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村上春樹的人,都有什麼共同點?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1-12 17:50
今天,村上春樹71歲了。
——我跟朋友説這句話時,他們都愣了愣,掐指算算。“哦對對,他是該這麼大年紀了。”
但一回頭,又都説:“總覺得他好像也才三四十歲……”
大概是因為,他寫的小説,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吧?
村上春樹的英文讀者寫過一個段子,説村上春樹的小説,如此構成:
16.67%奇怪的夢境+4.17%耳朵+12.5%做飯+25%貓+8.33%古典樂+25%分裂的姑娘們+8.33%爵士樂。
我們自然可以補充幾句:還該有性愛,有威士忌,有奇妙的比喻……但大概意思,就是這麼回事吧?
以前聊過,村上春樹早中期,許多小説是這樣的:
一個不合時宜的,守舊的,懷念着早年故鄉海灘風景和故友的,不喜歡大城市現實主義冷酷面貌的,性格獨立的,愛耍冷幽默的主角。
vs
一個黑暗的、現實的、狡猾的、龐大的、吞噬時光的、帶有死亡陰影的、填海造陸把一切美好舊時代事物吃掉的、資本的、暴力的,大傢伙。
早期他的應對比較消極。有追溯(《1973年的彈子球》),有尋找與同歸於盡(《尋羊冒險記》),有盡力秉持自我(《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有消極抵抗(《舞舞舞》)。中後期,有比較明顯的對抗黑暗、暴權、隔絕這些面的了,比如《奇鳥行狀錄》和《海邊卡夫卡》,解決問題終於用了(象徵性的)砍殺。
但相當多的村上春樹讀者,是樂意過一種“村上春樹筆下人的生活”。
即開頭所説的:夢境、做飯、古典樂、爵士樂、獨立自強的姑娘們。
當然,還有:
讀書,聽爵士樂、古典樂及老年代的美國流行樂。
找到一個非常靠譜且養貓的酒吧老闆,或者一個愛講冷笑話的富二代哥們,或者其他能言善辯的朋友。
找一份收入不那麼高但有充分空閒的工作。等着四面八方的朋友不斷到來,一邊跟你喝點飲料或威士忌,邊跟你説自己的故事(《旋轉木馬鏖戰記》)。
也不必跟人扎堆,因為會有美麗且略話癆的姑娘們(雪、胖女郎、由美吉、綠子、島本、笠原May、圖書館員、耳朵模特、雙胞胎)們來找你的。
練好廚藝,因為姑娘們會跟你邊話癆邊吃飯喝酒。關西風的沙拉啦,味增豆腐湯啦,炒香腸啦,會做點小菜,就夠姑娘們高興的了。
當然還要養一隻貓。
經常攪和進亂七八糟的事兒,但大體上平靜自持、自得其樂。
利用了現代科技的便利獲得精神與物質簡單享受,又能充分享受自我。
於是讀村上春樹的小説,尤其是一些非主線情節的閒篇,就是在過這種生活。
但是……“像村上春樹一樣生活”,則是另一回事。
因為真實的村上春樹,還包括以下細節,比如:
不太關心自己的收入;鐵一般的規律生活;不間斷跑步;不抽煙;大量蔬菜瓜果;驚人的大量閲讀(他並不是只靠爵士樂和古典樂汲取寫作感覺的)。
這就是隻見賊吃肉,沒見賊捱打。
雞蛋看着光潤,母雞其實挺辛苦的。
村上春樹的小説裏,常有兩個女性。一個温柔年長性格偏內向,一個活潑年少而且常神神叨叨。
前者基本代表過去的年代、已故的人,而且連接着黑暗,是暗之彼側。而後者相對代表着陽光爛漫的生之世界。
在面對這兩個姑娘時,主角一般會與那個温柔年長性格內向的姑娘睡覺。你可以理解為:村上春樹似乎想用“與過去的女人睡覺”來完成“與過去的連接”。
許多讀者大概也樂意過這種,“有一個安靜內斂的妹子用來愛,有一個活潑跳脱的解語花一起聊天”的生活。
現實生活裏,村上春樹找到了這麼一個太太,即:肯接受他生活模式的,肯找老爸借錢跟丈夫一起開酒吧的,肯一起抱着貓住在鐵道邊過窮日子的,肯給自己打理日常生活的,肯讀丈夫的小説而且經常挑剔提意見(《世界盡頭和冷酷仙境》結尾改了六遍)的妻子——那就是村上春樹的夫人陽子了。
雖然在村上春樹的小説裏,主角很少有妻子,有了也是離婚,或是乾脆跟主角生活交集少、情節出場不多(《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奇鳥行狀錄》),但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他和他妻子陽子,共同構造的。
所以,我們也許只能滿足於欣賞“村上春樹筆下主角們的生活”,流連其中,但很難達到如此境界。
畢竟,連村上春樹自己,都無法完全成為村上春樹筆下的人——比起他筆下經常獨自行走的男主角們,現實生活中的村上春樹,可是相當依靠他太太呢。
當然無所謂啦。讀一個人的書,並不意味着得成為主角那樣。
回到開頭,為什麼村上春樹總讓人覺得挺年輕呢?
不在於他喜歡的各色品牌或小物件,在於他展示的那種生活方式。
讀過《舞舞舞》的都明白,他對買買買,對消費主義,對物質生活,不説仇視吧,至少不算喜歡。
他筆下的自己,大體上總是那樣子:即,一個不介意孤獨的主角(要麼是少年或少女,要麼多少保持着少年心),樂滋滋但也不以此為傲的,平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
他常讓主角抱着種讓人愉快的架勢:
“我是個普通人,雖然偶爾冷冷地吐槽,但大體只能用普通的眼光看世界,並描述世界的細節”。
所以主角在小説裏,經常處於一種客觀平視——然而自帶吐槽彈幕——的角度。
這種輕快與細緻,很容易讓你覺得很自在,不會每次翻開書就緊繃着弦,“我要多瞭解一點世界,把這些知識都背下來”——他當然會偶爾提到些世態風景,但他給你傳達的感受更多是:
“世界上奇怪的人與事真多呀!——當然村上自己也是個奇怪的人哈哈哈!”
所以,喜歡村上春樹的人,大概是這樣的:
不介意自己一個人待著,能用簡單的生活方式給自己找樂子。
吐槽他人的話到嘴邊了,會留七分不説。
對大多數事情,保持着這樣的態度:
”好吧,這事不太讓人高興,不過就這樣吧,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