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的必備程序：美軍一共分為多少等戰備？_風聞

文：吳戈

對1991年1月在美國戰列艦“威斯康星”號上的多數水兵來説，頭一次知道“沙漠風暴”行動是聽到艦長大衞·比爾在廣播裏宣佈本艦已進入二等戰備（DEFCON 2）。據説當時有個軍官抓起了一本間諜小説，想找找這種警報到底意味着什麼。

這可能是有點丟人，但絕不奇怪，這種源自冷戰時代的概念至今仍被普遍以訛傳訛。雖然在影視、遊戲和動漫中都不鮮見，可是編劇們有時連順序都用反了，其實數字越低越緊迫，五等戰備是太平無事，一等戰備就是鐵定要開打全面戰爭。

分級表示戰備水平的想法至少可以追溯到一戰，但直到1959年在一次聯合防空演習出現溝通混亂後，美國和加拿大兩國才明確了現有的五等“防禦狀態”（defense conditions）即DEFCON，本文沿用中國軍語，稱之為“戰備等級轉進”。

隨着戰備水平提升，比如到了二等戰備，美國人在街頭就能感受到緊張氣氛。一旦進入二等戰備，白宮人員會乘坐直升機離開華盛頓，而準備撤離在三等時就開始了。高級官員會得到標有時間和位置的粉紅色直升機登機卡，其家屬則會得到一個信封，如果發現政府已撤離，就撕開信封，裏面有如何迅速離開首都和日後匯合的指導。其實冷戰時期，美軍戰略空軍司令部的機組多數時候保持着四等戰備。

真正的戰備並不一定直接涉及全球美軍，1959年以來的至少十餘次戰備等級轉進只針對特定地理區域，有的還只針對特定部隊。世界級的美軍戰備等級轉進只有4次，且都只轉到三等，1960年5月美蘇在巴黎外交會談破裂時有過短暫的一次；1962年底古巴導彈危機時；1973年10月美國發現蘇聯可能直接捲入阿以戰爭時；2001年“9·11”事件後為加強軍事基地安全有過倉促的一次。其中1973年那次是美軍首次進入全球範圍的三等戰備。在2001年那次，雖然軍方知道針對一次利用劫持民航客機發動的恐怖襲擊，不適於全球美軍三等戰備，但在最初消息不明時，這是保護美軍基地的最快方式。當天的三等戰備令的後果包括：為保持政府延續性限制了總統和副總統的外出，北美防空司令部夏延山指揮部迅速關閉了防爆門，轟炸機和導彈基地快速進入戒備。

位於美國科羅拉多州的北美防空司令部

到目前為止，還不曾有過美軍全球戰備提升超過三等的情況。唯一一次局部進入二等戰備的案例，是戰略空軍司令部在古巴導彈危機期間進入了二等戰備，這也是1956年（當年發生了匈牙利事件和蘇伊士運河危機）以來美國離核戰爭最近的一次。

冷戰後期的兩次戰備等級轉進，1973和1976年的兩次都是直接由參聯會奉白宮之命發佈的，為的是避免戰爭。雖然決策者意圖是阻止戰爭，但兩次都事與願違。一名1976年身處朝鮮半島的步兵回憶當時有多接近開戰説：“就像食指離大拇指那麼遠。”1973年的戰備等級轉進也不無風險，戰備等級轉進可能向對手發出“我們知道你想幹什麼，我們已經準備好，所以不要再冒險”的信號，從而阻止入侵，但軍隊過於頻繁地進入戰備，必然會引起政治後果，也使官兵們們疲於奔命，人困馬乏。

