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被送進網癮學校的孩子,30歲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6798-2020-01-08 15:38
本文來源:網易人間 作者:倪瑋
我採訪張正的那次經歷充滿了意外——
2018年7月的那個夜晚,他鮮血淋漓,右腳的兩根肌腱斷了。醫院裏,他慘兮兮地跟我説,以後右腳要永遠短上那麼幾公分了。
幾天後,我看見他在朋友圈發了張光頭的自拍,説要“剃髮以明志”。他的母親告訴我,醫生建議住院,他不肯,所以就在家養傷。那倒難得,他終於能和家人日夜相處一段日子了;又過了兩個星期,我問他妻子情況,他妻子回覆説,“鬧離婚呢”;十幾天後,我看到張正在朋友圈秀和另外一個女人的親密照片,我問他什麼情況,他沒有回我。
2019年5月,我在朋友圈意外刷到了張正和另一個女人領結婚證的照片,我問情況,他回覆,過去一年很不容易,但總算有件不錯的事了;他的前妻則對我説,“我們剛離沒多久,你説是不是很可笑”,“他早就不想跟我過了,只是我自己在堅持”。
如張正所説,11年過去,曾經不愉快的經歷依舊如一條大河,深深地隔開了張正和他的父母家人。
那是2008年,張正被父母送去了楊永信的臨沂第四人民醫院網戒中心。那一年,他18歲。
01
“打字太慢,我還是跟您語音吧。”
2018年6月,我第一次聯繫上張正,加了他微信,做了自我介紹,他反問我——“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們怎麼又想曝光這個事兒?”
我以為這是婉拒,正想怎麼繼續,沒想到他主動打來了語音電話。説了沒幾句,斷了,“信號不太好。我在海淀區XXX,有空見面聊吧。”
幾天後的中午,我們在他工作的大樓會面。約定的時間到了,我看到一個穿着天藍色棉麻衣服的男子走下來,猜想是他,但不太確定。男子出門抽煙去了,我給張正發微信,果然是他。
此前我曾在網上搜到一檔10年前的節目《戰網魔》,是為了宣傳這個戒網癮機構“有奇效”的。節目裏,一個青澀的孩子對着鏡頭真誠地説,“這裏很好”,“我在這裏改掉了壞毛病”。但剛才打照面的男子,確實不太像當初的少年。
正好是午飯的時間,我們坐在餐桌邊,他便開始傾訴,説自己這些年過得並不好,“吃不好睡不好”。他點開手機上一個睡眠APP,手指快速翻動着,“你看看這一個月,我每天就只能睡幾個小時。這是前天,折騰到夜裏4點……”
“為什麼?”
“失眠啊。”舒樂、地西泮、氯硝西泮,張正給我列舉他吃的藥,他自己也知道吃藥不好,“抗藥性一直存在,想戒,但只能逐漸減量……睡眠情況特別差。”
他説,這些就是10年前在網戒中心留下的創傷。他説自己去安定醫院看病,被診斷為雙向情感障礙,時而躁狂,時而抑鬱,週期性發作。
張正記得清楚,2008年2月4日一大早,家裏有人敲門。“其實我不願意開門,他們就砸門,最後説我姥爺不行了,想見我最後一面。”之後他又補充,姥爺直到現在身體還挺硬朗。
那時,戒網癮機構暴力帶走學生的事還沒那麼普及。張正信了,上了車。車開到一半,前排穿迷彩服的人跟他説,要給他找個地方當兵,甭管去不去,先體檢。張正就這樣被送去離家不遠的戒網癮的地方。
到了地方,張正被拉去一個小室,有人問他有沒有網癮,“我説什麼叫網癮,他説現在有個小儀器,你要是有網癮你就有感覺,沒網癮就沒感覺,就可以走,然後就開始做治療。
”張正説,剛“治療”了一下,他就有感覺了——“疼啊”。
過一會兒,又有人問,“你有沒有網癮”,“你知道為什麼被送進來嗎”。大概半個多小時後,他才終於得以離開那間治療室。
“給我攙出去的,整個人都軟了。見到父母就痛哭流涕,跟父母説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我留下我配合。嗯。”
