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傳統中國對個人的要求_風聞
丢三落四大仙-2020-01-05 11:33
西遊記裏面的孫悟空是一個經典的藝術形象。對他的解讀也體現了對中國傳統意義上的人的解讀。
西遊記成書於明朝,是個中國傳統的儒家時代。而作者在文章中也説到儒道釋三家合一。也就是作者創作的是一個儒家的英雄。而不是一個自由主義的英雄。或則現在中國人思維上的英雄。
在儒家的思維裏面,人的最基本的要求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人是他這個人社會關係中的一員,不能脱離他的社會關係來談這個人。比如在獅駝嶺裏面,前來報信的時候就有一説,**行者道:“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特上西天拜佛求經。適到此間,聞得公公報道有妖怪,我師父膽小怕懼,着我來問一聲:端的是甚妖精,他敢這般短路!煩公公細説與我知之,我好把他貶解起身。”那老兒笑道:“你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幫襯。那妖魔神通廣大得緊,怎敢就説貶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據你之言,似有護他之意,必定與他有親,或是緊鄰契友。不然,怎麼長他的威智,興他的節概,不肯傾心吐膽説他個來歷?”**也就是對於任何一個人都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對他採取行動。如果不知彼,就採取了行動,往往不知道得罪了誰。
而傳統儒家對於一個人的成長的描述是從母親懷胎開始的,也就是虛歲計算的,三歲前,是一個無法獨立生存的生物人,需要父母的餵養。到了七歲前,則是小孩的童年,這個時候的孩子是個貓嫌狗厭的年紀,經常會闖禍,也就是一個大鬧天空的年齡。而從七歲開始,需要讓孩子開蒙,就是開始教孩子一些社會上的規矩。開始控制人慾,培養他的社會性格。而到了十五歲就開始行冠禮,就是代表他已經成年了。開始作為一個社會人開始獨立的行使成年人的權力和義務。
而在所有的中國小説中,比較特殊的就是孫悟空,他是個天生地養的猴子,無父無母。也就是因為天生地養,造成了他有生無養的狀態。而他剛開始學藝的地址是,靈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而在靈台方寸山,和斜月三星洞。就是心字,也就是他學的東西是自學的,這也是後面他的師傅菩提老祖在傳給他功夫後,再也沒有出現,也就是這個人在這個小説中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在這裏只學了術,沒有給他道。只有天性,沒有天道。這樣往往會走向魔到,就比如在天龍八部裏面,掃地僧規勸慕容博和蕭遠山的説法,每一個功法都要配套一個佛經,這樣才不會走火入魔。也就是在孫悟空學藝歸來,已經開始是一個獨立的生物的人。但是卻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人,最後是成佛還是成魔,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大鬧天空——童年時代天性的爆發,如果從人的成長階段來看,那麼大鬧天空的階段的孫悟空就像一個三到七歲的小孩,不信道,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做任何事情,都不考慮後果。這個時候的孫悟空如果任意發展下去,會成魔的。在這個時候他殺人放火,吃人,這些妖怪的惡都做過。也就是在成人的世界裏面,任何人的行為都會受到社會條件和自己思想的限制,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的。也就是過去的一句話,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生不如意則十之八九。這個時候的人需要管教。犯了錯誤需要付出代價。就出現瞭如來佛祖用五指山壓了五百年。就像現在由於對孩子的保護過了,導致了老師不能懲罰孩子,結果造成了在小學裏面開始出現了學校暴力,孩子之間出現了互相欺負,不愛學習等現象。如果不加以管教,那麼這些孩子到了社會上,基本上就會廢了。所以現在開始討論把懲戒權還給老師和學校。
唐僧——孫悟空道德上的父親,修行路上的領路人。在中國傳統的小説中,一個團隊的領導者,比如,宋江,劉備,唐僧等,在武功和才能上都不是最優的,但是往往卻成為了領導者。這就是説,傳統上,中國對領導人的要求,一個是德,一個是給這個團隊指明方向。宋江的德是孝義黑三郎,及時雨。他給梁山這個團隊指出了招安這個方向,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如果不能造反做皇上,那麼招安是他們最好的出路,除此之外,要麼一輩子為匪,成為社會的邊緣人,要麼在某次的行動中被官軍剿滅。而劉備的德是廣佈仁義,他的方向是光復漢朝。唐僧的德是適合佛教德要求,最後成佛。
唐僧和孫悟空的三次衝突——從外面的教化到內化為自己的要求。在孫悟空拜唐僧為師後,雙方出現了三次大規模的衝突,在這些衝突過程中,孫悟空逐漸,收掉了自己的野性。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社會人。
第一次是剛剛把他從五指山裏面就出來消滅六賊,唐僧説了他幾句,他就不願意聽了,文中寫道:
