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否從諾基亞竊取了加拿大在5G方面的優勢？ - 彭博社

Natalie Obiko Pearson

2020-07-01

插圖：喬丹·莫斯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這些文件於2004年4月的一個星期六上午8:48抵達中國。大約有800份：來自客户會議的PowerPoint演示文稿、對最近銷售損失的分析、美國通信網絡的設計細節。其他文件則是技術性的，包括代表諾基亞網絡公司的一些最敏感信息的源代碼。

在2000年達到巔峯時，這家電信設備製造商僱傭了90,000人，市值為3670億加元（當時約2500億美元），佔加拿大基準股票市場指數TSE 300的35%以上。諾基亞在渥太華的龐大研究園區位於一個充滿希望的科技生態系統的中心，周圍環繞着數十家由其前員工創辦的初創公司。該公司主導了光纖數據傳輸系統的市場；在iPhone問世近十年前，它發明了一種觸摸屏無線設備，並控制着數千項光纖和無線專利。諾基亞不僅沒有將其最有前途的工程師輸送到硅谷，反而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程序員。該公司似乎註定要為下一代無線網絡奠定基礎，這些網絡將被稱為4G和5G。

諾基亞在2001年渥太華的總部。照片：加拿大航空當時，渥太華並不以其魅力而聞名（或自此以來），似乎充滿了跑車、企業噴氣機，甚至還有涉及科技首席執行官的社會醜聞。在1999年，Corel Corp.的聯合創始人，他在諾基亞的前身公司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晚會，他的妻子穿着一套價值100萬加元的皮革緊身衣，配有解剖學上正確的金色胸甲和一顆15克拉的鑽石乳頭。“你周圍都是世界上最有趣和聰明的人，”在諾基亞工作了30年的肯·布拉德利説，包括擔任首席採購官。“沒有人會告訴我我不能做某事。”

諾基亞的興奮和輝煌的增長也使其成為目標。從1990年代末開始，加拿大安全情報局，即該國的CIA，注意到“異常流量”，這表明中國的黑客正在從渥太華竊取數據和文件。“我們去了渥太華的諾基亞，告訴高管們，‘他們正在竊取你的知識產權，’”當時負責該機構亞太單位的米歇爾·瓊諾-勝也説。“他們什麼都沒做。”

到2004年，黑客已經突破了諾基亞的最高層。將大約800份文件發送到中國的人似乎正是諾基亞飽受爭議的首席執行官弗蘭克·鄧恩。在鄧恩被解僱的四天前——由於他任內的會計醜聞迫使公司重新審計財務結果——有人使用他的登錄信息將PowerPoint和其他敏感文件轉發到一個註冊在上海法顯公司的IP地址。它似乎是一個沒有與諾基亞有任何已知商業往來的空殼公司。

2003年的鄧恩。攝影師：吉姆·楊/路透社小偷當然不是鄧恩。黑客盜取了他的密碼以及諾基亞光學部門六名其他員工的密碼，該部門是公司投資數十億美元的寶貴資產。入侵者使用一種名為Il.browse的腳本，從諾基亞的系統中獲取了整個類別的信息：產品開發、研發、設計文檔和會議記錄等。“他們是在獲取一個文件夾的全部內容——就像吸塵器一樣，”當時擔任系統安全高級顧問並參與調查該事件的五人小組的布萊恩·希爾茲説。

多年後，希爾茲將這次黑客攻擊以及諾基亞未能妥善應對的情況視為公司衰亡的開始。也許是因為作為市場領導者的自負，或者因為被一系列商業失敗所分散注意力，諾基亞從未試圖確定憑證是如何被盜的。它只是更改了密碼；可以預見的是，黑客攻擊仍在繼續。到2009年，公司已破產。

華為的真正實力在於其對數字時代基礎設施的控制

沒有人知道是誰成功入侵了諾基亞，或者那些數據在中國去了哪裏。但希爾茲和許多調查此案的人強烈懷疑是中國政府，它削弱了一個關鍵的西方競爭對手，同時推動自己的技術冠軍，包括華為技術有限公司，這家大型電信設備製造商。華為表示，當時並不知道諾基亞的黑客事件，也沒有參與其中。它還表示從未收到過諾基亞的任何信息。“關於華為知曉或參與間諜活動的任何指控都是完全錯誤的，”該公司在一份聲明中表示。“華為的任何產品或技術都不是通過不當或惡意手段開發的。”