02
“我知道這是好的東西,但是我不希望你幫我做選擇。就這樣。”
這句話,採訪過程中張正反反覆覆説了好幾次。他毫不諱言,説自己至今跟父母關係都不好。他在北京工作,父母生活在天津,退休在家。他完全可以做到經常回去,更何況已經結婚生子了,妻子孩子也在天津。
但事實是,他上次回家還是過年。
他又主動説起自己的感情狀況,“我快離婚了”;給我看孩子照片,説兒子很可愛,常説想他,但他又老不回去。
見面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問他有沒有機會能和他父母見一面。他説他試試看。我能理解做父母的一般都會牴觸媒體,也就沒抱什麼希望。
過了1個多月,張正忽然跟我説,他打算回家一趟,和父母説好會帶着我們。我有些意外。當然,事後我才知道他父母同意的原因。
2018年7月,我跟着張正從北京坐上去天津的高鐵。
路上他説,最近一個月自己狀態特別不好,應該是進入了“狂躁”期,好幾次和人起衝突,不管是工作上的還是生活上的。
他説他去安定醫院問了下,打算進行電擊治療。“太諷刺了,”他説,“如今要主動去接受電擊了。
”我後來去安定醫院,無抽搐治療中心主任告訴我,所謂“電擊”,正規的叫法應該是“無抽搐治療”。這種治療方法很規範,有着很長時間的臨牀應用史,包括治療前的準備、麻醉,通電治療以及治療後的恢復。重要的是,治療期間患者是沒有任何感覺的。這項治療已經確認可以改善腦內電解質,對一些精神疾病,尤其是對雙向情感障礙有着很好的治療效果。
而當初張正在“戒網癮”時接受的“電擊”治療,從他描述的流程來看,並不是那麼規範。
那天在高鐵上,張正一直低聲説着他這一個月的事,大多時候並不看我,就這麼自顧自地説着。
晚上11點多,我們到了天津于家堡站,我和同事在黑夜裏拖着行李箱找賓館,張正跟着我們,問能不能跟我們一起住,同事沒反對。
到了賓館,同事衝我悄悄眨眼,我明白那意思,張正明擺着不想回家面對親人,能拖一刻是一刻。
第二天一早,我發微信給同事,問他們起牀了沒,8點半同事回覆我,説張正還沒起牀。我逛了好大一圈,10點多,同事來信息,説張正剛起牀在洗頭,等能走的時候叫我。差不多又過了半個小時,我們才終於出發。
我去房間找他們,張正在吃着同事給他帶的早飯。我問他昨晚睡得怎麼樣,他説,差不多三四點才睡着。後來同事給我看他拍的一些內容,張正一直躺在牀上刷手機。
賓館離他家不遠,走十幾分鍾就到了。張正家在一樓,家門開着等他。進門時張正的母親正在洗魚和蝦,似乎要準備一桌大菜,父親在客廳坐着。他對着父母點了點頭,徑直進屋去了。
我有些尷尬,問小朋友呢?張正的父母熱情地倒水、切水果,跟我説,孩子從昨晚就一直叫着,“爸爸要回家啦,爸爸要回來了”,一大早,不用大人叫就起牀了,左等右等,等不來,剛才和媽媽出門去迎了,説要第一時間見到爸爸。
我們寒暄了幾句,張正出來,跟父母説了一句,“這是記者,有什麼話你們可以直接説。”然後就又進房間了。
張正的父親是個長得很符合刻板印象的國字臉山東人,搓着手,有些侷促,“哎呀,當初也是沒辦法了,把張正送到那個地方去”。我正點頭,張正卻突然又從房間裏跑出來,像被點燃了情緒似地對他父親發作,“沒辦法你就能送去那種地方了?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
我看着張正父親已經十分蒼老的臉,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兒子,似乎對兒子的突然發作感到十分錯愕,囁嚅着欲言又止。雖然他很快調整好了自己,但臉上還是留下了委屈的痕跡。
隨後,父親便不再説話,過了沒一會兒,像緩解尷尬一般衝我説,“我出門去接孩子回來”,然後逃也似地走了。
