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精、排雷、抓姦細...一箇中國維和士兵的戰地紀實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0-01-12 16:12
本文故事內容來源於《彈在膛上**》,**作者楊華文
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於2018年1月出版
已獲得出版社授權
2013年,夏季。
解放軍某部上尉楊華文和官兵們一起走進了北京某營區。
傍晚時分,遠處的青山變成了黑色,山勢險峻,給人莫名的壓抑感。
一行人還在等待營區燈光的時候,一羣黑影突然衝了出來,用壓倒性的聲音大喊“不許動!不許動!”“趴下!趴下!”
前後不到一秒的時間。
楊華文一行人思維瞬間短路,在他們還沒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槍口已經頂到了他的背部,緊接着一腳就踹了上來。
楊華文與官兵們各個身懷武藝,本能地想反抗,但情況不明,有幾個人已經卧倒,嘴裏傳出“快趴下”,所有人很快都趴在了地面上。
“不許看!再看一槍打死你!把手背上!”
完全被控制住後,他們被戴上了黑色的頭套,排成長隊,頭被壓低,一起被帶進了一個地下室。
槍聲與火藥味不斷從周圍傳來。
夾雜着英語和一些不知道是什麼語言的恐嚇聲還在繼續:“我們只要錢,不要命……你們老大是誰”
有人大喊:“我是老大,放了女同志”、“我知道老大是誰,放了我”。
突然之間,這種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氛圍變得歡樂了起來。
戰士們意識到了,這只是一次恐怖劫持演習。
摘下頭套,教官開始給他們介紹一些反劫持的基本安全常識。
然而,對於從來沒有被劫持經歷的楊華文一行人來説,演練足以讓他們體會到那種被劫持時的感受,他們在思考,如果一旦真的被劫持,該怎麼辦。
因為他們,即將奔赴戰場,即將面對真實的恐怖分子。
1
哈爾濱的7月,天高雲淡,風清氣爽,走在大街上,心情無比舒暢。
走在林蔭道下的楊華文,這種感受是成倍增加的。
看着自己身邊蹦蹦跳跳的姑娘,幸福感一次次湧上他的心頭,那是他的未婚妻,不過,再過幾分鐘,就會成為他正式的妻子,他們正走在通往婚姻登記處的路上。
在楊華文心裏,那也是通往幸福的路。
幸福之外,他還有一絲緊張。
這一天,這樣的場景,他無數次想象,此刻變成了現實,正在發生。
很快領到了證,兩人去商場挑選婚戒,就在這個時候,楊華文的電話響了。
這幾乎是一個標準的影視劇橋段:大喜之日,接到電話,電話裏是很重要的任務,丈夫需要離開。
可對楊華文和他妻子來説,這不是影視劇,這是他們的生活。
楊華文確實接到了很重要的任務:電話中,他得知,去馬裏參加維和的人員名單已經確定,他順利通過了申請,現在需要去報到,為出國維和做準備。
馬裏位於非洲撒哈拉沙漠南端,2012年,馬裏北方武裝發生叛亂,國內局勢動盪,恐怖活動猖獗。
當地陷入自獨立以來最嚴重政治危機和安全危機的馬裏,僅靠當地政府已經無法維持穩定。
猖獗的恐怖分子不僅想推翻政權,也到處燒殺搶掠,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2013年4月25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決定派遣聯合國駐馬裏綜合穩定團,協助馬裏恢復國內政治、經濟、法律秩序,維護當地社會穩定,中國應邀參加。
掛了電話,楊華文的心情有些複雜。
妻子卻顯得格外平靜。讓他不要發愣,趕快幫她挑選戒指,“挑完我好陪你去部隊”。
三天前,他問妻子,他有可能去參加維和任務,還要不要領證。
