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號”之謎：北冰洋航路探索史上的神秘懸案_風聞

文：錢成熙

2018年3月26日，美國AMC電視台的電視劇《極地惡靈》（Terror）播出了。電視劇改編自2007年丹·西蒙斯的同名暢銷歷史小説《極地惡靈》，講述的是西北航道開拓史上，最傳奇、最神秘、也最傷亡慘重的一次遠航——約翰·富蘭克林的西北航道之旅。

什麼西北航道？這要從大航海時代之後説起。在達·伽馬與麥哲倫之後，東西方之間的航線終於完全打通，但無論是繞過非洲還是南美洲，從歐洲抵達亞洲的航程還是太長。因此，由格陵蘭島經加拿大北部的北極羣島到阿拉斯加北岸進入太平洋的航線，成為航海家心中夢想的西北航道——它能將歐亞間的航程縮短5000-7000公里，也難怪數百年來，各國航海家為之前赴後繼，不過直到20世紀初期，挪威人阿蒙森首次通過西北航道抵達阿拉斯加，才證實此路可行。

近年氣候變暖，北極冰川消融，一百年來只有理論上可以通行的西北航道大面積解凍，如今，連郵輪公司都有每年帶遊客穿行西北航道的固定遊覽航線。現在的遊客們大概已經很難想象，就在一個多世紀以前，有那麼多人為它付出生命，而約翰·富蘭克林那次，更是全軍覆沒的一次絕命之旅。

紅線為西北航道，可以看到打通了北大西洋和太平洋

在約翰·富蘭克林之前，已經陸續有歐洲探險家前往北極圈尋找西北航道並有了一些發現。弗羅比舍海峽、巴芬灣、戴維斯海峽、哈德孫海峽等都是16-17世紀的探索結果。19世紀初，蘇格蘭海軍軍官約翰·羅斯兩次出發考察北極水域，發現了布西亞島、威廉王島和布西亞灣，以及北磁極。這兩次考察的成果，極大地鼓勵了英國海軍部對探索西北航道支持。

富蘭克林本人並不是探險界的萌新。1818年，他第一次進入了北極，併為其吸引。然而，富蘭克林於1819年主導的他本人第一次西北航道探險則以慘烈失敗告終。當時，富蘭克林帶領包括他在內共20人的隊伍在加拿大西北地區沿科珀曼河進行陸上探險。然而，計劃不周和惡劣天氣為探險隊帶來了噩運，本來答應提供援助的當地毛皮商人和原住民也失約了。面臨着飢餓和嚴寒的探險隊只能撤離，一路上隊員甚至被迫吃地衣充飢。

這次探險致使11人死亡，倖存者也被指控謀殺乃至食人。事後，當地毛皮商譴責富蘭克林做事無計劃性，又缺乏應變能力。然而他卻在英國被當成了英雄，人們稱頌他在極端情況中展現的勇氣，並贏得了一個諢號“吃靴子的人”。因此，他再次被委以重任。1823年，他的第三次北極陸上探險成功完成，剩了不到500公里的海岸線留待下一次發現。

約翰·富蘭克林

1845年，英國海軍部決定開展一次大規模的西北航道探索，拿下最後500公里。這一次，他們決定沿北冰洋由水路進發。剛開始的領隊人選是約翰·羅斯，但他突發急病，去不成了。於是，指揮棒被交給了59歲的約翰·富蘭克林。1845年5月，134人的探險隊伍乘坐兩艘北極航行經驗豐富的皇家海軍艦艇“幽冥號（HMS Erebus）”和“恐怖號（HMS Terror，也就是丹·西蒙斯小説的名字）”，駛向有去無回的死亡之旅。

兩艘軍艦都搭載了當時最先進的裝備，包括可以使船速達到4節（7.8公里/每小時）的蒸汽機，供船員使用的暖氣和蒸餾水系統。船舵和螺旋槳則被鐵圍起來，防止它們受到損傷。此外，船上還儲備了足夠船員吃三年的食物：61987公斤麪粉，16749公升飲料，909公升為治病用的酒，4287公斤巧克力，1069公斤茶葉，大約8000桶罐頭裏裝有15100公斤肉，11628公升湯，546公斤牛肉乾和4037公斤蔬菜。為防止壞血病，船上還有檸檬汁供應。

然而，命運的陰影也許就埋伏在這裏。船隊出發前幾個月，食物供應商才拿到合同。當時的食品罐頭以鉛焊封，由於時間匆忙，粗製濫造，焊封不嚴，不僅讓食物很快變質，也使鉛滲入了食物。近代研究還表明，也許那些為船員提供飲用水的蒸餾水管中的鉛可能也是導致悲劇的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失敗的種子在出發時便已種下。富蘭克林將重演1819年的悲劇，這一次，他自己也無從逃生。

“幽冥號”和“恐怖號”

同年7月，最後有歐洲的捕鯨船在巴芬灣目擊到富蘭克林的船隊，當時兩艘船停泊在一處冰山附近。從此，他們便杳無音訊，再無人知道船隊的下落。

北極圈雖然冰封，但並非無人區，氣候也遠不如南極惡劣。到底出了什麼事呢？1847年，富蘭克林留在英國的妻子提出搜救要求，但由於船隊有三年補給，海軍部直到1848年才開展行動。在2萬英鎊高額賞金的誘惑下，40多支搜救隊撲向北極，折人無數，簡直像又一次十字軍遠征。