03
我和張正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快11點半,門外傳來了孩子的聲音。
客觀地説,張正的兒子結合了他們夫妻倆的優點,看起來很“靈”,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一進門他先看到我,一個陌生人,漾在臉上的笑有點凝,但嘴裏還在喊着“爸爸爸爸”。張正在屋子裏低頭看手機,他的兒子就跑了進去。
張正幾乎不怎麼看兒子,孩子活潑的笑臉也很快像有所感知似的收了起來。但仍然黏着父親,在那個房間裏拿起了一套玩具火車玩起來。
張正的妻子也進門了,看到我們笑了笑,然後走進張正的房間。他們看起來心平氣和地説了幾句話,很快張正的妻子就走了出來,説她來做飯,讓張正的母親和我聊。
“我們都是煎熬,這十幾年……”在另一個房間裏剛坐定,張母的淚水沒説兩句就掉了下來。母親説小時候的張正乖巧可愛,還在上小學時,就會給下班回家的父母做飯、煮湯,“知道我們辛苦”。在學校裏成績好,上街也很有禮貌,人人見了都誇。
改變出現在小升初,暑假因為沒人管着,家裏又添了電腦,張正接觸了遊戲,“從那之後,我們這個家就不得安寧。
”張正第一次失蹤,父母還不知道有“網吧”這種地方,發動親戚朋友整整找了兩天,才在家附近的一個網吧找到了張正。
再後來,父母的記憶就是總要去不同的網吧找張正。下了班,就大街小巷找黑網吧,半夜三更去砸門,可兒子還是“不回來”。
去網吧需要錢,後來張正父母對錢管得很嚴,他就從家裏偷。一次,張正母親發現自己的一條金鍊子不見了,“我就騎着車在市裏的金店到處找”,後來她在一個金店裏看到,“都化成一個疙瘩了”。
她又在網吧找到張正,“方便麪飲料買了一桌子”,母親站在那兒不吭聲。她記得,好一會兒,感到了異樣的張正才回頭,看到她,衝她説,“媽,我感覺到咱家裏經濟很緊張,就把你的鏈子賣了給家裏補貼一下。
”回家後,母親打了張正一頓,“那次打得很厲害,拿一個小棍子使勁揍他。太氣了。”
在一輪又一輪的絕望後,張正父母開始到處打聽有沒有類似的治療機構。他們聽人説了臨沂四院,自己去看了,“我一看這麼多小孩,這麼生龍活虎的。我心裏感覺真的是來對地方了。”
張母還説,網戒中心裏的孩子們還唱了一首歌,《網夢醒來》,字字句句敲打着她的心,“唱到我心底裏去了”。她立刻交了一個月6000元的費用,給孩子報了名。
“也是沒法了。” 這些年,這句話我從好多把孩子送去網戒中心的家長嘴裏聽到過。他們跟我説,都是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嗎?在送走之前,如果不是束手無策的狀態,能捨得嗎?打了罵了哄了騙了,道理掰開了揉碎了,哪一樣沒試過?
把張正送去兩天後,張正母親就去了。“他就喊媽媽,那種眼神就跟以前不一樣,感覺很陽光。”她印象中有很多年張正都沒喊過她“媽媽”了,也沒有對她有過笑臉。當時的她高興極了,“我的兒啊,終於來對了。”
事後張正跟她説,那是因為他剛經歷過“治療”,但母親依舊沉浸在兒子改變了的喜悦中,“根本沒去往那上面想,想他受了傷害。”
張正在機構裏待了差不多1年,憑着小聰明,他只在剛進去的時候被“治療”過一次,之後一直表現得挺好。因為對計算機熟悉,他甚至被指派為一個小組長。
母親是在多年後,站在現狀上往前看,才意識到了兒子當年的很多反常之處。
她説有時候自己能感受到張正翻來覆去睡不着,治療機構要求家長有一方陪同,她和張正的父親輪流請假陪,“就跟醫院一樣,他睡一張牀,大人睡在邊上的陪護牀上。”但是按規定不能隨便溝通。就算是找機會問,張正的回答也是“沒事”。
張正母親不理解,“當時他為什麼不説實話?他為什麼不説,媽媽我不想待這裏了,為什麼不説我受到傷害了?”