無可爭議的是，諾基亞的黑客攻擊與華為的另一場攻勢同時發生。這場攻勢完全合法，甚至可以説更具破壞性。當諾基亞掙扎時，華為憑藉其獨特的結構蓬勃發展——它是私有公司，享有來自國有銀行的慷慨信用額度，並且能夠在多年內吸收損失，直到其產品開始盈利。它挖走了諾基亞最大的客户，最終還挖走了那些能讓它在 5G 網絡中領先的研究人員。 “這很簡單：經濟間諜活動讓諾基亞垮掉了，”希爾茲説。“你只需看看世界上哪個實體接管了第一的位置，以及他們是多麼迅速地做到這一點。”

大多數人知道華為是因為它的手機。該公司從2004年開始銷售廉價的仿製手機，並逐漸生產出配備頂級處理器、大屏幕和流暢軟件的型號。如今，它在手機制造業中排名第二——僅次於三星電子公司，領先於蘋果公司。

但華為真正的實力在於其對數字時代基礎設施的控制。該公司銷售路由器和交換機來傳輸數據，存儲數據的服務器，傳輸數據的光纖電纜組件，發送數據到無線設備的無線電天線，以及管理這一切的軟件。它願意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建立這些網絡，包括珠穆朗瑪峯、撒哈拉沙漠和北極圈以北的地區。

華為在深圳的總部。照片：Imaginechina/Alamy任正非，一位前軍工工程師，於1987年在中國的資本主義試驗場深圳創立了華為。政府希望減少電信行業對外國設備的幾乎完全依賴，而華為是數百家旨在加速這一進程的公司之一。任正非將目標鎖定在中國被忽視的農村腹地，華為在提供便宜、可靠且易於維護的設備方面成為了專家。

華為一有機會就開始投入資金進行研發。到1990年代中期，它開始贏得更大的合同，通常通過激進地削價來擊敗競爭對手。它通過將免費設備與合同捆綁，超越了上海貝爾，成為國內最大的交換機制造商。在路由器方面，它通過提供40%的價格優惠，奪走了Cisco Systems Inc.的中國第一的位置。

到2000年代，華為開始將其戰略推向海外，得益於來自中國開發銀行和中國進出口銀行的106億美元信貸，這兩者均由北京控制。其信貸額度在接下來的十年中將達到1000億美元。作為中國的國家冠軍，華為可以向電信運營商和移動運營商提供來自國有銀行的低成本長期貸款，以購買其設備。（2012年，該公司告訴美國國會委員會，從2005年到2011年，客户僅借用了1000億美元中的59億美元。）

2005年，中國發展銀行向尼日利亞政府貸款2億美元，用於購買華為設備以建立國家無線網絡，提供了極低的利率，低至1%，根據日本對外貿易組織的研究。（當時的基準利率超過6%。）華為在1999年的海外銷售額為5000萬美元。到2005年底，這一數字激增了100倍，達到了50億美元。

大約在這個時候，西方公司開始抱怨知識產權盜竊——華為對此予以否認或歸咎於誤解。儘管如此， established telecom companies mostly ignored Huawei, seeing it merely as a low-cost competitor that would have trouble competing in their home markets. But in 2005, the company stunned the industry, winning a piece of a £10 billion ($19 billion) project to replace 16 national phone networks in the U.K. with a single digital one. Nortel and the telecom Marconi Corp失去了機會。然後，在2008年，華為在其主場擊敗了Nortel，獲得了作為C$10億無線網絡的一部分的合同，為Telus Corp.和BCE Inc.

在這兩種情況下，西方買家都提到了華為提案的技術實力。但普遍認為，華為銷售的設備也便宜得多。該公司當時以初期以鉅額虧損提供產品以獲得市場份額，並在後續贏得升級和服務而聞名。這引發了擔憂，尤其是在美國，認為華為最終將擁有世界上大部分關鍵電信基礎設施，因為它得到了中國的支持。“沒有一個G-7國家提供的融資水平接近中國發展銀行的水平，”當時美國進出口銀行行長Fred Hochberg在2011年的一次演講中説。“這讓我夜不能寐。”

插圖：喬丹·莫斯為《彭博商業週刊》繪製華為指出，其競爭對手得到了自己政府的支持，儘管公開可用的數據表明，這種支持遠不及華為所享有的。在1990年代，北電主要用自己的現金來融資交易，這導致在互聯網泡沫破裂時遭受鉅額損失，而購買其設備的電信初創公司也紛紛倒閉。

儘管如此，儘管失去了與華為的大合同，但到2008年，北電有跡象表明正在扭轉局面。但隨後全球金融危機凍結了信貸市場，再次將其推入危機。高管們曾希望加拿大總理斯蒂芬·哈珀的政府能救助北電，但哈珀卻將重點放在汽車行業上，支付了137億加元購買通用汽車公司和克萊斯勒公司的股權，希望能説服這些美國公司繼續保留其在加拿大的工廠。

