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窺中國經濟韌性——從一段數字礦機簡史説起 | 伍紹煜_風聞

導讀

本文從數字礦機談起，回溯區塊鏈應用產業這樣一個無政府主義產業，為何在中國大陸這個經濟體內奇蹟般壯大，又是怎樣在現有工業、能源的生態系統裏，成為大數據產業甚至未來的5G通信產業的節能先行者。中國經濟的韌性，就是源自這些微觀產業鏈，它們上下游貫穿為鏈，交織成網，憑藉龐大無比的中國市場，頑強生長，不斷向上。

眾所周知，在2019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進行集體學習之前，以比特幣為典型的區塊鏈應用產業，在中國大陸純屬灰色產業。它除了時不時冒出礦場被斷電被關閉的傳言外，還深受傳銷圈子青睞，並被傳媒指責為打着大數據產業旗號圈錢的高耗能產業。總而言之，這個產業在全球雖然越來越得到關注，但仍然是無政府主義思潮氾濫的邊緣地帶產業。

近年來，關於中國經濟韌性的提法往往見於報章，並屢屢被中央部委的對外發聲中採用。這些提法，往往大多是宏觀的。至於微觀如何，談者甚少。本文就是從數字礦機談起，回溯這樣一個無政府主義產業，為何在中國大陸這個經濟體內奇蹟般壯大，又是怎樣在現有工業、能源的生態系統裏，成為大數據產業甚至未來的5G通信產業的節能先行者。中國經濟的韌性，就是源自這些微觀產業鏈，它們上下游貫穿為鏈，交織成網，憑藉龐大無比的中國市場，頑強生長，不斷向上。

一、數字礦機簡史

網絡之上關於數字貨幣礦機（本文為了行文便利，簡化為“數字礦機”）的文字汗牛充棟，本文不打算重複囉嗦。本文涉及內容，讀者可以使用關鍵詞搜索在網絡搜索引擎搜索相關內容。

傳統“挖礦”的“礦機”

數字“挖礦”的“礦機”

2009年1月比特幣誕生開始，以中本聰為代表的美歐澳程序員和極客把數字貨幣產業帶入第一個時代，其主要體現是利用全球電腦空餘的CPU算力進行協作計算。

2012年-2014年，中科大少年班硬件天才烤貓（蔣信予）雖然意外失蹤或者死亡，但他把數字貨幣帶入第二個時代。天才的硬件設計思想與深圳、東莞的全球製造體系相結合，市場殘酷競爭的結果，最終誕生了全球第一數字貨幣礦機商比特大陸。而礦機與能源的結合，標誌着全球數字貨幣的控制權開始往中國民間轉移。數字礦機使用的芯片不斷升級，CPU、GPU、FGPA，並迅速進化到目前的大規模ASIC礦機集羣挖礦。

從2017年國內多部委整治代幣市場到2019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進行集體學習，從芝加哥期交所和期權所雙雙上馬比特幣期貨到芝加哥期權所停止交易比特幣期貨，公開宣稱自己是中本聰的Craig

Wright身份謎團最終引發BCH和BSV的數字貨幣路線分裂，種種混亂交織的情勢，標誌着第三個時代的來臨:比特幣從IT行業轉身為製造業再轉身為能源業，現在變幻為金融業。

目前，數字貨幣產業鏈，在全球範圍內呈製造業、能源業內中國佔優，IT業和金融業唯北美馬首是瞻的整體態勢。

那麼，問題出現了：以烤貓（蔣信予）、南瓜張（張楠賡）、楊作興為代表的中國硬件設計人才，最終和中國製造融為一體，設計出多款深受市場歡迎的數字礦機。但這些數字礦機終歸需要用電，使用大量的電能，在中國傳媒業盛傳中國電力成本高（福耀玻璃大王曹德旺曾言，中國電力成本高）的今天，這些市場的弄潮兒是怎麼做到降低電價的呢？