十月戰爭中的戰備轉進

1973年10月24日深夜，尼克松政府的國家安全小組授權美軍全球進入三等戰備，除了更大的地緣政治因素，主要誘因是10月6日埃及和敍利亞突然襲擊了以色列。頭幾天，阿拉伯方面勢如破竹，危在旦夕的以軍甚至已經着手派人去西歐借調核武器，好為“傑里科”導彈裝上核彈頭。然而以軍很快在美國緊急軍援幫助下扭轉局面，並不顧聯合國停火協議企圖擴大戰果，現在輪到蘇聯和阿拉伯國家想阻止戰爭了。兩週後，危機的核心已不再是阿以雙方的地面勝負，而是美蘇的反應：蘇聯會派出“維和部隊”解救埃及第三軍團嗎？

的確，10月16日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飛往開羅勸埃及接受停火，但以軍繼續拉緊絞索，20日蘇聯像在1956年蘇伊士危機中一樣急電美國，提出聯合派軍實施停火，美國則保證以色列不會消滅第三軍團。兩天後，基辛格親赴以色列説服梅厄總理接受停火。22—23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美蘇聯合提出的338號和339號決議，然而以色列沒有執行。

24日凌晨，美國情報機構猛然發現蘇聯所有7個空降師全部進入戰備狀態，並向駐地中海分艦隊增兵。當日晚9時，勃列日涅夫急電基辛格，指責以色列沒有停火，再次強烈要求聯合出兵，提出如果美國繼續以蘇聯認為是不守信用的方式行事，蘇聯將考慮單方面行動。晚11時，基辛格召集國家安全小組開會，得出判斷：蘇聯可能通過黑海將核武器引入阿以戰爭。

尼克松和基辛格尤為擔心蘇軍參加地面戰爭將引發一系列危險的螺旋式升級，因此他需要一個突然的醒目姿態，來表明美國不惜捲入世界大戰來阻止蘇軍干預中東。

於是，午夜11時41分，參聯會主席托馬斯·穆爾下令美軍在全球進入三等戰備，翌日凌晨2時，50—60架B-52轟炸機從關島轉場到美國本土，第82空降師1.5萬人準備上午6時出動，空中加油機緊急升空，第6艦隊進入二等戰備，“肯尼迪”號航母從直布羅陀海峽駛往中東……

美軍舉行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場面（1989年）

對當時在蒙大拿州馬爾斯多姆空軍基地一個“民兵”導彈地下發射控制中心值班的魯斯·布萊爾來説，戰備的第一個消息來自主警報系統，這是一個將內布拉斯加州奧弗特空軍基地的戰略空軍司令部總部與各地部隊連接起來的語音網絡。先是擴音器裏發出一陣雜音，然後有聲音通知準備接收加密信息。軍人們立刻拿出筆記本和鉛筆，得知已經進入三等戰備，確認信息後，兩人一組的發射軍官立刻關閉防爆門，每人打開一個保險櫃，取出發射鑰匙和密封的驗證系統密碼卡放到發射台上備用。發射軍官即使換班後也不能回家。

在關島的安德森空軍基地，28歲的空軍上尉、B-52D導航員斯蒂夫·温克爾聽到警報後，直到奔向簡令室時還以為是另一次演習，但他也頗為疑惑，因為平時演習時站在一旁監督檢查的指揮官們不見了。進入三等的命令宣佈後，簡令室鴉雀無聲，但一解散，整個中隊立刻忙於拼命增加可升空的轟炸機數量。隨後，飛行員們一直在附近待命，而每架轟炸機都已裝載核彈，加滿油，戒備森嚴，機上連高度機密的“戰鬥任務命令”也已帶好。

而對當時在新罕布什爾州皮斯空軍基地的FB-111A戰鬥轟炸機飛行員愛德·馬克內爾，戰鬥任務命令卻是個麻煩。當他凌晨1:30被從家中叫來，離5:30的目標通報還早，到7點他和導航員接到了戰鬥任務命令，但在戰機正式進入戒備，並由警衞人員監護前，這個文件夾不允許任何人單獨持有。 