妻子是一名警察,她當然懂得丈夫的工作有多重要。她沒有回答,默默流淚,背地裏卻一個人搜索起了馬裏相關的消息。
領證的前一天晚上,妻子讓他準備好相關證件:“我必須和你登記,我要讓你安安心心去執行任務,不想讓你有後顧之憂。婚禮可以推遲,酒店可以退掉,但人,我是不會換的,就你了。”
剛剛領完戒指,楊華文就背上背囊出發報到了。
圖:《彈在膛上》,楊華文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楊華文本來報名的是翻譯人員,也通過了英語口語測試,但外交無小事,一字之差都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於是從基層選配翻譯人員的方案被否決,翻譯由專業的外語技術擔任。
能寫會拍的楊華文,成了政工幹事,編入警衞分隊中,將主要負責這次維和行動的新聞採寫與記錄。
集合完成後,他們前往北京集訓。
訓練與準備的內容,都依據聯合國與出兵國簽訂的《諒解備忘錄》進行,考驗也從這個時候開始。
第一關要面對的是語言,為了避免在交流中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需要儘快掌握英語、法語甚至馬裏當地的一些日常口語,確保每個人在出發之前,都能掌握這三種語言各100句。
由於非洲雜亂的生活環境,他們需要進行強制性疫苗接種:流腦、霍亂、黃熱、白破、出血熱、甲肝,這些在平時很少聽到的疫苗,他們要分3次完成全部接種。在那樣環境裏,任何細小的感染都可能有致命危險。
聞所未聞的事情接連在訓練營裏出現。
醫療團隊還給他們提供了一項特殊服務:存精。
這只是楊華文在新聞裏看到過的事,他想不到有一天會走進軍營。
軍醫告訴他們,這是以防萬一,馬裏形勢危急,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出什麼事。“有娃的不用留。其他不管結沒結婚都可以留,”但並不強迫。
楊華文的第一反應是不想參與,他覺得一旦自己出現了什麼意外,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義,難道要讓妻子生個試管嬰兒?難道要讓她一個人照料孩子?
但當他閲讀完《軍人精子庫》手冊時,他才明白存精的重要意義:現代戰爭中的一些新概念武器,造成的輻射以及生物和化學毒物,會對軍人造成嚴重的身體損害。輕則生育能力下降,重則讓精子和卵子中的染色體產生畸變,最終不孕不育。
存精,是為了給他們多一份生殖保險。
和妻子做過溝通後,楊華文決定參與存精。
這一切,都在預示着馬裏真的很危險。
那些來自馬裏的視頻,也在證實着這一點:飛馳的武裝皮卡、充滿殺氣的眼睛、血肉模糊的襲擊現場。
指揮長還在用激將法,讓所有人都回去考慮,出發前都有退出的機會,“膽小鬼不僅會丟了自己的性命,也會害了你身邊的戰友。”
不會有人退縮。
在收到維和通知短短兩天的時間裏,負責組建警衞隊的“老虎團”就收到了數百名官兵遞交的請戰書。
特戰連連長、聚集精英上尉王洋,孩子還有5個月就出生,他第一個交了請戰書。
中尉李慶昆還在朱日和訓練基地,備戰全軍特戰部隊比武。他因為參加全軍比武大賽,兩次推遲婚期,還是要堅持去維和,女朋友不高興,脾氣上來的他撂下一句“不結婚也要去。”
下士張奇曾立二、三等功各一次,中士王松兩次獲三等功,**他們都即將獲得提幹的機會,可是如果出國參與維和,他們將錯過推薦、考核的程序。**張奇甚至會因為超齡而失去最後一次提幹機會,但他毫不在意,只説“使命比前途重要”。
下士李成龍打電話給家裏,一開口母親就被嚇了一跳,她擔心兒子回不來,“媽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咋整!”二十歲出頭的他比母親更堅定:誰家不是一個孩子,戰友們大部分都是獨生子,我不去誰去,還叫部隊嗎?