市場充斥着各種各樣的價格信號，有的信號是真信號，有的信號是虛的，甚至是錯誤的。在中國這樣一個歷史悠久、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的轉型期大國裏，各種各樣的價格信號可能是並存的。在市場的波動中，沒有顧及價格信號或者被虛假錯誤價格信號裹挾的主體首先被市場淘汰。在數字礦機浪潮中，位於全球各地的礦工們，第一批被淘汰的，就是那些當地電價成本高的礦工，比如北京、深圳的礦工們，儘管他們接近市場信息，儘管一線城市編程人才足夠多，但他們還是失敗了。正如曹德旺所言，玻璃行業的主要用能成本是天然氣成本，不是電力成本；數字礦機產業的最大成本是電力成本，而非信息成本或人工成本。忽略主要矛盾，選擇性突出次要矛盾，甚至突出次要矛盾的次要方面，是當下傳媒傳播的一個痼習。虛假的價格信號就這樣產生了。

在數字礦機發展歷程中，我們可以覆盤一些事實細節，從中得出一些有意思的結論。比如烤貓（蔣信予）在江蘇淮安建立了礦場，恰恰江蘇是全國平均電價較高的地域，這個決策顯然是錯誤的。比如很多人遠走西南、三北電價水平低的區域，尋找電力價格低的窪地，最終形成了當今全球礦機密佈中國四川川西、內蒙古蒙西、新疆北疆的格局。關於電價水平和礦場分佈的關係，還有一些問題特別有意思，比如東北（包括蒙東）和雲南同樣是電價窪地，為什麼礦場少？比如貴州近年以大數據聞名於世，為什麼沒有大量的數字礦機湧入？這些問題，讀者可以細細品味。

**二、**黃磷、電解鋁、晶硅和影視動畫渲染行業的電價尋價

數字礦機是一個簡單的產業模型。雖然高耗能（高載能），但是用地節約，生產的最終產出品無物流成本。以它為窗口，觀察、比較，反覆推理揣摩，可以對一些高耗能產業的認識更加深入。在本節裏，我們主要對比黃磷、電解鋁和晶硅產業。

我們先插播幾段歷史。我們先去看看一段行業史，還有若干企業家的發展史，最後是一個經濟開發區正在展開的當代史。

最近3年的環保政策出台前，有心人如果去翻查全國各地的電價表，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全國單列電爐黃磷產業電價的省份，超過20個！價格不一。其中，雲南的電爐黃磷產業電價居於較低水平。現在全國黃磷產能中，雲南四川貴州三省的佔比為88%以上，其中雲南產能約佔全國的一半。在80年代初，江蘇是全國黃磷第一大省（佔比約為全國四分之一），連雲港和徐州是生產重鎮。1992年，次序發生了重要變化，排名前五的省份是雲南、湖北、四川、貴州和江蘇，江蘇降到了第五位。現在，國內各種黃磷省份排行榜，次序一般為：雲南、四川、貴州、湖北和其他。

黃磷是全球貿易體系的大宗產品，全球生產國前四位是中國、哈薩克斯坦、美國和越南，全球消費國前四位是中國、美國、哈薩克斯坦和波蘭。其成本以電價、磷礦價和運費為主。我們可以看到，上世紀80年代以來，隨着發達國家產能逐步向中國轉移，一開始是沿海的江蘇憑着物流成本相對較低，率先起步；後來內陸資源稟賦豐富的省份開始迎頭趕上，綜合成本最低的雲南最終勝出。

現在，讓我們把目光投向東方希望集團創始人劉永行，他是主動尋找更低能源價格的典型。他們兄弟在四川從事飼料生意發家後，分家發展。劉永行走上了一條進入重化工產業並多元化發展的路，他把總部設在上海，重點是快速融資；生產基地幾乎全在西部，而且是圍繞着電解鋁集羣式發展。他對內蒙古包頭和新疆準東經濟技術開發區兩個地方的投資和發展，堪稱企業家精神在能源成本全國尋價的經典之舉。當然，電解鋁行業還有許多奇人異事，比如山東私營鋁業在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上的別出心裁，與本文關係不大，按下不提。

