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解輕改動畫20年:資本擴張的永動機,泡沫破裂的羅生門_風聞
情报姬-情报姬官方账号-为二次元发声!!2020-01-09 19:30
文丨RightzZ 編輯丨Canbuno
排版丨噠嘰子
“日本動畫的壽命也就只有5年了。”
——國寶級監督庵野秀明在2015年,自己55歲生日的時候,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隨着5年大限越來越臨近,日本動畫是否真的“藥丸”,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業界的前途似乎確實不那麼明瞭。
相比於一眾名作閃耀着的20世紀末與21世紀初,動畫的光彩在這些年緩緩消失,同質化問題越來越嚴重,製作也屢屢出現崩壞,動畫已經不再是經名監督與巧匠們雕琢後千姿百態的藝術品,更像是為了推銷,為了利益,臣服於資本而存在着的工具。
有趣的是,每當提及相關問題時,總得有一個“替罪羊”成為眾矢之的。
觀眾們漸漸發現,“同質化”、“崩壞”這些標籤,往往都用來形容許多輕改動畫。越來越火爆的輕改動畫,與屢開新低的製作質量,這樣的矛盾讓無數觀眾痛心疾首。因此不少人都認為現今的輕改就是業界的毒瘤,是拉低業界綜合製作水平的罪魁禍首。
(崩壞名場面,出自於廁紙輕改《我喜歡的是小説中的你》)
但更有趣的是,不同於動畫百餘年的歷史,輕改動畫登上歷史舞台中央僅僅只經過了二十幾年。作為在動畫類型中的小輩,它的長輩們熠熠發亮,最年輕的自己難道成為了禍水?
那究竟是為什麼,輕改動畫在短短時間內就把自己打成了一個污招牌?輕改動畫究竟是不是業界的毒瘤呢?
萬事必有開頭,這還得從20年前,輕改作品初具輝煌的2000年説起。
破曉之前的混沌
20世紀末期,輕小説這個概念才剛剛開始興起。
不同於傳統嚴肅文學,輕小説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學類型,精簡了文章的總體結構與表現形式,推崇更加高效地傳遞故事內容的寫作手法。雖然輕小説在當時非常時髦,但在短短十多年的沉澱中顯然還沒有積累足夠的本錢。在那個每一季度只有十多部作品的年代,輕改動畫想要和漫改與原創動畫爭市場,可以説是痴人説夢:1995年兩部,1996年兩部,一直到1999也只有每年五部的水平。
(1995年上線的經典動畫《秀逗魔導士》)
一直到了2000年,上遠野浩平所著的《不吉波普不笑》正式動畫化。
同為大熱輕小説,《不吉波普不笑》的意義比起它的前輩,要更加深刻一些:後來的無數輕小説作家,腳本家,編劇,例如成田良悟,奈須蘑菇,虛淵玄等等,都曾公開表示不吉波普不笑是自己的啓蒙作品,且都在他們之後的創作中得到了體現。
《永生之酒》、《空之境界》……這些作品都或多或少借鑑了《不吉波普不笑》。甚至到了2019年,知名大廠Madhouse還製作了《不吉波普不笑》時隔19年的重置版,影響力之強可謂空前絕後。
(2019版不吉波普不笑)
為何《不吉波普不笑》能夠如此驚豔?