可是FB-111A只有兩名乘員，他們兩人必須形影不離。然而休息又極為重要，因為一旦危機惡化，肯定要疏散戰機到其它機場，以免被一次擊毀，此前的36小時兩位飛行員就只睡了不到兩小時，本場和疏散機場的天氣都接近極限，而戰機又比任何時候都重。直到晚上6:30戰機進入戒備，他才得以休息。

不過全球三等戰備對在地中海的美國海軍倒沒什麼眼前的影響，因為他們已經高度戒備地與蘇聯第5分艦隊劍拔弩張了。當時，羅伯特·魯貝爾剛完成A-7攻擊機改裝訓練，就被派上第6艦隊的“獨立”號航母，該艦正在希臘克里特島以南海域監視蘇聯空運。除了表明美國對以色列的承諾，它也為飛往以色列的美軍戰術飛機加油，並保護美國空運航線。

當天，魯貝爾和戰友的任務是以4572米高度在敵方上空盤旋，查明一架E-2預警機發現的蘇聯艦隊雷達信號的來源。如果他們發現蘇軍導彈發射的跡象，就會發回報告：“嗨，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當然，這事要在被擊落之前完成。當時美國艦隊沒有與蘇聯相當的遠程反艦導彈，而敵方所有艦艇都有艦空導彈。A-7飛行員們只有無制導的227公斤炸彈，只能像中途島海戰中向日本航母發起俯衝轟炸的SBD“無畏”轟炸機一樣。

幸而蘇軍並未試圖在埃及着陸，勃列日涅夫25日致信美國時隻字未提夜裏的嚴重危機，並同意與美國一起派代表觀察停火，當天中午基辛格舉行記者招待會介紹了危機範圍。26日，美軍取消戒備。28日，在聯合國觀察員監督下，以埃兩國開始停火。10月底美國艦隊獲准與蘇艦脱離接觸，11月中旬艦隊降低戰備等級。

一棵樹引發的全球戰備

參聯會和白宮還可能只下令個別軍種或地區司令部提升戰備，這正是1976年8月發生的情況。當時駐韓美軍奉福特政府之命進入三等戰備，但只調集了關島的一批B-52、“中途島”號航母的戰鬥轟炸機、駐愛達荷州的F-111F和佛羅里達州的F-4戰鬥機。由於事態變化極快，甚至沒有引起韓國以外的太多報道。

這次戰備等級轉進的重點是表達美國嚴重的關切和採取軍事行動的潛在意願。從四等戰備提升至三等的表現包括增加SR-71偵察機飛行，向非軍事區附近工事運去了數百輛卡車彈藥，“奈基-大力神”導彈陣地的任務從防空轉向摧毀朝鮮雷達陣地。

最戲劇化的形勢發生在不到72小時內。危機始於8月18日晨，21日晨就基本緩解，從而成為美國最高當局授權過的戰備轉進中局勢發展最快，也最模糊的一次。

事件起因於板門店雙方共同巡邏的聯合安全區內的一棵楊樹。這一區域集中了交換戰俘的無歸橋、觀察所和會晤廳等重要場所，附近雙方數百部隊隨時嚴陣以待，但在該區內雙方卻都只能攜帶隨身武器。雖然屬於中立區，但時有騷擾和挑釁，有時粗暴到使對方受傷入院。

當聯合國軍發現這棵樹遮擋了哨所的視線，想要修剪時，雖然通報了對方，仍遭到幾十人的挑釁，打鬥中雖然沒有開槍，卻造成兩名美國軍官死亡。朝鮮于1968年俘虜了美國電子偵察船“普韋布洛”號，企圖暗殺韓國總統朴正熙，於1969年擊落了美國EC-121偵察機。