在劉永行大展拳腳的新疆準東經濟技術開發區，還有另一家著名企業：協鑫。它由於徐州晶硅生產基地電價成本過高，選擇了晶硅生產基地西遷。這是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人力資源使用過程，協鑫徐州基地的人力資源本地培養成才後，一方面通過隴海鐵路和客運專線源源不絕馳往新疆，另一方面通過定期輪換機制有效地穩定了隊伍。筆者十餘年前就曾經見識過川東施工隊老闆，在雲南微利承攬工程，目的是培養鍛鍊人才隊伍，最終把培養出來的隊伍拉到新疆西藏承攬高利潤項目，完成利潤的閉環。兩種現象異曲同工。

説到這裏，不得不提新疆準東經濟技術開發區。雖然準東的基礎是優質大煤田，煤電基地、火電基地理所當然，甚至央企進入大筆投入煤化工產業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但這個經濟技術開發區引入的電解鋁、晶硅等多種產業，有的甚至已經形成上下游緊密集羣發展。它的未來，將有極大的想象空間。

電價領域全國尋價的，不止以上傻大黑粗、污染嚴重的行業，甚至還有影視動畫行業中的渲染子行業。新疆準東經濟技術開發區以西直線距離不到350公里的克拉瑪依，已經承接了佔全國影視渲染市場的50%以上的渲染任務，併成為全國單體最大的渲染基地。我們可以看到，克拉瑪依給出的電價水平是0.33元，地方政府補貼8分錢後，電價降至令人驚訝的0.25元！怪不得傳聞中《流浪地球》有部分後期渲染工作就放在克拉瑪依完成。

在這個雲計算產業領域，我們不妨假設日後新疆準東和克拉瑪依錯序競爭，有機合作。須知，準東給出的過網配電總費用是7分錢，而準東露天煤礦發電的火電成本約為0.13-0.15元，按20%電廠利潤估算成本，準東給出的最終電價比0.25元還要低！關於影視行業，在即將過去的這一年裏，我們知道了霍爾果斯，看到了《流浪地球》，現在年末，我們可以知道準東，可以知道克拉瑪依，可以知道中國有可持續的低電價。這個世界，仍然期待企業家的韌性。企業家韌性也是企業家精神的一部分。

三**、中國特色的電價表和地方經濟競爭模式**

有眼尖的讀者會問，前面一章中，為什麼全國單列電爐黃磷產業電價的省份超過20家，有些省份基本沒有這個行業了，但還是單列電爐黃磷產業電價？

上面貼出了蒙西電網的近期電價表（內發改價字〔2018〕690號文附件），我們可以結合這個電價表的細節來把事情説清楚。內蒙古發改委文件中電價表的用電分類包括四個大類：居民生活用電、一般工商業用電、大工業用電和農業生產用電。居民生活用電就是大家日常最熟悉的家用電，這個用電類別和農業生產用電一樣，在全球都是相當罕見的，電價水平相對較低。某種程度，這是一種社會主義福利的體現。在歐美國家，居民用電價格普遍高於工商業用電，其定價邏輯是電網傳輸損耗中居民用電相對損耗較大。