但真正讓母親心疼的是,一次體育課,“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張正從高處往下跳,結果腰間盤突出,“受大罪了,兩次手術,腿也壞了。”
第二次手術後,張正從機構裏出來了。
04
原本張正念高二,被網戒中心打斷後,他只能去讀大專。讀了一段時候,就堅持要自己到北京闖。
張正説,“戒網癮”之前,他對網絡安全這方面的話題很感興趣,在BBS裏常和人交流,“出現一些什麼樣的bug,怎麼解決,漏洞怎麼補”,後來等他到了北京,他失望地認識到,“當年看起來還挺好,現在都很落伍了”。
一切在張正母親看來仍是胡鬧。而且,她也害怕傷害孩子的自尊,所以此前很多事她也沒有和其他人説過。
張正是在2009年3月8日孤身去北京闖蕩的。等到5月份,張正母親去北京找兒子,發現兒子並不在上班,“這孩子到底在幹什麼,我們真的不知道。”反正張正説自己在學習,讓父母持續不斷打錢,後來弄了一張計算機證給母親看,“也是假的”。
再後來,在張正母親的視角里,兒子就是不停地換工作,大事上從不和他們溝通。有一陣子甚至電話都打不通,“千方百計去找,找到之後他就又換地方”。
連開始戀愛了張正也沒告訴父母,“訂婚的時候,定好酒店了,才通知的我們。一開始都沒跟我們提,我們都不知道。”
坐在我對面,張正妻子的情緒顯然也到了臨界點,話説沒幾句就開始掉淚。她告訴我,和張正剛開始戀愛的時候,她覺得對方很聰明,“狀態好的時候挺好,挺樂觀開朗的一個男孩”。那時他們就算不能每天見面,也總打電話,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
後來張正告訴她,自己曾去過一個戒網癮機構,有過一些不太愉快的經歷,而妻子認為,“看他的狀態不是那麼嚴重,覺得他調理好了”。
等到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認真談結婚的事,張正母親説,自己也把問題挑明瞭,“我説你還會不會一走好長時間、找不到你了?你結婚了,能負起這個責任來嗎?他説,能。”
而事實並沒有。
妻子對張正的評價是,“任何事都靠不住”——“你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他在了,你問題已經解決完了。”產檢大部分是婆婆陪着去的;生孩子的頭3天,張正只去了醫院一次,給她送飯,放下就走了,“生完孩子以後,他就在家裏玩遊戲。”説到這兒,妻子開始控制抽動的嘴角,苦着臉問我,“咱能不能換個話題”。
妻子也無法解答。她有時覺得張正肯定有病,因為“一般人不會有這種行為”;有時又覺得,“他總以為自己抑鬱症,但我覺得他想太多了。”最後她問我,“你覺得他有問題嗎?”