它的作者上遠野浩平在創作中,選擇了打破傳統文學作品的框架,背離了小説的核心三要素中對人物與環境的苛刻要求,轉而從情節本身發掘故事的魅力。支離破碎的敍述方式與精彩絕倫的故事情節,讓這部作品在沉寂的市場中脱穎而出,Madhouse的慧眼識珠更是讓這部劃時代的作品活躍在了今天的熒幕,掀起了狂風熱浪。
2000年《不吉波普不笑》的軒然大波,按理來説應當振奮了輕改市場,揭開輕改動畫大爆發的帷幕。但奇怪的是,《不吉波普不笑》彷彿是輕改動畫在市場中的曇花一現——2000年後,輕改動畫的數量依舊少得可憐。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上遠野浩平,《不吉波普不笑》之後的輕小説作品,雖説在一定的啓蒙效應後已經有了變化,但仍然沒有完全脱離傳統文學:《奇諾之旅》、《十二國記》、《全金屬狂潮》……這些作品比如今定義下的“輕文學”還要再貼近於傳統文學。
(奇諾之旅)
(全金屬狂潮)
文學作品的改編歷來是創作中的難題,這一系列貼近傳統文學的小説並沒有很好地降低故事的改編難度,也沒有提供新穎的表現形式,自然導致觀眾對作品的接受程度參差不齊,市場再難有2000年時的強烈反應。
2000年~2005年,輕改動畫的在暴死的邊緣瘋狂試探,維持着每年3~6部的數量。
《不吉波普不笑》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掀起淡淡漣漪後便不見了蹤影。
雖然《不吉波普不笑》並沒有成功將輕改動畫帶向舞台中央,但它潛移默化的影響,為輕改動畫後續的爆發做足了鋪墊。
2001年,一位年輕的輕小説作家就是在它的影響下,走上了改變輕改動畫命運的道路。
黎明照耀下的新寶島
2001年的高橋彌七郎,還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小年輕。
他在電擊文庫的訪談中回憶到,在他上大學之時,“輕小説”這個名詞甚至可能還不存在,作為輕小説作家在事業上立足似乎“完全沒有現實意義”。然而有一次,文學部的前輩向他推薦了1997年電擊小説大賞獲獎作——《不吉波普不笑》,拜讀後的他受到了巨大的衝擊。“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小説嗎”,他不禁震撼到。在這樣的影響下,畢業後的他開始着手於輕小説創作,並在2001年電擊小説大賞上憑藉《A/B至尊令》得到新人獎,正式成為了電擊文庫的一名在職作家。
恰巧在2001年,有一位剛從角川Mediaworks出版社調職而來的菜鳥編輯三木一馬找到了他。
三木一馬想要與同是新人的高橋彌七郎一起合作,在這樣的巧合下,輕小説歷史上的王牌組合正式成立了。
三木一馬在生涯中一直貫徹着一個理念:只要有趣就沒什麼問題。這在他之後帶出的一系列名作品:《魔法禁書目錄》《刀劍神域》《俺妹》等等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這個理念追根溯源,是形成於他與高橋彌七郎構思作品的過程之中:那時的他敏鋭地發覺到,市場中以文學性與藝術性為主的小説作品有太多太多,以至於《不吉波普不笑》這樣打破了常規架構的作品,一經推出就能點燃讀者的激情。那麼為何我們不能推陳出新,完全放棄傳統文學的框架,做到故事性與趣味性至上,讓讀者能夠更輕鬆地接受書中的內容呢?
所以,高橋彌七郎沒有過多地注重小説的技法,開始在人物與設定上下起了功夫。在這樣的思路下,《灼眼的夏娜》於一年之後誕生了。