而農村（農業）用電，全球大國根據自己的政治需要，往往給出頗具本國特色的政策傾斜。在俄羅斯，農村用電電價水平整體遠遠低於城市電價。這個價格機制，表面上俄羅斯以城市電費收入補貼農村，深處凸顯了俄羅斯對疆土的憂慮和對策（俄羅斯一般農村農業生產用電電價是生活用電電價的2倍，這顯然是不夠在乎農業生產效率，更在乎斯土之上有民衞國）。在美國，1936年《農村電氣化法》和《電力合作社法》的頒佈，大大促進了美國農電合作社的發展，打下了當下美國現代農業傲視全球的基礎。美國農業人口還不足全國人口總數的2%，不過區區六百萬人，但卻在嚴格執行休耕限產製度的情況下，生產出了世界上數量最多且品種豐富、品質上乘的糧食、畜產品以及其它農產品。我們可以看到，在電力電價政策方面，美國更注重高效率的農業產出。而中國則是另一幅景象，可概況為“以糧為綱”。內蒙古電價表中，涉及農業的定價包括：農業生產用電，大工業用電裏的電解燒鹼（化工基礎原料，現代農業的基礎很大程度構築在石油化工農業基礎上）、合成氨（化肥的上游工業）、電爐黃磷（農藥的上游原料）、電爐鈣鎂磷肥（化肥）生產用電，甚至還包括備註中的農網還貸資金和水利工程建設基金。看到這裏，大家可以得到上面的問題答案了，由於電爐黃磷產業電價對農藥成本構成進而對糧食生產成本構成較大影響，所以各省區基於政治正確，對該項優惠電價的取消相對消極。

電價表是頗具中國特色價格調控機制的外在體現。在內蒙古電價表中，我們還可以看到核工業鈾擴散廠和堆化工廠的生產用電價格。筆者在翻查資料時，還看到1998年國家計委對中科院所屬國家大科學工程用電價格的批覆。這不能簡單批評為計劃經濟的殘留或者固化，而是國家治國理政過程中的必要微調或者微操作。

我們知道，計劃經濟會有很多價格表格，但是，市場經濟甚至資本主義也有價格表格。且不説前面美國對大農業的電價補貼，我們看看法國，浪漫的法國人甚至把電價表塗成三色：藍色電價、黃色電價和綠色電價。在這個意義上説，電價表代表了全球電力工業的政治正確，輿論上對我國電價和電價表的批評，其本質不過是用一種政治正確代替另一種政治正確。

但是，批評有無合理之處呢？有。就以上述黃磷工業為例，很多省的黃磷工業近乎消失，這個電價表所對應實體已經不復存在，在邏輯上，這個電價表就是滯後的，這個單項電價應該消失。該消失的不消失，這反映了一個重大問題：從這個管理流程漏洞中，我們可以發現當下電力工業的效率是有問題的，價格信號傳導是滯後的，甚至混亂的。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另一個省的最新電價表（安徽，自2019年7月1日起執行）。來看看新一輪電改的趨勢。

這個電價表是在安徽在全國範圍內率先完成銷售電價改革任務（商業和大工業用電實現同價）的背景下出台的。細心的讀者可以觀察到，上一個蒙西電網電價表的大工業用電和一般工商業用電電價是分離的。其實，蒙西這個現象在全國具有普遍性，安徽反倒現在顯得特立獨行。

人們習慣把2002年5號文催生的電力體制改革稱為上一輪電改，把2015年9號文印發之後的電力體制改革稱為新一輪電改。新一輪電改四年來，中央到地方，政府到企業，出台政策不少，各方博弈連年，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政策不多。如今，安徽這張電價表就是屬於讓人眼前一亮的政策組合拳之投影。在某些省份，大工業用電和一般工商業用電兩個電價一方面價差不小，其次不公平（有政府有形之手擾亂市場之嫌）。安徽實行工商同價後，選擇兩部制電價的商業用户可以按大工業輸配電價參加全省電力直接交易。這個舉措可以説是吃透了本省資源稟賦，用足了中央政策空間，營造了空前公平的市場氛圍。安徽的官方公開報道中，“省物價局商品價格處負責人介紹，目前，我省商業電價在周邊10省市中由高到低排第8位；大工業電價由5月1日前的第2位下降到第4位，企業用電成本下降明顯，價格區域優勢初步呈現。”來自市場的反應是，2019年12月9日，安徽電力交易中心發佈2020年電力用户市場主體目錄，市場主體達到了空前的11524家！12月24日，安徽省2020年度電力直接交易順利完成，成交電量達到985億千瓦時，較上年增加219億千瓦時，同比增長29%，直接交易規模創歷史新高，預計可降低企業用能成本71億元，同比增長31%。

