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疫情,為什麼我們不慌?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0-01-11 09:09
就在昨天
處在不明原因肺炎疫情中的武漢
有了最新的進展
這款病毒的全基因序列被破解
確認為新型冠狀病毒
此時距離武漢爆發疫情
僅過去了10天左右
冠狀病毒,是病毒裏的一個家族
因為長得像皇冠而得名
在此之前,我們只知道
冠狀病毒有六兄弟
其中四種危害輕
兩種危害重(SARS和MERS)
這次發現的是老七
和之前的都不一樣
儘管已經過去了17年
很多網友依然記得
SARS疫情席捲全國時的恐慌
但是此次疫情完全不一樣
開放、透明、高效
不到十天就給出初步判斷
8名患者全部救治結束出院
為啥這麼屌?
我在新聞評論區發現了一票跪拜的網友:
武漢太可怕了,隔離,提取病毒,細胞檢測一氣呵成一步到位,這個城市是什麼神仙病理學研究能力
你説説
這個冠狀病毒老七也是不走心
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獄無門自來投
武漢在病毒研究方面的實力
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非要來武漢
剛好讓生物大牛們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中中科院病毒研究****所就在武漢
而且武漢還有中國第一個
乃至亞洲第一個最高等級(P4)實驗室
——中國科學院武漢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是研究烈性傳染病的實驗室
比如埃博拉病毒
進入實驗室之前
你要穿上堪比宇航服等級的防護服
整個實驗室也格外堅固
抗震防洪不在話下
正因為有這些牛人牛院坐鎮
雷霆般迅速通報處理
此次武漢疫情
才沒有散發出恐慌和謠言
因為17年前的非典疫情
支配我們的不是病毒本身
而是恐慌
在廣州軍區總醫院呼吸科主任
黃文傑的記憶中
非典帶給醫生們最早的印象是
無法分辨
沒有結果
不知道
那一年
從2002年冬天出現到2003年春天爆發
疫情一共持續了8個月
北京、廣州、香港都成為疫情重災區
全國一共發現感染病例7429例
死亡685人
但是那一年
謠言的傳播速度是病毒的十倍
在廣東和福建等地
謠傳喝綠豆湯、放鞭炮防非典
當地綠豆白糖被瘋狂搶購
鞭炮聲也不絕於耳
當時更有人言之鑿鑿地
説這是美國針對
華人研發的生化武器
鬧得人心惶惶
直到現在,這一理論都大有市場
那一年
還有邪教分子趁機跳出來
揚言非典是為了迫害自己的教眾
這些謠言在現在看來
實屬無稽之談
甚至還有點搞笑
但在當時
每個人卻寧可信其有
因為SARS病毒的來源成謎
科研人員給不出一個説法
這是中國科學史上的悲壯一幕
明明已經踏入21世紀
人們卻紛紛開起了歷史的倒車
被謠言和迷信所矇蔽
許多科研人員下定決心
一定要討個説法
找到SARS病毒的來龍去脈
在武漢工作的石正麗團隊
就是其中一員
由於當時的疫情第一發生地是廣東
很多科研人員便從廣東入手
他們發現:
最初的感染人員都和野生動物交易市場有關
他們要麼是處理過野味的廚師
要麼就是野生動物市場的商販
他們最常接觸的野生動物
就是果子狸
很快,研究人員就從果子狸身上檢測到了
SARS冠狀病毒
它們的全基因序列
一致性達到了99.8%
也就是説果子狸就是將SARS病毒
傳播給人類的直接源頭
你是不是不以為然?
“切,當年我就知道果子狸了”
是的,99%的普通老百姓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對於科研人員來説
果子狸只是一把殺人的刀
真兇,還隱藏在廣闊自然裏的某個角落

在自然界中
病毒需要一個能夠和諧共處的宿主
才能傳宗接代活下去
而經過一系列的動物實驗證明
對人類致命的SARS冠狀病毒
同樣能夠讓果子狸生病
也就是説果子狸是被感染的中間宿主
真正的源頭另有其人
但是,不是果子狸
那會是誰呢?