眼花繚亂的世界觀設定,各式各樣的人物形象,簡潔流暢的敍事風格,《灼眼的夏娜》一出版,就像是新時代的啓明珠一樣晶瑩剔透。觀眾們一頭扎進了設定與人物帶來的無限趣味中:畢竟在那時,誰能夠抵抗在時髦的世界觀下,積極活躍着的傲嬌夏娜呢?過不多久,夏娜帶來的討論熱潮便震驚了電擊文庫高層,小説的動畫化也正式提上了議程。
正是這時,2000版《不吉波普不笑》的監督渡部高志注意到了夏娜,將整個生涯都奉獻給輕改動畫的他自然沒有錯過這次機會。
他以文字改編動畫的豐富經驗,創作出了一部分水嶺級別的作品:在渡部高志與節操社的操刀下,《夏娜》的動畫完美地復刻了原作趣味橫生的設定與簡潔流暢的敍事,再加之以優良的製作水平和釘宮理惠神作之合的聲優演出,《夏娜》成為了無數人的入宅作的同時,也將輕改動畫的卷均銷量拔高到了13000卷的檔位。
夏娜的出現,徹底地為現今定義下的輕小説開了個好頭。注重趣味、脱離桎梏,這些標籤成為了那個時代作品的鮮明印記。輕小説終於不再拘泥於傳統文學的範疇,成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份的天地。
因此,屬於輕改動畫的衝鋒號角正式吹響。次年4月,另一部里程碑級別的作品《涼宮春日的憂鬱》正式上線,更是讓輕改動畫一躍過龍門——79195卷。
這個成績終於打消了資本方委員會代表們最後的遲疑,各式各樣的大熱輕小説都在2006年之後登上了動畫的歷史舞台:《狼與香辛料》、《永生之酒》、《龍與虎》、《零之使魔》……這些新穎的作品,都在一次又一次加深這觀眾對於輕小説這種新穎文學形式的認識,讓輕改動畫的光芒愈發明亮。一直到2009年西尾維新與新房昭之那顛覆了所有人認知的《化物語》為止,輕改動畫度過了一段製作質量的輝煌期。
(化物語)
到這裏,輕改動畫的往事都充滿着美妙的氣息。觀眾喜聞樂見,製作方盆滿缽滿,“業界毒瘤”這樣偏頗的名號還完全沒有蹤影。
但平靜的湖面下總有暗潮湧動,2009年,沒有人能想到,這還沒有風光多久的輕改動畫,將會在兩年後的一場腥風血雨中,正式被一部作品所改寫得面目全非。
另闢航道的鑰匙
弓弦逸鶴何許人也?
不少老宅一定非常熟悉這個名字——《無限斯特拉託斯》,或者説它的簡稱《IS》。弓弦逸鶴便是《IS》這個歪曲王朝的締造者。
作為輕小説作家的他,卻獲得了來自讀者最為毀滅性的評價:文筆稀爛。作為兒子的他,也獲得了來自雙親最為毀滅性的評價:莫名其妙。
(大意是,我已經不行了,雙親覺得我的作品無趣)
看到這兒你,可能會有些疑惑:所謂的腥風血雨,歪曲王朝的締造者,就這?
然而,弓弦逸鶴就像是風口上的豬一樣,成為了“機緣巧合”下的幸運兒。
機緣源自哪裏?
源自於光鮮亮麗的市場背後的辛酸。
(Madhouse因為員工過勞問題遭受口誅筆伐)
根據日本動畫人協會統計的在冊動畫師數量計算,2010年日本動畫行業的總產能是12萬分鍾/年,大概在360部左右。聽起來似乎有很多,但這僅僅是一個勉強的上限值,想要維持每部作品的高質量產出,最多隻有三分之二的水平,也就是240部,8萬分鍾。
並且,在這8萬分鍾裏,各種類型的動畫還得劃分屬於自己的那一杯羹:漫改動畫,遊戲改動畫,原創動畫,輕改動畫等等,都要殊死爭奪本就已經夠少的勞動力。在這場爭奪之中,誰的負擔量最小,誰就更容易佔得上風。
然而在這麼多類型的動畫裏,輕改動畫處在非常尷尬的地位。比起已經有了畫面與台詞的遊戲改與漫改動畫,僅有文字的輕改顯得有些累贅:改編輕小説為動畫的從業人員,不僅得把文字精簡為適合動畫演出的台詞,還必須要在音畫上投入大量的精力。
