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國土保衞戰——北塔山之戰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20-01-05 20:00

2020-01-05

北塔山，在新疆奇台境內，北側是外蒙古。主峯阿同敖包海拔3287米左右。山勢中間高，兩端略低，北陡南緩，山頂較平。周圍大部為平坦沙漠地帶。這個地名第一次為外人所知，是在十八世紀初。

1709年，瑞典炮兵准尉雷納特，在沙俄與瑞典戰爭中被俘。在俄軍中參與西伯利亞地圖與礦脈的繪製，為沙俄進軍西伯利亞立下汗馬功勞。1716年，他誤入準噶爾汗國額爾齊斯河流域，被準噶爾人擒獲，又為準噶爾汗王策妄阿拉布坦（噶爾丹侄子）效力了17年，指導汗國鑄炮及炮兵操練，將準噶爾汗國的炮兵水平提高了一大截，讓其有能力與大清一決雌雄。期間還參與繪製了準噶爾汗國地圖。1733年他歷盡千辛萬苦，與妻子布麗吉塔回到了家鄉。隨他們一起回瑞典的還有12個來自和闐的僕人，以及幾幅準噶爾汗國一帶的地圖，這就是著名的《雷納特地圖》。在《雷納特地圖》上出現了北塔山這個地名，它的原名是“Bai Tag”，音譯“拜塔格”。

《中國歷史地圖集》據清代地圖，將其標為“拜山”。在當地語言，拜Bai，含義是豐富、眾多。新疆人將富人叫“巴依Bai”。塔格Tag，是山峯。蒙古人習慣這樣稱呼。後來拜塔格逐漸演變為拜山、北山、北塔山了。

北塔山

《雷納特地圖》

一直以來，外蒙古因為與新疆的邊界矛盾和國民政府產生過多次衝突。當時的國民政府外交部以中蒙之間沒有相互交換使節、邊境問題沒有解決而無從交涉為由，建議新疆當局自行解決爭端。1947年2月，哈薩克頭目烏斯滿因為三區方面的軍事打壓，撤出承化（阿勒泰），退到北塔山西邊的青河與奇台交界的哈薩墳一帶，由於缺吃少穿，經常派兵搶劫外蒙古牧民的牲畜，雙方屢有衝突。6月，外蒙古向北塔山一帶進駐2000餘人的軍隊。外蒙古的外交部向國民黨政府外交部提出照會，國民政府外交部又向新疆省警備總司令部打招呼，要宋希濂（時任新疆警備司令）阻止烏斯滿劫掠外蒙古牧民的牲畜及財物。

新疆警備司令部命令駐防在奇台、孚遠（吉木薩爾）、木壘河一帶的暫編騎兵第一師派一個調查組實地偵查外蒙古駐軍的情況。時任奇台、孚遠、木壘河守備區司令的騎一師師長韓有文指定二團副團長馬成功為組長，少校參謀潭開選為副組長，帶領多名戰士，攜帶一部電台，趕赴北塔山一帶偵查情況，他們發現蒙軍用木頭搭的房子，蒙文及俄文標語，肩章，蘇制彈藥箱等物件。韓有文立即將此情況報告總部。不久，總部電令騎一師派一支精幹的連隊進駐北塔山，以觀動態。

1947年5月，韓有文令三團騎兵連連長馬希珍率部駐防北塔山，並儘速構築工事。馬希珍，回族，甘肅省廣河縣八户莊村人，早年投奔青海“寧海軍”，騎術精湛，作戰勇猛。馬希珍連在北塔山主峯阿同敖包與烏龍布拉克至大胡喬爾台一帶險要的位置修築了一道嚴密的防線，並且配備了密集的火力進行監視。

馬希珍

5月18日，蒙古軍隊士兵及大批的軍馬和牛羊越過布爾津河向北塔山南麓運動。馬希珍連捕獲了兩名越界的外蒙古士兵，請示新疆警備司令部尚未得回覆時，6月2日，外蒙古邊防軍兩名軍人着便服，來到馬希珍連駐地，發給馬希珍一封最後通牒，聲稱：北塔山屬於外蒙古，中國部隊於1947年5月18日侵犯外蒙古領土，擊斃軍馬一匹，並逮捕兩名士兵，聲稱此種做法是破壞中蒙兩國友好關係的行為，要求將駐在此間的駐軍在二十四小時內完全退出外蒙古國界，並將捕獲的兩名士兵交還蒙方，如果不執行的話，蒙方將採取措施，一切責任由馬希珍部承擔。

馬希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首先答覆道：我們這裏離你們外蒙古邊境還很遠，從來沒有聽説這一帶地方是屬於你們的，我連奉命駐守此地，有守土之責，沒有上級命令，我們是不會退出的。雙方爭論了很久，馬連長叫兩個代表暫留，遂打電報向上級請示。但這個請示的電報經過其師部軍部的輾轉，送到新疆警備總司令部時，蒙軍已經先一步動手了。