也有官兵因為種種遺憾落選,成了他們心中的痛。
中尉孫翔宇,在籌備工作中非常積極,信心滿滿,但在之後的深度體檢中,查出屬於熊貓血,一旦發生意外,很難找到同血型進行輸血。為了安全,部隊決定將他淘汰。
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收到消息後哭成了淚人。
人選確定後,進行為期7天的維和集訓。
第二天,他們早晨5點起牀,集合閲讀《維和行動手冊》,這裏面的內容包括了馬裏概況、維和行動常識、社交禮儀常識、常見傳染病的防治、意外傷害預防、常見心理疾病的預防與治療等方方面面的內容。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們遭遇了開始時的恐怖劫持那一幕,這是課程中的特殊訓練。
7天的集訓雖然很快,但楊華文學到的卻可以幫他處理很多棘手的問題:
當地居民大都信奉伊斯蘭教,因為不能打擾他們的禱告儀式、不能在他們齋月期間播放音樂、不能當着他們的面吃肉;未經允許不能給當地人拍照,因為他們認為這會攝取他們的魂魄。
維和不等於打仗,有許多原則需要遵循:開展維和行動要經過當事國同意;需要保持中立;在自衞或履行授權的情況下才能使用武力。
這些原則,成了日後指導他們行動的基本準則:遇到險情時,他們要嚴格遵守口頭警告(Stop,or I'll fire!(站住,否則我將開槍!)、拉槍栓示警、鳴槍示警、射擊非致命部位、擊斃這5個步驟進行。
如果沒有按照步驟升級武力,他們將會受到法律制裁。
回到各自的營區後,他們又成了骨幹,從7月維和部隊組建到11月,帶領士兵們開始訓練。
帶有步戰車的快反支援項目、強闖哨卡模擬訓練、40度以上的耐熱訓練、如何在最短時間裏完成武力升級步驟、士兵們的一專多能,都成了訓練的內容。
裝備也很精細:防彈衣也是加強版的,腰上的急救包有很多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小工具。
在所有的這些訓練中,為了培養戰士們的戰時意識,所有時間都要槍不離身,哪怕是吃飯洗漱。
訓練中的細節越到位,他們在戰場上才會多一份安全保障。
2
厲兵秣馬,戰場在遙遠的西非等着他們。
12月3日,哈爾濱太平機場國際候機廳二樓,莊重出征儀式舉行。國歌、宣誓、鮮花、軍歌、年輕的士兵們顯得榮耀自信,軍嫂們卻都眼含熱淚。
經過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當地時間2019年12月3日19時30分,飛機降落在馬裏首都巴馬科機場,先遣官兵135人踏上了西非大陸。這只是中轉站,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加奧。
短暫休整後,他們乘坐聯合國專用軍機前往加奧,一踏出艙門,熱浪就襲面而來。
機場與公路上,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彈坑,隨時可能發生緊急情況。
楊華文發現,司機開車都有一個特點,無論距離多遠、速度多快,他們都儘可能沿着前面車的車轍走,後來才知道,這樣做是為了避免路邊炸彈襲擊。
馬裏一半以上的炸彈襲擊都發生在加奧地區。
20分鐘後,他們來到了自己的部署地,那只是一個土牆圍城的院子,他們將在這裏搭建帳篷,構築防禦工事,接下來的時間裏,這裏將成為他們的大本營。
他們將和其他國家的維和部隊一起負責43萬平方公里的安全,並負責指揮部署近萬人的維和部隊。
他們將要面對什麼樣的危險,這些危險都來自哪裏?
危險來自四面八方。
到達後的48小時,**有兩個騎着摩托車的蒙面人試圖衝進他們的營區,被警衞及時攔截。**他們也收到消息,在他們剛剛抵達立足未穩的時候,恐怖分子為了造勢,可能會突然襲擊。
這讓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指揮長提醒大家:“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隨身攜帶槍彈,就算是睡覺也要抱着!這裏是戰場,不是訓練場!”
這裏是真正的戰場,隨時可能遭遇生死瞬間。
一天上午,下士許思典在搬運沙箱的過程中,突然身體右傾,右腳陷進去了一點,隨之而來的,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嚓”聲。
許思典瞬間反應了過來,“我可能踩到地雷了!”,負責指揮的排長見狀趕緊大喊“思典,千萬別動,別動!“,接着對周圍人擺手,讓大家不要靠近。
空氣凝固,時間靜止,炎熱天氣下,許思典流下的更像是冷汗。
指揮長迅速命令現場所有人外撤30米。建立沙箱安全隔離帶,在危險未知的情況下,減少次生傷害是解決爆炸威脅的基本原則。
排長將情況上報指揮部,卻得知戰區排爆分隊還沒有部署到位,他們只能自己排雷。
聞聲的孫寶瑋趕了過來,他有着較好的特戰素養,排雷實戰經驗豐富。
他走近危險區域,慢慢探出身子,準備先對現場做檢查,他安慰許思典:“千萬別緊張,應該事不大,放穩呼吸。”為了讓兩人都放鬆下來,他又接了句“你老弟可別一晃盪,咱倆可就報銷在這兒了,哈哈!”