三藏道:“你十分撞禍!他雖是剪徑的強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該死罪。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麼就都打死?這卻是無故傷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不分皂白,一頓打死?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早還是山野中無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時衝撞了你,你也行兇,執着棍子,亂打傷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悟空道:“師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卻要打死你哩。”三藏道:“我這出家人,寧死決不敢行兇。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卻殺了他六人,如何理説?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説不過去。”行者道:“不瞞師父説,我老孫五百年前,據花果山稱王為怪的時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説這般到官,倒也得些狀告是。”三藏道:“只因你沒收沒管,暴橫人間,欺天誑上,才受這五百年前之難。今既入了沙門,若是還象當時行兇,一味傷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惡,忒惡!” 原來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氣,他見三藏只管緒緒叨叨,按不住心頭火發道:“你既是這等,説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恁般緒浩惡我,我回去便了!”那三藏卻不曾答應,他就使一個性子,將身一縱,説一聲:“老孫去也!”三藏急抬頭,早已不見,只聞得呼的一聲,回東而去。撇得那長老孤孤零零,點頭自嘆,悲怨不已,道:“這廝,這等不受教誨!我但説他幾句,他怎麼就無形無影的,徑回去了?罷,罷,罷!也是我命裏不該招徒弟,進人口!如今欲尋他無處尋,欲叫他叫不應,去來,去來!”
在這個情況下他的老鄰居,龍王對他進行了規勸:
卻説那悟空別了師父,一筋斗雲,徑轉東洋大海。按住雲頭,分開水道,徑至水晶宮前。早驚動龍王出來迎接,接至宮裏坐下。禮畢,龍王道:“近聞得大聖難滿,失賀!想必是重整仙山,復歸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龍王道:“做甚和尚?”行者道:“我虧了南海菩薩勸善,教我正果,隨東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門,又喚為行者了。”龍王道:“這等真是可賀,可賀!這才叫做改邪歸正,懲創善心。既如此,怎麼不西去,復東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識人性。有幾個毛賊剪徑,是我將他打死,唐僧就緒緒叨叨,説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孫,可是受得悶氣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來望你一望,求鍾茶吃。”龍王道:“承降,承降!”當時龍子龍孫即捧香茶來獻。 茶畢,行者回頭一看,見後壁上掛著一幅“圯橋進履”的畫兒。行者道:“這是什麼景緻?”龍王道:“大聖在先,此事在後,故你不認得。這叫做圯橋三進履。”行者道:“怎的是三進履?”龍王道:“此仙乃是黃石公,此子乃是漢世張良。石公坐在圯橋上,忽然失履於橋下,遂喚張良取來。此子即忙取來,跪獻於前。如此三度,張良略無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愛他勤謹,夜授天書,着他扶漢。後果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太平後,棄職歸山,從赤松子遊,悟成仙道。大聖,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聞言,沉吟半晌不語。龍王道:“大聖自當裁處,不可圖自在,誤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話,老孫還去保他便了。”龍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請大聖早發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師父。”行者見他催促請行,急聳身,出離海藏,駕着雲,別了龍王。
也就是龍王指出了你是想有前程還是做妖仙,自己裁處。同時,唐僧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可用的懲戒手段來管控孫悟空,這個時候,觀音送來了緊箍咒。
也就是這個時候的孫悟空一言不合就離開團隊,他對自己在這個團隊可以得到的好處沒有清晰的概念,龍王給他指出了這個好處。觀音給唐僧控制的手段。當他回去,戴上了緊箍咒,就代表他願意接受這個道德的要求,開始磨練自己的內心。
第二次是三打白骨精後,他再次離開了團隊,回到了花果山,再次成妖。但是這個時候他的心已經不在花果山了,而在唐僧身邊了。他對自己的定位已經不再是花果山的妖王了,而是唐僧的大弟子。在書中這樣寫道:
那猴才跳下崖,撞入洞裏,脱了妖衣,整一整錦直裰,束一束虎皮裙,執了鐵棒,徑出門來。慌得那羣猴攔住道:“大聖爺爺,你往那裏去?帶挈我們耍子幾年也好。”行者道:“小的們,你説那裏話!我保唐僧的這樁事,天上地下,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趕我回來,倒是教我來家看看,送我來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這件事,你們卻都要仔細看守家業,依時插柳栽松,毋得廢墜,待我還去保唐僧,取經回東土。功成之後,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眾猴各各領命。 那大聖才和八戒攜手駕雲,離了洞,過了東洋大海。至西岸,住雲光,叫道:“兄弟,你且在此慢行,等我下海去淨淨身子。”八戒道:“忙忙的走路,且淨什麼身子?”行者道:“你那裏知道,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乾淨的,恐怕嫌我。”八戒於此始識得行者是片真心,更無他意。