世界上的動植物千千萬
要從哪找起
到哪裏去找?
這是石正麗團隊
需要破解的第一個難題
在非典疫情發生前的90年代
澳大利亞曾爆發了亨德拉病毒
導致了14匹賽馬和1人死亡
馬來西亞爆發了尼帕病毒
造成上萬頭豬和105人死亡
這兩種疫情都是
嚴重的人獸共患病毒傳染病
一個是通過馬傳播亨德拉病毒
一個是通過豬傳播了尼帕病毒
但是經過調查發現
二者的根本源頭
都來自於蝙蝠中的一種——果蝠
這對於石正麗團隊來説
是一個不小的啓發
畢竟對搞病毒研究的人來説
蝙蝠實在是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在已知的病毒研究中
蝙蝠是許多病毒的自然宿主
包括我們熟知的埃博拉病毒和狂犬病毒
由於蝙蝠自身特殊的免疫系統
它能安全的攜帶這些病毒存活
所以蝙蝠也有着“**攜毒王”**的稱號
而且在哺乳動物中
蝙蝠是僅次於人類之後分佈
第二廣的哺乳動物
而且還會飛
這個特質決定了蝙蝠的傳播度
必然不會小
由此石正麗猜想
SARS的源頭會不會也是蝙蝠?
本着試一試的心態
石正麗進行了第一次採樣
採的是廣西的樣本
因為亨德拉和尼帕病毒的
傳染源都是果蝠
所以石正麗首先採集的也是果蝠
但是把樣品拿回來
一連做了8個月的遺傳物質檢測
石正麗和團隊什麼也沒發現
一時間研究陷入了僵局
8個月來什麼都沒有發現
是開始的方向錯了嗎?
那還要繼續找蝙蝠嗎?
要知道全世界有1300多種蝙蝠
中國就有130多種
這麼大的工作量不亞於大海撈針
但是如果不找蝙蝠的話
要再去找誰呢?
研究方向這個大問題
再次擺在了石正麗和團隊面前
正當團隊一籌莫展時
中國好鄰居幫上了忙
在石正麗隔壁的課題組
正巧在做SARS病毒的檢測
他們留下了一些試劑盒
可以檢測SARS病毒的抗體
這個發現給了石正麗一個啓發
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如果證明這些蝙蝠裏有SARS病毒抗體
這不也能説明SARS病毒
存在於蝙蝠體內嗎?
説幹就幹
石正麗和團隊對不同科屬的
408只蝙蝠進行了抗體、核酸的監測
經過半年多的實驗
石正麗和團隊終於在
廣西和湖北的菊頭蝠屬的
4個種裏發現SARS病毒抗體和基因
基因序列分析表明
蝙蝠SARS樣病毒與人類SARS病毒
基因組序列同源性達92%
這也就説明
蝙蝠很有可能是SARS病毒的根本源頭
這次的重要發現被髮表在了
2005年的Science期刊上
受到學界廣泛關注
但是很快,質疑來了
儘管二者的基因結構相似
但在一段關鍵的基因上
蝙蝠的SARS樣冠狀病毒
與感染人和果子狸的SARS病毒
相差非常大
這段關鍵基因被命名為**“S基因”**
如果它不同
那麼也就代表着這個冠狀病毒
很可能不能像SARS病毒那樣
感染人或者果子狸
也就説
此次發現的蝙蝠基因
和SARS病毒只能算作是表親
並不能算是直系親屬
這對石正麗和團隊來説
既是好消息
又是一個壞消息
值得欣喜的是這條路走對了
但是沮喪的是
這才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此時已是2005年之後了
隨着非典疫情的結束
很多人不再研究非典
大家都覺得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
SARS都沒有了
你還在研究這些
有什麼意義?