當他扒開許思典腳邊的黃沙,看到一枚已經半觸發地雷被許思典踩了個正着,他又叮囑了一句“千萬別動。”
一絲一毫的重量變化都可能引爆這顆地雷。
孫寶瑋一邊拆解地雷,一邊拔出自己腰裏的軍刀,準備插在許思典的腳底,他打算用“置換法”將許思典換下。
孫寶瑋的臉頰上也掛滿了汗珠,他明白,如果按照常規的處理方法,兩個人都將置於危險中,如果能將許思典先換下來,無論結果如何,危險都會變成自己一個人承擔。
生死麪前,他們的眼裏只有戰友。
許思典的體重不到60公斤,踩雷身體重心偏移後,雷體大概承受了他三分之二的體重。孫寶瑋卧姿排雷,雙臂不足以代替40公斤的重量,他心裏掂量再三,讓排長為他準備一個能立住的40公斤沙袋。
排長心領神會,2分56秒,一個摻過水的圓柱形沙袋被送了過來。
許思典明白孫寶瑋要置換自己,連忙阻止,“孫參謀,你等一下,你別管我,這雷不一定響,就是響,炸我最多殘廢一條腿,炸到你可就腦袋開花了。”
“別廢話,這種雷我拆過,很熟悉,你別亂動,也別説話!”
孫寶瑋緩緩解開許思典右腳鞋帶,清除地雷周圍的沙土,確認沒有特殊裝置後,他把軍刀一寸寸從許思典的腳下橫插過去,他雙手握緊軍刀,把身體的一部分重量壓在了地雷上。
“兄弟,腳趾別亂動,慢慢把腳抽出來,然後輕輕走出隔離帶!”
許思典小心翼翼,直到腳全部脱離鞋子。不過是十幾分鐘的時間,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在“不能亂動”的命令下,許思典的腿已經沒有辦法彎回。
許思典被攙出去後,孫寶瑋的性命就懸在了那顆地雷上。
排長組織人用鈎秤一點點把圓形沙柱袋貼放在地雷上的軍刀上,每放一點,就通報一下鈎秤的讀數,孫寶瑋隨之放鬆一絲自己的力氣,以確保自己的壓力和沙袋重量之和維持在40公斤。
直到沙袋穩穩壓在地雷上,沒有出現任何變化,孫寶瑋才屏住呼吸,鬆手後退,地雷依舊躺在那裏。
置換完美成功!
撤出來的孫寶瑋衣服已經濕透,休息十分鐘後,他穿上防爆服,獨自一人攜帶排雷工具進入隔離區,由於地雷被埋在大家每天必須經過的路上,所以這顆雷必須被拆掉。其他人幫不上忙,他只能自己一個人去。
半個小時候,他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危險解除了,他把自己和戰友,成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遠處發生的爆炸和營區出現的不明身份人員,也會讓他們繃緊神經。
一天晚上準備巡邏警戒的時候,楊華文穿好防彈衣,把子彈一顆顆壓進步槍彈匣,旁邊的戰友突然提醒他曳光彈和穿甲彈也要填裝。
就在這一天的早上,馬裏一家銀行發生炸彈襲擊,警衞雖然發現了可疑皮卡並開槍射擊,但小口徑步槍和常規子彈無濟於事,沒能攔住這輛車,最終導致擔任警衞任務的塞內加爾維和士兵2死7傷。
常規彈沒能有效阻止加厚皮卡的衝撞,成了這次事故中最大的教訓,戰區的警戒級別因此提高。
楊華文穿戴好裝備後和戰友檢查了各個哨位,哨兵們的警惕性都很高,正當他們回來休息還沒來得及脱下防彈衣時,警報響了,緊接着哨兵傳來了報告:“B區3號哨位報告,營區西南角發現不明身份人員,口頭警告和拉槍栓示警後,向營區東側逃竄,請求搜剿。”
緊張的情緒瞬間佈滿了營區,大家知道這不是演習。
指揮長快速穿戴設備,聽到聲音的楊華文再次戴上頭盔,拉槍栓,子彈上膛。