筆者長篇累牘地引用關於安徽電力體制改革的報道，不是打廣告或者拉偏架，而是在中國央地各方長期博弈的經濟背景下，安徽官方理智地切入電力市場，一方面營造真正公平的氛圍，另一方面呼應中央建設全國統一市場的戰略構想，主動當好裁判員，維護市場規則，不越位，不亂來，實屬不易。應該點贊！

中國地方經濟競爭，長期以來形成複雜的模式。2008年，經濟學家張五常對改革開放30年最精彩之處歸納為縣級為主的地方政府競爭，重點是招商引資大戰。如今，中國經濟步入新常態。那麼，地方經濟競爭有沒有新模式？或者説，這種新模式的雛形是否已經出現？

我們在新疆的影視渲染子行業中看到了這束光，我們在安徽的新電改中看到了這束光，我們還在深圳的蓄冷電價看到了這束光！

**四、**5G產業的能源需求

在最新的深圳電價表中，我看到了蓄冷空調用電谷期電價按0.186元/千瓦時執行的驚人電價，加上政府性基金及附加，也就是0.2元出頭。這在深圳，在一線城市，真是低得令人髮指的電價。雖然是谷期電價（要求在凌晨0時-早8時執行），但是對這個細分行業而言，對深圳這個特大城市的資源稟賦和未來發達的服務業而言，這並不是小小的一步。深圳是個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城市，這個政策充分運用蓄冷空調系統的特點，利用價格信號進行電力負荷需求側管理，為粵港澳大灣區大部分亞熱帶城市的服務業轉型升級直接進行降成本的探索。

我們可以想象，未來全球客商雲集粵港澳大灣區，召開行業高端會議，參加各種行業展會，間歇消費體驗，都是在一個個低成本運營的室內高效空調系統下進行，不用在一年到頭炎熱居多的亞熱帶“石屎森林”中間接受高温炙烤。有錢，但不是死要面子，而是接地氣，充分利用現有技術和政策低成本地運營城市，難道不是未來的城市發展路徑之一麼？

中國經濟的韌性，就在細微之處見真章。

蓄冷空調給人降温，在物聯網、AI和雲計算已經成為時代背景的今天，誰給機器降温？

行內人都知道，電子設備的正常運行，是必須在一個範圍比較窄的温度、濕度區間內完成的。這跟人很像，正常人的體温長期在37攝氏度左右。電子設備也一樣。《電子計算機機房設計規範》（GB50174-93）中規定，最低等級的機房（封閉空間電子設備運行機房，含通信基站）全年控制温度區間應為18-28℃，相對濕度區間應為40%-70%。

數字礦機已經走在時代探索的前列。由於礦工的貪婪，希冀更快挖出數字貨幣而大量上馬數字礦機，不斷增加算力。但算力的背後，是穩定的機器運行温度。算力不斷增加，空間一直逼仄，熱量不斷釋放，沒有配套的空調（製冷）系統，電子設備很快就崩潰而無法工作。筆者曾經詢問過一位冬天在蒙西運營數字礦場的行內人，裏面温度多高？答：隆冬室外零下十幾度，室內不啓動製冷系統的話，温度可能很快超過30攝氏度。也就是説，數字礦機的能耗，本質就是配套空調系統的能耗。

礦機為5G先聲。5G單個基站設備能耗是4G設備的3-5倍。也就是説，沒有單個基站的配套空調系統，4G、5G設備就跟沒有配套空調系統的數字礦機一樣，根本無法正常運行。從電子設備角度看5G（4G）產業能耗，本質還是配套空調系統的能耗。數字礦機業在幾年的發展過程中，給製冷行業的集成商、設備商帶來了不少商機。如今，5G的發展瓶頸，就是所配套空調系統如何大幅降低能耗的問題。