這項投資以失敗告終：根據加拿大納税人聯合會的計算，加拿大在這筆交易中損失了37億加元，而且通用汽車在安大略省奧沙瓦關閉了一家巨大的工廠。與此同時，北電最有前景的業務部門被包括愛立信、賽能和阿瓦亞在內的競爭對手收購。“斯蒂芬·哈珀在北電的問題上失職，”時任自由黨領袖邁克爾·伊格納提夫在2009年9月表示。“他讓一個加拿大冠軍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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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公司備案，彭博社

在2013年，網絡安全公司曼迪安特宣佈已完成對過去九年中在美國、加拿大及其他主要講英語國家的141家公司遭受的網絡攻擊的全面調查。研究人員發現，幾乎每個案例的數據都追溯到上海一個靠近中國軍事單位的地區，該單位負責監視美國和加拿大的計算機網絡。曼迪安特，現在是FireEye Inc.的一個部門，公開表示許多人早已懷疑的事情：中國政府直接參與了經濟間諜活動。

華為在這兩起案件中均否認了指控，雙方最終達成和解。但在今年早些時候，美國司法部指控華為敲詐勒索和陰謀竊取商業機密，指控其從六家公司盜竊。華為稱這些指控“毫無根據且不公正”，表示這些指控基於“過去20年已解決、訴訟過，並在某些情況下被聯邦法官和陪審團駁回的重複民事糾紛。”它在2月份的聲明中表示，華為受到針對“與競爭相關而非執法”的原因的攻擊。

華為悄悄僱傭了大約20名諾基亞科學家，他們一直在開發5G無線技術的基礎。

中國一再否認代表公司進行網絡間諜活動，但許多西方情報官員和科技高管對此並不買賬。今年6月，前谷歌董事長埃裏克·施密特重提了關於華為在其技術中建立後門的指控。“毫無疑問，華為路由器的信息最終落入了看似國家的手中，”他對BBC表示，將該公司比作間諜機構。今年早些時候，在一次會議上，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委員布倫丹·卡爾指責“中方，以及為其效勞的華為”，並補充道，“他們的不良行為清單比CVS收據還要長。”這一切的背後是2018年華為首席財務官孟晚舟（任正非的長女）在加拿大因美國欺詐指控被捕。中國立即監禁了兩名加拿大人，這一舉動被廣泛視為報復。孟晚舟目前在加拿大保釋期間，正在抗爭引渡，她堅稱自己無辜。

孟晚舟攝影師：達里爾·迪克/加拿大新聞社/AP照片華為堅決否認與中國政府有任何關係，有時採取一種企業戲劇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在過去幾年中，該公司邀請外國記者到其深圳總部檢查其股東名單，這是一套保存在玻璃後面的10卷冊子。（這些書中包含員工的名字，華為稱這些人是其唯一的股東。名單上的股東沒有一個是政府機構或官員。）這未能説服批評者，他們指出中國法律要求公司配合國家情報工作，並對這些請求保密。換句話説，如果被要求，華為就必須為國家進行間諜活動並掩蓋這種間諜行為。（美國公司也曾被指控類似行為，最著名的是在前國家安全局承包商愛德華·斯諾登泄密後。）

無論是誰做的，諾基亞的攻擊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其他著名的網絡間諜案件更糟糕。它持續了至少從2000年到2009年，是Mandiant研究中任何黑客攻擊的兩倍時間。希爾茲表示，這些技術非常複雜——顯然是國家行為者的工作，而不是私人公司。諾基亞的高管們被公司的轉型嘗試所困擾，幾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兩位董事會成員表示，儘管他們在2004年幾乎每週都與管理層會面，但這個問題從未被提起。被解僱的首席執行官鄧恩沒有被告知，因為他在漏洞被發現之前就被罷免，接替他的是比爾·歐文斯，一位公司董事和退休的美國海軍上將。

2005年的歐文斯。攝影師：阿德里安·懷爾德/CP/AP照片但在接下來的五年裏——當其安全團隊發現黑客攻擊，調查它，然後將其擱置——諾基亞，這個全球技術巨頭，將以一次密碼更新和一系列對華為的接觸來回應十年來最長的中國黑客攻擊。歐文斯與任正非多次會面，討論可能的合併。他在2005年11月讓位於邁克·扎菲羅夫斯基，後者在擔任摩托羅拉公司首席運營官時，曾幾乎在兩年前達成一項秘密交易以收購華為。在扎菲羅夫斯基的領導下，諾基亞和華為討論了在路由器和交換機方面的合資企業、出售其以太網部門，甚至在最後幾周的潛在救助。