板門店砍樹事件中美軍與朝軍打鬥場面

得到報告後，美韓有關方面爆發激烈爭論，沒人知道朝方意圖，但都認為應該有其最高領導的批准。美韓領導人都想迅速反擊，國防部副部長威廉·克萊門茨等一派鼓吹用剛問世的GBU-15精確制導炸彈摧毀這棵樹，因為再派人去修剪無疑很危險，也有人建議擊沉朝鮮艦隻或炸燬其港口，但以駐韓美軍司令斯蒂威爾為首的一派認為這棵樹成了朝鮮挑釁的象徵，只能派步兵才能顯示美軍不會被嚇倒，而空中支援下的凌晨突襲應能速戰速決。朴正熙則提醒：朝鮮人將有充足的跡象發現美軍行動，但如果他們再來挑釁，韓國特種部隊將派出50名跆拳道高手予以嚴懲。

最後，華盛頓批准了斯蒂威爾的計劃。為防止無畏的犧牲，美軍在非軍事區外準備了充足的空降兵、炮兵、導彈和空中火力。時機很重要，就在朝鮮獲悉美軍行動的同時，他們的雷達上應該發現大批美軍戰機襲來。如果地面失手，再由從佛羅里達調到韓國烏山基地的F-4E投放GBU-15。

這樣的行動準備的確倉促，第4485試驗中隊的大衞·拉杜里尼上尉剛與家人到達新奧爾良度假，酒店服務生就告知“FBI和你的中隊長正在找你”。剛乘機返回佛羅里達埃格林空軍基地，裝具就已替他收拾好，一架C-141運輸機第二天早上把他送到了烏山。

到20日，駐韓的第2步兵師已籠罩在緊張、憤怒和摩拳擦掌的氣氛中，得到命令後連夜展開演練。當時有人問如果執行任務的步兵連被朝鮮攻擊怎麼辦，下達命令的軍官拿起粉筆，在該部隊的名字上畫了一個醒目的叉。為防止交火後附近美軍被大量殺傷，美軍還準備了炸藥，以封鎖道路，阻止朝鮮裝甲部隊。

在關島的第一波B-52D轟炸機也只有半天時間準備，但他們還是派出了除故障機和核戰備值班機以外的全部力量，6小時後一抵達韓國就直接轉向北方飛行，直到快越界前才折回。最後一段他們離地僅150米，這是機組熟悉的動作，因為核戰爭時突破蘇聯防空也要求這樣。不過儘管下面的部隊傳聞紛紛，這些B-52D其實沒有帶任何炸彈。因為他們的任務只是向朝鮮人明確“美軍有強大火力”，而且要裝彈還需要更多時間。

最終，一天策劃、兩天執行的“保羅·邦延”行動完全達到了目的。幾十輛卡車載着維埃拉特遣隊衝入聯合安全區，手持斧頭的警衞圍護着伐樹的工程兵，相伴的還有50名躍躍欲試的韓國跆拳道黑帶。警衞們雖然只帶隨身武器，卡車底部卻載着充足的M-16步槍和彈藥，並用沙袋防護。幾分鐘內，大樹就只剩樹樁，美軍迅速撤出。拉杜里尼的F-4E因此一直停在烏山的起飛線。朝鮮人不管是沒有察覺還是被強大的美軍空中力量威懾，一直沒有反應。

欲罷不能的緊張

最終，冷戰結束，1991年9月布什總統下令終止了戰略空軍司令部的24小時戒備，大大降低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機率。這也使1973年10月的三等戰備轉進成為最後一次向超級大國攤牌。

但是後來我們知道，正如1991年海灣戰爭中的局部戰備等級轉進那樣，這一制度仍然有效，只是外界越來越陌生，連圈內人也一樣。軍令如山倒，成千上萬的軍人行動起來，但下令的領導人卻未必清楚戰備等級轉進的具體措施和影響，包括基辛格在1973年危機中也是。有人建議廢除這一制度，因為全球範圍的戰備真的很難精確控制，一有失手，事態不好預料。不過迄今還好，這一制度使部隊保持高水平戰力，直到今天，即使沒有提升戰備等級，只要明確了威脅，北美各空軍基地還是能在10分鐘內緊急升空100架以上戰鬥機應對，偶爾的局勢惡化也沒有釀成大戰。而且，如果沒有這些，驚險小説該多麼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