指揮長指揮快反力量按照平時預案對營區進行地毯式搜索。
楊華文右手握相機、左手握槍,和隊員們一起進行搜索。生平第一次面對未知的敵人,他的心裏多少有點恐懼。
隊員們一個個掩護衝擊,廢棄物和帳篷逐個搜索,營區西面的獨立小院成了他們的重點搜索部位。
十餘人迅速形成包圍,逐步縮小包圍圈,3名隊員靠近門窗,握槍掩護,用強光電筒照亮房間,2名突擊隊員跳上窗台,確定沒有人後,手語指揮其他隊員佔領房間。搜索完這棟建築後,狙擊手迅速定位掩護,其餘隊員接着搜索下一塊場地。
突然,先鋒隊員大喊:**Stop,or I'll fire!**順着方向看去,楊華文看到了兩個被逼到牆角的黑影,他們已經在有效射程範圍之內,狙擊手也已經將他們鎖定,擊斃只需要一個命令。
命令還沒下達,那兩個黑影就跳入了隔壁馬裏國防軍營區內,指揮長果斷下令不要追。
身份不明的情況下,如果再接着追,他們將違反維和原則。
一次危險又被解除了,但所有人都不能掉以輕心,這就是他們的生存環境,需要警惕,也需要把握尺度,顧及原則。
一個小時的緊張搜索,楊華文衣服已經濕透,天亮前是否還會發生新的情況,沒有人知道,他們和衣而睡,把槍放在身邊。
敵人可能是當地被恐怖分子利用的老百姓。
一天,哨兵報告,一名裝扮可疑的當地婦女,在營區一邊公路旁的電線杆上寫下奇怪的字符,哨兵喊話後,婦女迅速逃離。
進一步跟蹤觀察後,發現她開始向戰區司令部東門移動,再次在電線杆上寫下不明字符,隨後迅速離開。
指揮部派翻譯前去查看,卻發現這些字符既不是軍事符號,又不是當地民俗符號,具體含義不明,但地理指向卻很明確,而標識位置距離指揮部和彈藥庫等要害地點不遠。
這很有可能是恐怖分子唆使當地民眾畫下的記號,他們很有可能利用這些信息,對營區發動襲擊。
4月上旬連續一週,營區周圍都會出現幾個穿着暴露的女人,她們有的頭頂水果籃,有的領着孩子,每次在警戒官兵路過的時候,他們還會熱情打招呼。
馬里人雖然非常歡迎中國的維和部隊,但是連續出現且如此熱情,還是讓人有點摸不着頭腦。
狙擊手發現了端倪,打招呼只是一個幌子,她們手裏都握着紙和筆。
情況立刻被上報,按照標準工作程序抓捕審訊後,她們承認自己是在為恐怖分子做偵查,觀察營區的目標座標、兵力部署和活動規律。
這些潛在的危險和敵人,都將造成嚴重的、無法挽回的後果。
3
維和維和,但維護和平只是其中之一,他們要解決的複雜事情還有許多。
比如執勤時,在可能得罪大人物的情況下,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物。
一次,一名男子帶着一名穿着時尚的女人準備進入司令部,女士出示了身份證,男子卻態度蠻橫,拒不配合,自稱是司令的保鏢,不允許哨兵對自己的腰包進行檢查。
哨長判斷很可能是偽裝的恐怖分子,命令哨兵武器升級,加強戒備,聞訊趕來的翻譯對他解釋了情況,希望他能配合工作。
男子看到司令親自簽署的人員進出要求後,主動表示了歉意。一名安全官確認他是司令保鏢後,把他帶進了司令部。
司令得知情況後,專門為自己的下屬表示了歉意,並稱贊中國哨兵素質很高。
比如,在村民不理解的怒氣衝衝中,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還要幫他們搞建設。
一天上午,領近村子的副村長帶着村民,怒氣衝衝的來到營區門口,質問正在警戒的哨兵,你們為什麼要來,荷槍實彈,傷到我們村民怎麼辦?