輕改動畫面臨的問題,在2010年前還不是那麼的嚴峻:2000年後,無紙作畫的流行釋放了大量的生產力,能夠供應輕改動畫日益增長的需求量。但在輕改動畫質量蒸蒸日上的十年間,觀眾的期待也隨之上身,市場就像一個餓着肚子的嬰兒,哭鬧着向業界尋求更多高質量的輕改動畫作品。
於是2010年,有些氣喘吁吁的業界,發現自己的生產力已經供應不起如此之高的需求了。供求關係產生的矛盾看起來就快要爆發了。
就在這時,巧合出現了。
弓弦逸鶴在這個時間節點,開始了自己的創作之旅。
出身於成人遊戲製作且本就是一個死宅的他,終於有了肆意揮灑自己想法的舞台。於是他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來自不同國家的漂亮的女角,組成了“聯合國後宮”。他還創造了一個木頭男主角,負責與少女們打情罵俏,讓少女們喜怒哀樂。
《IS》的出版文庫MF文庫也算是盡心盡力,為他的作品找來了插畫家okiura。這一找可就了不得,okiura像是用盡了自己的畢生氣力一樣,為《IS》繪製出了一張又一張精緻的插圖,與弓弦逸鶴不堪入目的文字形成了天壤之別。
聯合國級別的後宮,美如畫的妹子……2010年的阿宅們哪能經得起這樣的衝擊。於是小説發售後,不少阿宅為了自己老婆那幾張精美的插圖,開始瘋狂搶購《IS》的小説,留下了“買插圖送廁紙”這樣的一段佳話。
《IS》的火爆很快就引起了委員會的注意。2010年,8bit接到了動畫化的任務,並在次年一月正式上線了《IS》第一季。阿宅們看着自己精美的老婆活躍在了熒幕之上,紛紛感動落淚,掏出錢包繳械投降。就在這樣的多方配合下,《IS》第一季的bd銷量,漲到到了卷均36872。
36872在2011年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我們不妨看看那幾年,觀眾們耳熟能詳的輕改作品的最終成績:《刀劍神域》第一季(35879),《某科學的超電磁炮》第一季(35002),《無頭騎士異聞錄》第一季(23956),《俺妹》第一季(23837)。
或許光聽這些數據你還是沒什麼概念,我們再換個介紹:在《IS》第一季之前,bd銷量超越這個成績的動畫僅僅只有30部。於是,IS也被後來人戲稱為“名作之壁”——連這麼爛的作品都比不過,怎麼能被稱為名作!
不僅如此,有關《IS》的商品也在瘋狂出貨:設定集,手辦,周邊道具……弓弦逸鶴憑藉着IS極佳的商業成績一夜暴富,成為了一名“成功的輕小説家”,還在2011年後脱離了MF文庫選擇了單幹。
《IS》的成功,這讓一些本準備看翻車笑話的人們大跌眼鏡:一部三流文字的輕小説,居然能夠動畫化,還能夠取得這麼大的成功。《IS》的一系列傲人成績當然也引起了各路資本的注意。
他們對這樣的一次火爆,做出了以下足以“殺死”輕改動畫的結論:這就是市場真正的需求。
委員會的代表們原以為市場對劇情的挑剔程度,隨着輕小説的發展正變得越來越高,而現在一部IS卻證明了:人設與後宮套路就能夠俘獲阿宅們的心,賺走大量的鈔票。資本就是這樣的存在:反正都是賺錢,為什麼我不躺着賺,而要站着賺呢?
動畫公司們原以為,現在的勞動力本來就少,做輕改動畫還需要大量的精力投入,有些入不敷出。而現在一部IS卻證明了:只要我製作不崩,妹子漂亮,能讓阿宅們爽,作品本身有任何需要打磨的必要嗎?
文庫與出版社們原以為,文字創作需要作者與編輯投入大量的精力,而現在一部IS卻證明了:只要有人設有套路,再來幾張精美的插畫,故事情節本就容易效仿與拷貝,那還有什麼構思文字的必要嗎?