這些都沒有成功，這對中國公司可能並沒有太大影響，因為在諾基亞崩潰時，華為悄悄地聘用了大約20名正在開發5G無線技術基礎的諾基亞科學家。

如今，華為在渥太華的研究中心並沒有諾基亞舊校園的那種興奮感。公司的“隱形大樓”依然充滿活力，但那是另一種活力。這座五層建築的設計旨在模仿B-2轟炸機的雷達隱形輪廓。

實驗室裏有温通的研究，他曾是諾基亞最 prolific 的發明家，現在是華為無線業務的首席技術官。通在2009年帶領諾基亞的人員流出華為，在這家加拿大公司工作了14年。作為一名電氣工程師，他從中國移民到蒙特利爾的康考迪亞大學，並在無線研究中積累了超過100項專利，創造了諾基亞一些最有價值的知識產權。當諾基亞的專利組合在2011年破產時以創紀錄的45億美元出售給包括蘋果和微軟公司在內的財團時，最珍貴的專利是與他的團隊開發的技術相關的。

直到諾基亞崩潰之前，華為一直是追隨者，而不是創新者——“第二快的行動者”，可以做得更好、更便宜，華為研究戰略與合作伙伴關係的副總裁張松説，他在1990年代末也曾在諾基亞工作。華為渴望加入主導下一代無線研究的主要西方公司的小圈子。

成千上萬的人在渥太華尋找工作，而華為為像唐這樣的科學家提供了一種日益稀缺的庇護所：一個資金充足的實驗室，專注於基礎科學，而非產品開發，模仿貝爾實驗室和施樂公司的帕克，20世紀美國創新的偉大推動者。“他們想繼續進行研究，他們覺得華為會在這方面投資，”張説。

唐特別關注一個對無線通信未來至關重要的問題。在諾基亞，他多年來一直在研究數據干擾，隨着數據傳輸速度的提高，這個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這個問題有點像汽車加速時，打開的窗户淹沒了收音機。在20世紀中葉，數學家克勞德·香農計算出了無誤差傳輸信息的最大理論速度，但幾十年來，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員一直在為如何達到這一速度而困惑。

唐對此問題深思熟慮，因此獲得了“諾基亞的克勞德·香農”的綽號。他認為在一篇關於極化編碼的晦澀科學論文中找到了答案，這是一種利用算法糾正錯誤的方法。追求這個想法風險很大，但在華為的支持下，他冒險嘗試，花了數年時間試圖將這個想法變成5G技術的關鍵部分。

這些努力在2016年的一次行業會議上得到了回報，該會議旨在為下一代無線基礎設施設定標準。西方公司在過去主導了這些會議，但這一次，所有中國公司都支持華為，支持唐的協議，而反對派則傾向於堅持高通公司開發的現有方法。（聯想集團有限公司，這家中國計算機制造商，最初站在西方主導的陣營，但後來轉向華為一方。該公司的創始人在被指責為叛國後，後來在中國社交媒體上發表了公開反駁。）

“沒有人能達成一致，”參加會議的信號研究集團創始人邁克·桑德蘭説。他表示，顯然中國政府施壓其公司不要與華為脱離關係。該公司對其解決方案感到自豪，並堅信其優點。“華為在極化編碼的研發上投入瞭如此多的精力，他們就是不願意妥協，”桑德蘭説。最終，在凌晨2點左右，達成了妥協：極化編碼與其他協議一起被採用。換句話説，華為將在5G的發展中佔據核心地位。

作為標準制定者，華為確保了未來多年的專利費收入。但更重要的是，定義標準的那些人對下一波商業部署核心技術最為熟悉。換句話説，當其他人仍在試圖弄清楚下一代基礎設施的藍圖時，華為已經在建設它。

儘管人們對該公司可能成為知識產權竊賊的持續懷疑，但考慮到華為所積累的大量研究，似乎有理由認為華為本身可能成為網絡間諜的目標。2018年，它成為全球第四大研發支出者，一年投資153億美元，現在在全球擁有96,000名研發員工。在5G領域，華為在過去十年中投入了40億美元，超過了其西方競爭對手的總投資。根據研究機構IPlytics GmbH的數據顯示，每五個經過國際標準制定組織審核的5G提案中就有一個來自華為，超過任何其他公司。

今年早些時候，前總理哈珀在福克斯新聞的採訪中被問及華為是如何深入滲透到他的國家，華為現在幾乎為每個加拿大電信運營商提供服務。他表示，這是因為該公司變得太強大，而沒有足夠的西方公司能夠與之競爭，但他沒有意識到諷刺的是，正是他的政府允許諾基亞倒閉。“最終，美國政府將不得不與盟友合作，以確保所有這些設備和服務都有西方供應商，”他警告道。“否則，向華為的吸引力將會越來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