我也無法回答。
張正的妻子和母親最後都告訴我,之所以歡迎我們來,是因為我們是張正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帶回家的“朋友”。她們以為這是個信號,張正是不是也想要改變如此糟糕的現狀了。
05
清蒸魚、炒大蝦、拍黃瓜、西紅柿蛋湯……張正的家人弄出了六菜一湯,都是看着很不錯的家常菜。聊天的間隙,我一直在觀察。可愛的小男孩圍着爸爸,時不時拿玩具小火車故意要撞到爸爸身上,但張正始終沒和兒子互動,張正母親好幾次直接説,“你抱抱他,他想你”,他依舊無動於衷。
此前張正跟我解釋,他時常精神狀態不好,兒子小的時候他有一次覺得煩躁,差點把孩子從窗口扔下去。基於這些經歷,他才故意減少和兒子互動。
吃午飯之前,張正不知道去了哪裏。同事出去找他,説看見他在花園裏抽煙,一根接一根。等回到餐桌上,他説自己沒胃口,一口沒吃,又去房間低頭對着手機了。
張正不吃飯,這一家人想象中其樂融融的家宴就有些尷尬了,張正的兒子也敏鋭地感覺到不對勁,開始兇兇地瞪着我這個陌生人。我試圖逗他,給他夾菜,説,“可好吃了”,而孩子用手抓着飯菜往桌上扔,嘟着小嘴指着我説,“討厭啦”。大人們制止他,訓斥了他幾句,他哭了起來。
自始至終,張正都沒從房間出來,也不往這兒瞧。
我們要走了,張正忽然出來説,要跟我們回賓館。我問他接下來的打算,他説他買了晚上6點多回北京的高鐵票。我直接告訴他,不如在家陪陪家人,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他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從張正家出來,我的心情無比沉重。
張正母親後來説,回頭想想,她覺得自己也是受了騙。在那個機構裏,他們家長也時常要被懲罰,通常是罰錢,“孩子出現什麼問題,或者家長髮言發的不對,哪句話説錯了,那就‘加圈’。一個‘圈’最少幾百。”在機構裏,這還不叫罰錢,叫“樂捐”。
她回憶有一次當眾點評,她和張正父親兩個人意見不一致,她有些生氣,沒控制好情緒,結果就被“加了圈”,“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傻。咱的錢就白白地進去了。那一次我們是3000塊,2個人。”
但張正母親同時強調,説她不會抱怨。她説自己必須承認,當年她也是從機構裏學到了一些東西的,“你不能説找原因,往10年前、20年前去找。你老是活在過去能行嗎?他最大的心結就是我們把他弄到那兒去,他現在頭疼、睡不好覺都和這個有關係,所以也要讓我們過得不好才行。”
當天晚上8點半,張正、張正妻子、張正母親幾乎是同時給我發了一張血淋淋的照片。我嚇壞了,趕緊問。張正先説,沒趕上高鐵,和媳婦吵了一架,摔了一跤。張正的妻子隨後説,我們離開後,他們大吵一架,張正居然動手打她,“他這次回來我真的發現他變了”。最後是張正母親告訴我,兩口子在家裏鬧得不可開交,張正把玻璃砸了,家裏一片狼藉。去醫院看後,醫生説張正的右腳跟腱斷了,恢復得一兩年。
我説,真不希望是我們的到來激化了家庭矛盾。張正母親反而安慰我,説這也在意料之中。她説以前張正要買車,問他們要錢,他們不同意,張正就在家放火;張正工作這幾年,沒往家裏拿過一分錢,反而是父母一直補貼,甚至,“回家還問我們要個30、50的。我説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説出來你都不信。”她説去年他們還幫張正還了一筆十幾萬的網絡貸款。
此前張正跟我説他月薪好幾萬。
後記
“他們沒法真正理解我的感受,換他們去試試?”
在天津的家裏休養了沒幾天,張正剃了個光頭,回到北京。後來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過,看到他又換了份工作。他説自己依舊很忙,也習慣用工作壓着自己,不讓自己去想其他的事。
但每每到了深夜,他依舊頭疼、做噩夢,無法好好睡覺。
“我承認機構和家長他們的初衷是好的,但真的扼殺了很多孩子的理想。過早地教會了社會上的爾虞我詐。那裏面的孩子出來社會,總會先以惡意的方式看人。”
張正説,他有個羣,羣裏是和他同時期進入機構治療的小夥伴。在北京的他們會時常相聚。有些已經如他一樣結婚生子,但也過不好家庭生活;有些孤身一人,和父母不再往來。
“我們那一屆的孩子,沒有人走得出來,也沒有走出來的。如果有人告訴你他精神狀態好了,那麼他就是在騙你。”
(張正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