三方的觀點一拍即合。
於是在2011年後,大量源自於IS模式的輕改動畫粉墨登場,好不熱鬧。
校園戰鬥向輕改一時間成為了那段時間輕改動畫的主旋律。雖説這些作品,都在輕改的靈魂“趣味性”上鉚足了功夫,想要通過各種設定與各種噱頭吸引觀眾的注意。然而再有趣的套路難免會在重複使用中失去味道,屢屢失望的觀眾們按捺着內心的憤慨,摩拳擦掌等待着重拳出擊的那天。
終於,在熱潮之中,業界各方醜陋的一系列作死徹底點燃了觀眾的怒火。
搶灘登陸後的狼藉
2015,可以説是輕改動畫歷史上最為黑暗的年份。
1月,《銃皇無盡的法夫納》《絕對雙刃》《聖劍使的禁咒詠唱》《伊絲卡》,相繼有四部“IS”模式的輕改動畫上線,輪番擊打着觀眾們的耐心。
(銃皇無盡的法夫納)
市場的回應就是最好的回答:這四部作品的銷量相繼暴死,相關周邊也是無人問津,最終這四部作品成為了輕改歷史上的“四大名著”。
(聖劍使的禁咒詠唱)
但業界似乎將鍋甩給了製作質量上,並沒有發覺自己的過錯。那就“二二三四,再來一次”。10月,相繼又有七部套路輕改上線,成為了那一季度市場上“靚麗的風景線”,觀眾們終於忍無可忍。這七部輕改作品不出所料,都沒有取得商業上的成功,但它們卻取得了造梗的成功——它們成為了輕改歷史上的“七英雄”。
這時的業界才終於明白自己的過火。為了拯救口碑,他們又在市場中找尋了幾部優秀的輕小説準備動畫化。2016年,《re0》與《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這類異世界作品的出現,讓盼星星盼月亮的觀眾們終於看到了轉變。
恰巧,2016年,國內的“大版權時代”正式來臨,日本動畫開始正式在國內的土壤進行商業發展。輕改動畫也成了這次發展中的“急先鋒”,異世界題材更是成為了眾多國內觀眾的心頭好。
然而故事總是那麼似曾相識,三年多過去了,國內的觀眾就像2015年那樣,對異世界幾乎快失去了興趣。
不過與前面不同,奇怪的是,就算到了2019,異世界仍然是市場的主旋律,雖説有着各種各樣“反套路”的作品存在,但縱使有七十二變,卻終歸脱離不了異世界的手掌心。當業界再想要發掘新的方向時,卻看見了市場上湧動着的無盡泥沼。
從2011年到2019的這八年,是輕小説創作者瘋狂的八年。《IS》的成功所引發的潮流,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來。很快,文字創作的缺點便暴露了:比起漫畫,遊戲等等形式,輕小説的門檻太低了,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能寫小説。
很快,弓弦逸鶴之輩的趨之若鶩,讓垃圾作品氾濫成災。久而久之,輕小説的整體質量下滑了許多,這從寶島社“這本輕小説真厲害”的榜單中也能窺探一二。現今榜單上作品的整體口碑,都比不上2015年左右的作品,更別説2005~2010這輝煌五年下的瑰寶們。
《春物》這樣的佳作能夠連續霸榜三年,在被禁止參選後,接下來的狀元《龍王的工作》雖口碑不盡人意,卻已經是廣大作品中的翹楚。面對這樣的原作質量,資本方顯然不敢大動干戈,只得在異世界這塊温潤的土壤上,小心翼翼地繼續攫取利潤。
這就是市場的現狀:跟風的人們搶佔着資源,驅逐着良幣,直到最後把自己也掃出了舒適區。
輕改動畫也從2016年短暫的光芒後,又一次墮入深淵,觀眾們凝視着這深淵,被這深淵颳走了無限的期望與耐心。輕改動畫正式成為了觀眾們眼中的“毒瘤”。
亂象背後的真理
輕改這顆“毒瘤”已經在市場上橫行多年,市場的“藥丸”風氣也隨着“辣雞輕改”瀰漫了多年。
但事實上,與許多觀眾們認為的“藥丸”不同,得益於海外動畫市場的發展,日本動畫市場規模在2017年首次突破兩萬億日元大關,而眾多的輕改作品在這發展浪潮中可謂功不可沒。
與其説輕改動畫是業界毒瘤,難道不應該説輕改動畫是業界的救世主嗎?