網傳不少省份的運營商紛紛給主管單位和地方政府打報告，要求參與地方電力市場大宗交易，有甚者，甚至要求電網直接降電價。説實在，這是一種懶政。為什麼當年4G耗電問題沒有引起運營商足夠重視？據2013年公開報道，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張國寶在做客媒體訪談時説，“現在幾家移動運營商，像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電信，他們的最大網絡維護成本就是交電費，前幾年，他們跟我講，拿聯通來講，一年交電費就要繳差不多一百個億，它有很多數據庫，數據庫上傳，數據庫要消耗很多電的”。報道最後披露，“而運營商耗電量到底有多大呢？用個形象的比喻，2012年中國聯通員工全年僱員薪酬及福利開支繼續增長，達人民幣287.8億元，而該年的耗電量超過了員工薪酬及福利開支的1/3。”

筆者個人看來，未來降低5G基站耗能需要兩種核心工程師:通曉5G軟硬編程的電子工程師，以及製冷工程師。第一種工程師，可能存在於類似華為一般的設備商中。而製冷工程師，國家需要高度重視。補貼5G行業，得補貼到點子上。5G的核心問題在單位能耗，那就得圍繞如何降低單位能耗來做。補貼5G，哪怕補貼到行業外（比如製冷行業），這是對整個國家有利的事情，就應該去做。運營商若是扶不起的阿斗，國家就應該補貼製冷這個細分小行業。4G的往事，數字礦機的今天，給我們確定了5G單位能耗的上下限：再耗能，不可能超過數字礦機；再節能，不可能低於4G。簡而言之，5G就是，大號的4G，小號的數字礦機！

基站微環境裏的電子/製冷工程師本身，國家是否可以有相應機制進行對個人直補，筆者認為可以探索。比如，同時對全國現有基站進行逐個審計，在審計的基礎上舉行全國性技能大賽，賽畢運行一年後，進行重新審計，節約的資金重獎個人。

5G產業的能源需求，是一個新時代的重要切入口。新的時代，服務業行業分工不斷細化，基於此類服務業的大數據、雲計算需求越來越大。這是一個數據中心為何大量出現的現象級問題。一個更深入的問題是，數據中心確定在未來會不斷壯大麼？筆者的理解是確定的。軟件工程領域，有本名著《人月神話》，筆者對其常讀常新。當下的新一代程序員，已經形成了一種創業文化。這種文化的負面是，程序代碼冗餘，高水平的程序員間共享和協同不足。這些人蔘與的新創企業中，尤其新的IT企業，其整體的全壽命週期越來越短，對重固定資產的需求會越來越少，進而追逐雲計算，追逐輕資產。這個趨勢已經形成。那麼，問題出來了，機房會越來越大，能耗會越來越高，也就是説對製冷或者説温度控制的要求越來越高，這也就是當下通信行業從4G躍升5G的核心問題。

5G產業的能源需求，有助於提升我國的製冷行業。民用製冷產業，我們有珠海格力和董明珠。但是工業製冷產業，我們還需要登頂。製冷行業發展了，反過來，又對數字礦機業有正面促進。數字礦機業的製造子行業中，有兩個值得關注的公司：一個是行業第一比特大陸，一個是剛剛在美國上市的嘉楠耘智。這兩家公司有技術人才積累，有可能實現區塊鏈計算、人工智能深度學習間的技術路線遷移。當下，他們已經成功地在自身專業區塊鏈ASIC芯片研發中取得成功，那麼，可以期待他們在神經網絡或AI ASIC芯片中的表現。他們有錢，他們有人才，萬一他們從側翼突破了歐美國家對我們的芯片產業圍剿呢？夢想，總是應該有的。總之，如何巧妙補貼5G產業，是我們執政人才的一次大考！

**五、**全國統一市場基礎上的尋價：中國經濟新韌性

筆者有個愛好，就是利用網購，花點小錢，以此為入口進行不熟悉領域的調研。最近，筆者為了調研抖音、快手等APP的最新音視頻動態，在某網購平台買了個16G汽車車載音樂U盤。價格是……人民幣12.77元！還送安卓轉接頭！！裏面竟然有5000餘首歌！！！