張指揮長帶着翻譯和快反排的戰士迅速趕到營門,看到領導前來,副村長又提出設置的警戒鐵絲網侵佔了村裏集會的用地。
張指揮長耐心解釋,這是為了防止恐怖分子偷偷進入營區。如果村民有需要,隨時可以清理場地,必要的情況下,中國警衞還可以為老百姓們提供幫助。
如此誠懇的態度讓這個副村長有些意外,他提出了要指揮長和他一起去見村長的要求。
指揮長返回營區,帶了一些小禮物,一起前去見村長。在翻譯的幫助下,村長和指揮長曆數了中馬建交的歷史,信任在不知不覺間建立。
他們真的給當地村民提供了很多幫助:修橋、治病救人、為附近村子的學校捐贈物資。
中國維和部隊真誠的態度、高效的行動,甚至讓加奧市長説出了“我對你們中國維和部隊很生氣”這種話。
這不是真的生氣,而是對自己失職的自責,以及對中國維和部隊的讚揚。因為,這本是市長該做的事。
但維和部隊實在是太累了。
剛到時,他們需要自己搭建營區,他們每人每天要站4班崗,每晚只能睡4個小時,每次巡邏2小時,結束之後還要接着搞建設,忙、累、困以及無處不在的危險,成了他們的生存環境。
頂着40多度的高温建設營區,為了防止曬傷,還是要穿戴整齊;沒有足夠的大型機械,很多重活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執行巡邏任務的士兵高燒39度,依然不下崗。
他們在如此忙碌而艱苦的工作中,偷空生活。
剛到馬裏時,他們連電都沒有,更別談電視,於是他們不停勞動、執勤,不管工作量有多大,節奏有多快,安全形勢有多緊張,他們吃飯時只談趣事,聊自己的糗事、聊看到的笑話、聊自己的家庭,飯前飯後,陣陣歡笑聲不斷傳出。
中國人對餃子的執念,讓他們在元旦當天下午集體包餃子,為了解決蔬菜不夠的問題,一羣大男人自己養了蒜苗,平日裏細心地澆水,眼看着綠油油長起來,在這個時候剛好派上用場。
當地麪粉顏色較黑,粘度和彈性很差,包好的餃子還沒下鍋就裂開了,他們這時才捨得用一點自己從國內帶來的麪粉。
到了春節,他們照樣貼春聯、掛燈籠、貼剪紙,醫療分隊還有自己的春節聯歡晚會和篝火晚會。
但畢竟身處戰火地區,這不過是更多困苦和殘酷中的點滴温情。
維和期間,工兵分隊外事副隊長龔自超父親離世,他朝着東方跪拜三次,忍着悲痛繼續工作。
坐着輪椅上飛機的財務助理魯長江,在加奧簡陋的醫院裏取出了腳踝裏的兩根長鋼釘,之後仍然穿梭在第一現場。
警衞三排排長王洋在執行儀仗隊任務期間,兒子出生了,他沒能見證那個過程。
也有人,把生命留在了維和戰場上。
2016年6月1日,第四批赴馬裏維和部隊工兵作戰值班對講機裏傳來了哨兵申亮亮急促的報告聲:“2號哨位報告,不明地方車輛強行闖卡,請求支援!”
一輛車行至軍營警戒線邊沿時,突然加速轉向,衝擊營區的防衞設施,申亮亮第一時間報告,緊接着和舍友開槍射擊。
汽車在距離哨位十幾米遠處撞上防護牆翻倒,但汽車上裝有500多公斤炸藥,爆炸的瞬間,申亮亮推開了戰友,自己卻沒能躲過。
那一年,他才29歲。
維和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他覺得“代表國家去維護世界和平是一份榮耀。”
在那之前,他兩次申請參加維和沒能成功,第三次終於成功,他卻沒能活着回來。
那次汽車炸彈襲擊,還造成了我們7名維和官兵的受傷。
那一年裏,我們有3名維和官兵犧牲在了維和一線。
而從1990年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以來,中國累計派出維和軍事人員3.7萬餘次,有19名中國維和軍人,永遠地把生命留在了和平年代的戰場上。
1992年5月,中國駐柬埔寨的軍事觀察員劉鳴放,感染腦瘧疾,1993年1月醫治無效不幸犧牲。
1993年5月,正在柬埔寨執行任務的陳知國和餘仕利,遭到不明身份武裝分子的多枚火箭彈襲擊,當場犧牲。
1994年5月,聯合國駐伊拉克-科威特的軍事觀察員雷潤民,在執行維和任務中,被一輛麪包車碾壓,當場殉職。他的兒子後來成為聯合國情報員,完成了他父親的未竟心願。
2003年3月13日,中國化學武器檢查專家、聯合國對伊武器檢查員鬱建興上校,在伊拉克檢查一處違禁武器嫌疑點後返回巴格達的途中,遭遇車禍,不治身亡。
2003年5月,中國赴剛果(金)維和工兵付清禮,在高温下洗刷裝載機上的污泥,突然中暑暈倒,搶救無效犧牲,年僅26歲。
