頓外交關係委員會印度、巴基斯坦和南亞高級研究員阿莉莎·艾爾斯表示。“很難想象這會成為一個可行的貨運走廊，”她説。

希爾曼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儘管這一結論具有更廣泛的影響。“中國對將巴基斯坦作為旗艦感到有些後悔，”他説。“各方都更加謹慎。”

——由 傑里米·C.F. 林 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