現實情況給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又或者不是。
業界確實有了比起以往更多的盈利:這大多來自於先前提到的海外市場的擴張。每一年都有好幾部大熱輕改,配合着各路視頻主的推薦安利,在海外市場攻城拔寨,為業界賺取龐大的利潤。
但事實上,動畫從業者們的日子卻並不好過。
這一切都源自於日本動畫市場那病態的商業模式:製作委員會制度。
資本方為了以更低的風險賺取更多的利潤,選擇了抱團取暖。資本方們對一部動畫按照一定的比例進行投資分配,做到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但這樣做的最終結果是,賺取的利潤大多被各大投資方與運營方掠走,留給這個行業生產力的動畫製作方的利潤,在2013年僅有12%,合1834億日元,並且這些年來一直維持在這一水準。
資本吃着市場擴張的紅利,但勞動者卻吭哧吭哧地拿着極低的報酬。
資本在2011年,探索出了輕改動畫的這套利潤模式,因而藉着海外市場的東風,極力用這套手段“讓產生財富的源泉充分湧流”。製作方為了能夠在這個制度下存活,也只得順從金主們的意願,製作着輕改動畫,被壓榨着最後一絲生產力。在如此境況下出產的作品質量,也就不言而喻了——這也是輕改動畫質量普遍偏低的根本原因之一。
(“輕改七英雄”之一,羞恥爆表之作:《槍的假面舞會》)
所以説,輕改動畫本身,就像一戰時期的薩拉熱窩事件一樣:當關乎利益的矛盾已經醖釀許久的時候,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種類的稻草,已經不重要了。
就算不是輕改動畫揹負起了“毒瘤”的罵名,業界內其實也會有另一種類型的動畫,成為市場逐利的犧牲品。只不過漫改或遊戲改尚且能夠憑着深厚的歷史底藴維持着自己的形象與招牌,而只有二十多年短暫歷史的輕改,憑着脆弱的身板扛起這個罵名,顯得有些吃力。
(“輕改七英雄”之一,重寫三觀之作:《我被綁架到貴族女校當庶民樣本》)
所以説,我們説不定還得感謝輕改動畫的存在。是它的存在,讓現在的市場能夠維持起“規模上”的富麗堂皇。這是面子上的結論。
至於監督與嚴苛的動畫愛好者們對輕改盈利模式的嗤之以鼻,已經能夠從庵野秀明的話中讀出一二了——觀眾與庵野秀明與其將動畫作為商品,更願意將它作為藝術品。
但歸根結底,對作品的追求,僅僅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大多數人,尤其是資本家們,對於利益的追求是無限的。歷史上各種血淋淋的生動教訓告訴我們,這是人類的本質,千百年來始終如此。富裕的人們想要更加富裕,中產的人們想要榮華富貴,大多數的普通羣眾想要活下去。
輕改動畫,之於委員會的資本方們,是能賺更多錢的工具,之於廣大製作者們,是能讓他們活下去的動力。
所以,輕改動畫真的是“毒瘤”嗎?
我想回答的是,錯的不是輕改動畫,是資本貪婪的本質,是人們對利益的訴求。如果能夠有更為良性的商業模式,輕改動畫也許並沒有“毒瘤”一説。
欣慰的是,這樣的良性商業模式也並不是遙遙無期。2018年初,Netflix網飛強勢進入日本動畫業界。
網飛用其龐大的資金輸入,讓死氣沉沉的日本動畫市場有了新的活力。例如我們熟知的輕改動畫《紫羅蘭的永恆花園》,便是網飛投資的作品之一。有了網飛的大力支持,京阿尼才能夠放開手腳,完全沒有顧慮商業性的因素,為我們呈現了一部驚豔的作品。
網飛用其“包月付費”的制度賺取了大量資金,並且與業界知名動畫製作公司,例如骨頭社、京阿尼、Production I.G等進行深度合作,跳過動畫委員會直接將豐厚的資金交由這些大廠使用,這讓製作公司們終於沒有了利益的顧慮,能夠大展自己封印許久的才華。
網飛與Production I.G合作作品《機動奧特曼》(非輕改動畫)
現如今,嗶哩嗶哩也頗有效仿網飛進入日本動畫市場的態勢。今年一月與Mappa合作的多羅羅便是成果之一。
雖説嗶哩嗶哩還遠沒有網飛那樣的體量,但這至少證明了,越來越多的視頻平台願意與製作公司進行深度合作,為全球年輕人喜愛的動畫,為商業性與藝術性的平衡,獻上自己的力量。
我相信,終有一天,這股改革的春風能夠刮遍日本動畫的大地。輕改動畫也能借由這一模式,重現它十年之前的風采,畢竟誰都不想在“毒瘤”這頂帽子下過活太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