這是怎麼回事？即便不聽歌，把U盤格式化，大眾普遍認知的U盤價格也罕見有這麼低的價格。後來，通過行內人點撥，筆者大致搞懂了其中邏輯：全球存儲芯片市場產能過剩，三大閃存巨頭（三星電子、SK海力士、美光）價格戰打得昏天黑地，閃存賣出了白菜價；珠三角以東莞為中心的消費電子產業鏈把U盤成本降至極限；那麼，消費端中，有商家利用電商平台用車載音樂包裝後大量出貨，就順理成章。這裏面，以東莞為中心的消費電子產業鏈、電商和電商平台、快遞網絡，都是得到不同部分的利潤的。窺斑見豹，在全國統一物流市場網絡的支撐下，這個全球化大市場的紅利大部分歸於中國消費者。

這是大市場的一個極端案例。近日，知乎網友張抗抗在《特朗普反對全球化並且要把製造業移回美國能否成功？》的回答中，描述了一個全新的製造業創新“生態圈”（土壤）：“複合型技能古惑仔”迅速低成本轉型成為3D建模工程師（背後是巨大的九年義務教育人口紅利+B站學知識這樣的移動互聯網紅利），跨越速運或者順豐這類快速物流網絡使得全國一線城市間的極速物流服務成為可能。網友慨嘆：“這些低端製造業，就像大海中的海藻，在為整個生態提供着豐富的養分：有這樣的3D打印企業在附近，大疆無人機、深圳比亞迪、廣汽集團的研發是不是比美國同行的成本更低、速度更快？”

我們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到大市場力量在市場矛盾和市場規律中勾兑、平衡，市場自發秩序力量在新常態時代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我們甚至驚喜地看到，順豐這樣的巨頭在全國統一開放的物流市場上光彩奪目之時，背影下依然有跨越速運這樣的承諾12小時內送達（不分白天黑夜）的利基市場王者。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去年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發表講話時指出，當前中國處於近代以來最好的發展時期，世界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兩者同步交織、相互激盪。在大變局下進行統一市場建設，更是一項長期、艱鉅而複雜的系統工程。我們可以對美國國內統一市場建設和我國作比較：

美國國內市場的形成可以劃分為起步期、發展期和形成期，起步期確立了統一市場建設的制度性框架，發展期消除了原材料、勞動力自由流動障礙，建成全美鐵路網、打破地區封鎖將全國各個區域緊密連接起來，標誌着美國統一市場的形成。統一市場形成後，美國政府通過執行反壟斷政策，保護中小企業促進競爭，對國有企業進行有效監管等措施，捍衞了統一市場建設成果。

我國的統一市場建設，至少目前已經形成了全國統一的鐵路網、航空網，形成了世界規模最大的光纖網和電網，初步形成了ETC全國聯網通行的高速公路網。在電網的基礎上，全國各孤立能源市場的價格傳導通道正在進一步打通；在公路的基礎上，全國電商平台競爭帶來的快遞物流業紅利正在得到進一步釋放。用福卡智庫王德培先生的表述説來，就是“中國實際上面臨一個大的格局，這個格局就是大政府和大市場的平衡和協調，這將會表現在方方面面。……根本目的是推進中國在經濟上的二次統一，打破行政區劃的割裂，彌合市場經濟的碎片化。”

大政府和大市場的平衡和協調，關鍵在於明確中央與地方的經濟權限，維護市場競爭主體間的公平競爭。大政府不能搞歪為“地方保護主義導致的行政壁壘”，使得市場競爭不充分和壟斷力量左右着市場的現象頻發。調查研究是“十月懷胎”，“交換—比較—反覆”決策方法是方法論和基礎，最終決策才是“一朝分娩”。大政府發揮作用，要調研、調研、再調研，謹慎、謹慎、再謹慎。寧可慢點，無為而治；也要準一點，順勢而為。否則，最近2015年股災的前車可鑑。