誠然,非典疫情是過去了
但是在這次疫情中
我們失去了多少可親的人
大家心裏都明白
當年SARS病毒診斷時
花了太長時間
但是假如能更早發現
我們可能有更得力的措施來對付它
對於石正麗來説
所有的工作都是
在為那一刻做準備
如果有一次你的工作
能夠預防疾病爆發
那麼這項工作就有
繼續做下去的意義
抱着這種信念
石正麗和團隊沒有過多猶豫
一頭扎進了尋找蝙蝠的路上
這條路
一走,就是十數年的光景

在這十幾年間
哪裏有蝙蝠
他們就會去哪裏
為此他們跑遍了中國
西南、華南、華中等地
最遠到過西藏墨脱
和雲南西雙版納
處在深山老林、荒郊野嶺的蝙蝠洞
他們不知跑了多少個
隊員羅東昇後來回憶
最多的時候
他們一天要爬好幾個山頭
鑽了7個蝙蝠洞
我們都知道蝙蝠的習性
基本都是羣居在山洞之中
這些山洞大多處在偏僻的地方
有時候你看着蝙蝠洞距離很近
但是要走進可能是幾個小時的事
而且路上荊棘叢生
只能藉助刀或者鋤頭硬劈出一條路
羅東昇最驚險的一次
是從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旁邊的山洞頂上
滑了下去
當時羅東昇只有一個念頭
我不會游泳
如果掉進水裏就完了
等到終於接近了蝙蝠洞之後
也沒那麼容易就能進去
蝙蝠洞一般是口小腹大
有的洞口和狗洞差不多大小
人進去之前
必須得先匍匐着爬個幾百米
作為課題組長
石正麗時常是打頭陣的那個
爬山鑽洞她都走在前面
匍匐在陰暗潮濕的蝙蝠洞中
還要忍受洞中陳腐的氣息
和蝙蝠糞便的味道
石正麗和隊員們戴着N95口罩
還是避免不了這些味道
不過這樣一番鍛鍊下來
大家攀爬、鑽洞的功夫
倒是熟練了起來
有時洞中的環境也不樂觀
有一次在廣東抓蝙蝠的時候
蝙蝠洞裏的積水非常深
直接快到腰部了
雖然大家做了充分的準備
把襪子一直綁到了膝蓋
但是還是被螞蝗鑽了空子
晚上回去洗澡的時候
石正麗就發現澡盆裏都是血
那時她才知道
螞蝗,已經進到身體裏邊去了
而這項工作最危險的還不止於此
有時候蝙蝠是無孔不入的
即使你帶着手套
它也可以透過手套就能咬到你的手
十指連心,針砭刺骨
蝙蝠身上還攜帶狂犬病等烈性病毒
所以每次出發採樣前
石正麗都會提醒隊員們做好防護
必須注射狂犬病疫苗
雖然蝙蝠會傷害石正麗和研究人員
但是石正麗依然要求組員們
一定要堅持無侵害取樣
儘量不要剖殺蝙蝠
或者對蝙蝠進行身體傷害
因為有些蝙蝠種羣數量很少
一旦剖殺蝙蝠
很可能對整個種羣
造成毀滅性打擊
雖然蝙蝠身攜巨毒
但是他們依然是
生態平衡中的重要一環
因此在對蝙蝠進行採樣時
石正麗和隊員們
往往遵循着蝙蝠晝伏夜出的習性
一般都是傍晚時
在洞口支起捕鳥網
夜裏再從捕鳥網上
取下落網的蝙蝠
然後連夜對蝙蝠
進行肛拭子取樣
取樣完畢後
蝙蝠就會被放走
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
是夜裏凌晨一兩點了
清早的時候
石正麗和團隊會再次進洞
盡最大可能做到
在不打擾蝙蝠的情況下
撿拾蝙蝠的糞便
雖然條件艱苦
但是石正麗卻沒覺得有多累
她説:“蝙蝠住的地方
都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這些惡劣的自然環境
對他們來説
就權當重新親近了大自然一回
這樣的時光,一晃就是六年
2011年的雲南
石正麗和團隊找到了一個蝙蝠洞
這個洞穴的温度大約在
22℃到25°C之間
濕度在85%到90%左右
棲息着一個數量龐大的菊頭蝠種羣
接近這個洞穴時
她還沒意識到