2005年10月24日,中國赴利比里亞維和運輸分隊士官張明,執行任務時,被子彈擊中頭部,不幸犧牲。
2006年7月26日凌晨,聯合國軍事觀察員杜照宇中校,在黎巴嫩的聯合國觀察哨所遭到衝突炮火空襲。杜照宇與來自芬蘭、奧地利、加拿大的其他3名聯合國軍事觀察員不幸殉難。
2010年1月13日,海地首都太子港發生里氏7.3級強烈地震,正在當地執行維和任務的朱曉平、郭寶山、王樹林、李曉明、趙化宇、李欽、鍾薦勤、和志虹8位中國維和人員以身殉職。
2010年5月28日15時40分,赴蘇丹瓦烏地區執行維和任務的工程兵謝保軍,因勞累過度導致腦出血,經搶救無效死亡,年僅26歲。
2016年6月1日凌晨,中國駐馬裏維和部隊遭到基地分子火箭彈襲擊,三級士官申亮亮不幸遇難,年僅29歲。
2016年7月10日,中國赴南蘇丹維和步兵營,1輛裝甲車在聯南蘇團總部營地執行難民營警戒任務時,突遭一發炮彈襲擊,中國維和人員李磊、楊樹朋犧牲,另有2人重傷、3人輕傷。
他們有人感染疾病,有人遭遇意外,有人被恐怖分子襲擊,有人活活累死。這是30年來,中國維和部隊犧牲的全部人數。
然而在如此危險中,有人的子女長大後,依然走上了維和道路,完成父親未竟的心願。
20年裏,一串串數字在見證着他們的成績:
先後參加24項聯合國維和行動
新建、修復道路1.4萬餘公里
排除地雷及各類未爆炸物9800餘枚
接診病人20萬餘人次
運送各類物資器材135萬噸
如果沒有那些維和官兵,那9800餘枚爆炸物,極有可能會炸在戰亂地區的老百姓身上;
那20萬百姓中的很多人,極有可能因為無藥可醫,而離開這個世界。
這些數字換算到個體身上,都是被換回來的一個個生命。
尾聲
20年來,中國維和士兵,遍佈全世界最動盪的地區:伊拉克、科威特、剛果、蘇丹、馬裏、利比里亞、柬埔寨…
他們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
他們看過別國哨兵消失後,最終只找到了腐爛的屍體。
他們看過別國部隊發生車禍,有人當場死亡。
他們躲過了很多次打得不太準的火箭彈襲擊;他們乘坐的車輛曾距離300公斤的炸藥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經歷了戰友染疾,隨時有心跳驟停的危險,於是上演萬里接力救戰友。
他們經歷了所在國安全形勢急轉直下,戰爭一觸即發。
他們中的大部分幸運歸國,但卻仍然有19人永遠地把生命留在了當地。
但為了那份榮耀,為了軍人的職責,為了和平,明知危險,一代代維和官兵依然前赴後繼。
2016年,申亮亮犧牲,中國軍用運輸機跨越11個國家,2.7萬公里,把申亮亮的遺體接回祖國,他的河南温縣老家。
那一天,500名官兵在他老家迎接,140名戰友在馬裏直播送別,數百萬網友在網絡上沉痛悼念。
人們本以為,那一年的徵兵,會遭到重大打擊。《中國國防報》在微博上以《當徵兵遇上犧牲》為題,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當‘犧牲’的字眼刷屏,你是否還願意攜筆從戎?”
意外的是,無數網友在下面回覆:我願意,時刻準備着。
而且,他們真的去報名參加了。
截止那一年的6月13日,申亮亮的家鄉河南焦作,應徵青年報名率比往年同期提高17%,其中大學生提高11%
也是在那一年,大學生網上報名人數,第一次突破100萬。
有人説,和平年代,犧牲最多的人,除了消防員,就是維和官兵。
他們本可以像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幸福地走進婚姻殿堂,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陪伴自己的父母到老。
然而,這一切於很多人,卻變成了一種奢望。
你若問,這有何意義?
申亮亮去世後,他的戰友們,為他製作了一個h5,裏面有這樣一句話,也許可以作為一個答案:
沒有藍盔衞士將生死置之度外,和平它不會不請自來;沒有鐵血戰士用犧牲奉獻擔當,和平它不會那麼慷慨。
和平,于軍人而言,是最大的慶賀;於普通人而言,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
如果有一個心願可以實現,我希望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