在上面的市場事例勾勒中，落葉知秋，我們看到全球能源圈、工業圈，甚至資本生態圈，諸多要素在不斷拆分，組合，融聚，演化。我們期待各市場要素自由流動，價格反應靈活，競爭公平有序，企業優勝劣汰。但事實往往不會快速水落石出，前路依然雲山霧罩。

讓我們再回到前述安徽發改委在電力體制改革中有效、有節發揮大政府作用的鮮活案例中來。安徽如何吃透了本省資源稟賦？中國14個煤炭基地中，安徽獨得其一（兩淮煤炭基地），這是距離長三角核心區最近的能源基地。國務院於12月1日印發《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綱要》指出：“支持安徽打造長三角特高壓電力樞紐。依託兩淮煤炭基地建設清潔高效坑口電站，保障長三角供電安全可靠。”安徽以電網為槓桿，巧妙地把中央政策空間用足用透，既延長了產業鏈網，又實現了本地產業的轉型升級；同時營造了相對各競爭省份空前公平的市場氛圍，市場反映強烈。可以預見，如果安徽政府能夠堅持當好不越位的裁判員，耐心等待公平競爭下的市場勝出者，那麼它會在新常態全國統一市場框架下新一輪地方競爭中佔得先機！

全國統一市場框架下，各種要素將在全國範圍集聚、輻射，自由流動，產生充分競爭，迸發新的活力。

以筆者熟悉的電力領域為例，在全國全面推開電力市場建設的前幾年，作為各省對疆扶貧工作的一部分，消納疆電曾經是各省的政治任務。這個現象，與物理的“點對點”送電不一樣，對絕大部分與新疆電網沒有直接關聯的省份，它本質上是一種跨度為全年的電量交換，然後進行財務結算。這個現象，預示了一種可能，全國性的能源市場能量交換和財務結算，在技術上是完全可行的。

我們把鏡頭拉遠，作一種假設：在核聚變成功商業應用之前，全國性的廉價能源存在嗎？

我們從供需總量平衡角度，就可看到問題深處。僅僅計算新疆國土面積——166萬平方公里（約25億畝）土地，按年輻射強度1500千瓦時每平方米、光伏或光熱轉換效率10%、可利用土地面積10%匡算，年發電量約為25萬億千瓦時，相當於2016年全球發電總量。技術可能的供給量將遠遠大於需求量，價格機制起作用的方向一目瞭然。

在新常態的混沌中，只要價格合適，我們看到了深圳蓄冷，“三北”（華北、東北、西北）蓄熱甚至西部蓄水的經濟技術可行性。在邊陲的新疆，我們看到了影視3D渲染子行業的從無到有，欣欣向榮；我們可以期待在市場的力量下，新疆影視城旅遊+3D渲染行業的發展可能性。只要價格信號利用得當，我們甚至可以狂想：為了規避瘟疫對肉價的影響，在環境承載能力和最新技術經濟測算範圍內，我們可以在西北發展大規模現代養豬業，凍肉運輸可以利用空車返回居多、市場運價低廉的各種“*新歐”鐵路班次返程運回。

中國經濟從數量型向質量型延展的驚險一躍，何時形成？我們不必過於急躁，要相信點點滴滴市場底層的自發力量和案例背後藴含的韌性。中國經濟有的是韌性，不必過於急躁地使用政府有形之手，中國經濟已經不是1949年剛剛成立時那個農業為主體的孱弱經濟體。我們深信，全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形成之日，新的時間開始了。

（本文配圖除了三個電價圖表源自地方發改委文件外，均來自Pixabay創意社區，擁有CC0授權。）

**背景簡介：**本文作者伍紹煜，廣東人，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曾經西西河社區id“烏金沙”，有一説一的電網事業發展守望者，一個堅信中國農村電網有更低成本運營路徑的執拗工程師。作者授權風雲之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