這裏,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答案
**“從這個洞裏的樣品中,我們第一次檢測到了和SARS病毒更相近的SARS樣冠狀病毒S基因。**雖然其他的基因片段並不完全一樣,但比起其他的採樣地點,雲南的這個洞,更值得我們關注。”
冠狀病毒WIV1,以武漢病毒研究所****英文簡稱命名
從這一年開始
雲南的這個蝙蝠洞
被定為長期採樣地點
一直到2015年10月
石正麗和研究團隊每年去那裏兩次
一次是春天蝙蝠的繁殖季節
一次則是秋天冠狀病毒
檢測出陽性率最高的季節
這樣的採樣和檢測
終於在2017年有了結果
石正麗和團隊從這些樣品中
陸續分離出了三株活病毒
得到了共計15株蝙蝠SARS樣
冠狀病毒的全長基因組序列
通過測序及序列比對
研究團隊發現這15株病毒裏的
S基因與2003年爆發的
SARS病毒具有高度同源性
儘管沒有一株病毒
與SARS病毒完全相同
但是這15株病毒裏
已經包含了SARS病毒所需要的
所有基因組成部分
就是組成SARS基因組的這些零部件不同的基因,都可以在這個洞的這些蝙蝠攜帶的SARS樣冠狀病毒的基因組上找到。
那麼有沒有可能
SARS病毒就是這15種病毒的基因重組?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
石正麗和組員又忙活了起來
他們把這15株蝙蝠SARS樣冠狀病毒的
基因信息進行基因重組
推導在計算機中開始進行
結果不出所料
某幾株病毒進行基因重組後
和2003年的SARS病毒
基因序列高度一致
為了進一步驗證結果
石正麗和團隊還對
蝙蝠洞附近村莊的村民
進行了病毒抗體篩查
發現不少村民體內
存在SARS樣冠狀病毒的相關抗體
2017年11月30日
石正麗和研究團隊
正式發表了論文
證實SARS病毒起源於蝙蝠
13年的SARS源頭追尋之旅走到現在
才算真正有了結果
對於那場令人心悸的非典疫情
石正麗和團隊也做出了猜測
15年前,SARS冠狀病毒的第一個祖先株,在雲南或者西南地區的某個蝙蝠種羣中出現了。在偶然的情況下,病毒感染了野生果子狸,帶病的果子狸被人類被捕捉。也有可能,是攜帶病毒的蝙蝠接觸了當地的果子狸養殖場。當果子狸抵達廣東的野生動物市場後,病毒在其體內發生了快速進化,以SARS病毒的最終樣態登上人類餐桌。
假如再次面對SARS
我們不會再驚慌
因為我們已經知曉它的來龍去脈
至於如何治療、阻斷
也是順水推舟的事情
而這背後
是石正麗和團隊十三年的奔走
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的科研工作者
像長城一樣默默付出
如今的我們
再次碰到武漢不明原因的肺炎時
才能安定如山
石正麗説
大家看到的是一小步
但背後是我們很多很多更小的步驟來獲得的
做這個基礎科學
本來就很寂寞
需要堅持
你永遠都是開拓者
這是屬於科研人的皇冠
也是屬於科研人的廣寒宮
他們駕駛着巨輪
在遠離人間煙火的航線上劈波斬浪
陪伴他們的一切
只有浪花和海鷗
對於大多數平民來説
你可能一輩子不知道SARS背後的名字
即便在你不知道時
這些甘坐十年冷板凳的科學家
一次又一次地出手
拯救了我們的社會
參考資料:
中國青年報,《“蝙蝠女俠”團隊找出SARS病毒源頭》
CCTV-13_央視網,新聞直播間《中國科學家尋獲SARS病毒源頭》
石正麗 ,一席第600位講者,《這些野生動物的病毒怎麼就到了人類社會?過去沒有那麼多傳染病,現在怎麼就這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