也就是這次回到花果山,是和自己的童年告別,從此後,他已經變成了成年人,不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童年。童年只能存在自己的夢裏了。
第三次是:真假孫悟空,從外面的教化,內化為自身的要求,趕出了自己內心的魔障。第三次由於孫悟空再次打死幾個賊人,唐僧再次趕他走,他已經沒有再會花果山,而是去找觀音訴苦。
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知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蓮台下。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菩薩教木叉與善財扶起道:“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説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也。”行者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那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脱天災,秉教沙門,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裏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業除邪,怎知那長老背義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菩薩道:“且説那皂白原因來我聽。”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 卻説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念《緊箍兒咒》,趕他幾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菩薩。菩薩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死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行者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舍大慈悲,將《松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菩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松箍兒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菩薩道:“你辭我往那裏去?” 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松箍兒咒》去也。”菩薩道:“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了。”菩薩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好菩薩,端坐蓮台,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説,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台下不題。
警察和賊的區別。賊可以不考慮後果,拿着搶,想打誰就打誰。而警察只能在法律的範圍內行使武力。包括對於犯罪分子,在法律沒有定罪之前和法律許可的範圍,比如正當防衞外,都不能隨意殺了他。這是在任何一個社會都有的法律和規矩。看來這些規矩控制住每個人的自由。但是這確是一個社會運行的必要的外部條件。在西遊記的社會里面,妖是神仙體系的挑戰者,如果作惡可以被殺,被殺是你功德。但是卻不能傷人。這也是傳統上中國神仙有神仙的系統,人有人的系統。神仙不能干涉人的系統。如果幹涉人的系統了,那麼就是妖和魔,就會被神仙清除。
而在這次之後,孫悟空就徹底的把佛教的要求內化成自身的要求了。如果用儒家的説法是,存天理,去人慾。學會控制自己的慾望。也就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儒釋道三家都認可的英雄了。
結論:孫悟空是一箇中國傳統人的成長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青春期有叛逆,但是隨着個人的長大最終都會從青春期的叛逆成長為一個社會認可的人。是一個在社會的關係網中存在的人。
而如果用個人自由主義的觀點來解釋,他是個悲劇的英雄。最終除去了自己天然的個性,從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由自在狀態走向了符合社會要求的一個人。磨去了性格,失去了個性。
但是什麼是一個社會需要的人,你願意成為什麼樣的人,你能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人的一生是否可以隨心所欲。這個心是天然的無善無惡的心,還是在社會的法律道德約束下的,並把這些要求轉化成自己內心要求的心。這些就是評價孫悟空這個人的根本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