6月5日黎明，外蒙古軍隊一個營及一個炮兵連，突然向馬希珍連發起猛烈攻擊，除有炮兵集中火力轟擊外，天上塗有蘇聯五星標誌的五架飛機也投彈轟炸、低飛掃射馬連陣地。戰鬥空前激烈，馬希珍連面對蒙軍眾多且有空中火力掩護的情況下，憑藉堅固的工事和英勇抵抗，大約四個小時之後，蒙軍潰退。

外蒙軍原本以為可以一舉消滅馬連，沒想到會遭到如此頑強的抵抗。這一天的戰鬥，馬連傷亡士兵10餘人，軍馬被炸死數匹，驚跑了多匹。外蒙軍的傷亡較大。

馬連長當晚以緊急電報向其軍長馬呈祥（騎兵第五軍軍長）報告外蒙古軍隊向他突然進攻及戰鬥經過和傷亡情況，在電文中指明那五架飛機是蘇聯飛機，並請求派兵增援。馬呈祥於6月6日清晨持電來向新疆警備司令宋希濂報告，宋希濂認為問題重大，立即召集參謀長沈靜、副參謀長羅開甲、供應局局長夏日長、供應局參謀長羅文山及部分參謀人員開會，研究對策，決定：

1.命令駐奇台的騎一師第二團團長韓藩立即率該團主力（留一個連在奇台北面擔任警戒）前往北塔山增援；

2.派供應局參謀長羅文山前往奇台負責辦理對北塔山部隊的補給事宜，抽調一個汽車連（約有可用卡車10多輛）和一個駱駝大隊並組織當地的一部分大車，專任該方面的運輸；

3.命令騎五軍駐在迪化附近的部隊，立即調一個團開往阜康，準備支援奇台方面；

4.命令各部隊提高警惕，加強戒備；

5.組織一個參謀組（由總部及騎五軍參謀人員組成）前往北塔山瞭解情況，並調查自奇台至北塔山一帶的軍事地理；

6.嘉獎英勇保衞祖國領土的馬希珍連，發給該連官兵獎金；

7.將外蒙軍隊向我進犯情形，分別向南京國防部及蘭州西北行轅報告。

外蒙軍第一次攻擊失敗後，於6月6日進行了一天的調整和準備，7日清晨8點，先以飛機在馬連陣地上空偵察後，隨即投彈轟炸。與此同時，其炮兵也集中火力向我方陣地轟擊，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們的步騎兵便開始接近我陣地，在對面山腰裏，重機槍以密集的火力掩護其突擊部隊前進，但是馬連官兵沉着應對，一再擊退了他們的進攻。馬希珍派副連長馬金福去和烏斯滿聯絡，告知外蒙軍進攻的情形，烏斯滿對馬金福説，“我知道外蒙軍的情況，他們沒有什麼了不起，等到他們再來侵犯的時候，我來幫你們打，一定把他們收拾掉。”他的態度和語言充滿了狂妄和自信。下午，當外蒙軍再度向馬連進攻時，烏斯滿果然率部參戰，先在北塔山的北邊山腰地帶與外蒙的騎兵部隊激戰，互相沖殺，這樣，也就掩護了馬希珍的左翼。烏斯滿率部百餘騎兵與外蒙軍隊激戰幾小時以後，他本人突然單槍匹馬，衝向外蒙軍重機槍陣地，揮刀砍死兩名機槍射手，奪取一挺重機槍。

烏斯滿

7日，這一天的戰鬥是相當激烈的。外蒙軍志在必得，所以攻勢較5日那一天猛烈得多，曾幾次突入我軍陣地，而守軍馬希珍連知道他們如果不殊死抵抗，便死無葬身之地，沒有絲毫的動搖，全連官兵百餘人都抱定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戰鬥意志很堅強，鬥爭激情旺盛。同時他們也知道大部隊會來增援，只要能堅持一兩天就行了，加上這一天有烏斯滿的助陣，戰鬥到日落，終於打退了外蒙軍的數次進攻，保全了陣地。

8日上午，外蒙軍又在其飛機炮火的掩護下發起進攻，突擊兩三次，均被我守軍擊退，而這時騎二團已經陸續趕到增援了。是日午後，我部開始反攻，聚集在山麓的外蒙軍隊，看見形勢不利，遂撤退到北邊高坡去了。

這幾天的戰鬥，我軍共傷亡20餘人，被炸死軍馬10多匹，外蒙軍遺棄在我方陣地前30多具屍體。擄獲外蒙軍1門小炮，3挺輕機槍，20餘支步槍，2把手槍，1部電台，1塊懷錶，數面軍旗，以及文件和地圖等。烏斯滿繳獲的，未計算在內。