在此過程中，富蘭克林的遺孀，簡·富蘭克林表現出了驚人的毅力，她個人資助了7個搜救隊，哪怕在英國政府放棄後也堅持搜救，並親自旅行到離北極圈最近的英國領土，設得蘭羣島，尋找丈夫的遺蹟。最神奇的故事是，一個4歲死去的愛爾蘭小女孩“Weasy”的鬼魂現身，畫出了一幅地圖，指示搜救隊前往此前沒有嘗試過的維多利亞海峽尋找船隊。簡相信了，後來的搜救證實，那裏也確實離富蘭克林最後遇難的地點不遠。

大規模的搜尋持續了十幾年，各方的結果逐漸拼出一個模糊的輪廓：1845年，富蘭克林探險隊在比切島過冬，其間有三人死亡。他們的墓已被發現。1846年9月，恐怖號和幽冥號在威廉王島外被浮冰圍困，富蘭克林本人則於1847年6月11日病死。在不幸地經歷了兩個沒有融冰的寒冷夏天后，因為實在無法從冰塊中脱身，第二年春天，剩下的105名船員們被迫棄船，登上威廉王島，在飢餓、寒冷、鉛中毒導致的瘋狂和同伴之間的自相殘殺中，陸續死去。

2010年，加拿大人用當年船員遺留的罐頭，在比切島上搭了一個十字架

回到文章開頭的《極地惡靈》，電視劇第一集開場，便是一位搜救者，約翰·雷（John Rae），在向一位因紐特人詢問船隊的狀況。歷史上，他是富蘭克林搜救中的重要人物，第一個發現了船隊的真正命運。1854年，雷遇到了一名因紐特人，説曾見到大約三四十名白人餓死在巴克河口附近。其他因紐特人證實了這一説法，並給他看了一些船員的遺物。他們甚至説，這些船員互相之間以對方為食。他們看到在一些靴子裏盛着煮熟了的人肉。地上的一些骨頭被鋸子鋸開了，有些頭蓋骨被敲開了，附近屍體上的肉都被小心地剝了下去。

雷的報告傳回英國，引起軒然大波。查爾斯·狄更斯在簡·富蘭克林的請求下，寫作了《失落的北極航海者》一文，反對雷的判斷。“那些船員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海軍將士，是大英帝國海軍的驕傲，所以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們都絕無可能以同伴為食。”

然而，在1859年，簡派出的利波爾德·麥克林托克船長在距離威廉王島上的“維克多角”五十英里處發現了一艘船，可能是兩艘軍艦上的救生艇。船中有兩名死者遺骨，附近也散落着破碎的骨骼。麥克林托克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情：這羣走投無路的水手拖着小艇逃難時，在艇中塞進了半噸多重的奇怪貨物：茶葉和巧克力、銀製刀、叉和匙、衣物、靴子、工具、獵槍和彈藥。這些貨物根本無法幫助他們穿越北極。而食物又在哪裏呢？

到了1980年代初，加拿大的比特博士領導的研究小組有了更多發現，證實了雷的説法。比特小組經過仔細蒐集，在威廉王島的南岸海濱找到了31塊人的骨骼，散佈在一個石頭窩篷遺址的四周。經過仔細研究和分析表明，這些骨頭屬於同一個人體，年齡約在22～25歲之間，是一個青年男子。從保存得比較完好的那些骨頭的凹凸不平的表面可以斷定，在死前的幾個月裏，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確實受到壞血病的折磨。然而，更加嚴酷的事實是，在一根腿骨上他們發現了3條相互平行的刀痕，再加上骨頭都殘缺不全，顯然是被人為地肢解過的，於是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即當時有人確時曾經以同伴為食。

在西蒙斯的這部小説中，有一種惡靈出沒於北極的風雪中。它的體積是北極熊的三倍，三角形的頭上嵌着一雙比煤球還要漆黑的眼睛，它嗜血如命，殺人無數。因紐特人説它是薩滿的神靈。它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船員們在這白色地獄中的恐懼本身？2014年，“幽冥號”被發現，2016年，人們在威廉王島附近海底又發現了“恐怖號”的沉船。但是，我們還是不知道，當年的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故事，當船員們面對着茫茫冰原、嫋嫋幽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踏上了逃亡之路……而又是怎樣的絕望，導致了他們最後的瘋狂。

畫家W. Thomas Smith根據麥克林托克的發現創作的《恐怖號船員之死》

富蘭克林的墓始終沒有找到。在倫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人們為他立了衣冠冢，銘文寫道：

衣冠冢

埋骨之處，北境茫茫

但你航海者的英靈，

正翻然翱翔，

往天堂而行。

（NOT HERE: 

THE WHITE NORTH HAS THY BONES; AND THOU,

HEROIC SAILOR-SOUL,

ART PASSING ON THINE HAPPIER VOYAGE NOW

TOWARD NO EARTHLY PO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