被擊斃的外蒙軍有一名上尉軍官，可能是個連長，在其圖囊裏有作戰命令等俄文文件，派人翻譯後得知，是一個外蒙古科布多邊防軍中校班孜爾科沁所下的命令，這份作戰命令的第一條就説：“北塔山是外蒙古的領土，被華軍侵佔，驅逐華軍，鞏固邊防，是我們的神聖任務。”其餘各條，則是對各單位的作戰任務，並附有這個部隊的編組表和進攻部署要圖。這支部隊由三個步騎兵連、一個重機槍連、一個小炮排、一個通訊班，並配屬一個山炮連（有火炮4門）組成，因此判斷向北塔山馬連進攻的外蒙軍，大約是一個加強營。

為了防範外蒙軍隊再次發動大規模進攻，新疆警備司令部命令騎一師二團團長韓藩親率該團五個連進駐北塔山防區，並派奇（台）、木（壘）、孚（遠）三縣哈薩克騎兵獨立大隊大隊長達乃拜、副大隊長沙哈都拉率領一百五十餘人，隨韓藩團長配合作戰。外蒙軍獲悉我部加強了兵力，不敢貿然進攻，雙方形成對峙狀態。以後小股兵力多次騷擾偷襲我部北塔山陣地，均被擊退。

我方能夠多次擊退外蒙軍的進攻，除了馬希珍連隊殊死抵抗以及烏斯滿的配合之外，出色的後勤支援工作也發揮了很大的效力。新疆供應局奇台第三補給站站長徐華峯負責承擔運送糧草、肉糖油等生活用品。在北沙窩將軍戈壁一帶，道路狀況很差，徐華峯一面修補道路，一面調動車隊，日以繼夜運送糧食、馬草、肉糖油等物資，這些糧草運到烏龍布拉克山腳下，再由駱駝隊在崎嶇的羊腸小道馱赴前線陣地，這使得前線戰士有充足的精力抗擊來犯之敵。

1948年秋，外蒙古方面在北塔山撤軍，騎一師奉上級命令在秋末撤退，由邊卡大隊大隊長倪開林接管北塔山防區。至此，北塔山事件宣告平息。

被當地人稱為古炮台的當年陣地

1949年9月，騎一師（改編自原騎五軍）師長馬呈祥迫於形勢，打算出走。他在家裏宴請了副師長郭全良、參謀長張五美、六旅旅長韓榮福（原騎五師師長）、七旅旅長韓有文（原騎一師師長）等人，探聽他們對起義和出走的態度，討論原騎五軍何去何從的問題。後來馬呈祥召集了團以上幹部會議，明確表示自己將要出走，交出兵權，讓大家推選一個代理師長。大家面面相覷，按理應該是副師長郭全良接任，但一提郭全良，他立馬拒絕，極力推脱，提了韓福榮的名字，韓更是惶恐至極。大家又推選韓有文當代理師長，馬呈祥也點點頭，表示正合他意。韓有文認為自騎五軍入新，多年來承蒙新疆百姓的供養，一旦發生戰事，必將使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廣大士兵都是甘、青兩省的子弟，他們遠離家鄉，隨軍多年，決戰之下也必死於戰火，無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唯有起義之路是走得通的。於是他順應廣大士兵和新疆民意，率領這支部隊跟隨陶峙嶽將軍起義，為新疆和平解放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1983年10月，王震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以韓有文為團長的新疆愛國人士參觀團時，還稱讚韓有文在北塔山的那一仗打得好！

曾經與國軍並肩戰鬥抵抗外蒙軍入侵的烏斯滿，因為懷念過去哈薩克封建頭目的地位，在新疆解放前後與部分國民黨官兵及堯樂博斯等人發動叛亂，公開反對黨和人民。1951年2月19日，烏斯滿在甘肅敦煌海子地區被解放軍活捉，4月29日，在迪化人民廣場公審槍斃。

公審匪首烏斯滿

值得一提的是，韓有文與烏斯滿是好朋友，自1945年韓有文入新以來，兩人多有交集，韓有文是撒拉族，烏斯滿是哈薩克族，兩人語言相近，又都是教民，彼此有一種親切感。韓有文去烏斯滿家做客的時候，會給烏斯滿的家人帶上好的禮物，烏斯滿也把韓有文當自家人，常常一醉方休。北塔山之戰，烏斯滿又與韓有文下屬馬希珍連並肩作戰，兩人感情更加親密。如果當初，由韓有文去做烏斯滿的工作，烏斯滿極有可能會參與和平建設新疆，放棄與國民黨殘餘勢力的合作。他的命運也許不會是落得遭槍決的反革命匪首的下場。當然，歷史沒有如果，這也是它最奇妙的地方吧！

史料來源：

1.宋希濂回憶錄；

2.韓有文回憶錄。

作者：疏勒鹽，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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