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查誰資助了“導師崇高感師孃優美感”研究(騰訊)_風聞
guan_15573814801324-2020-01-13 07:20
圖片出自微信公眾號“書味香”
作者 張國
編輯 從玉華
論文很長,共計35頁,分為兩篇,發表在同一份學術期刊的同一期。
2020年1月12日,主題為“生態經濟學集成框架的理論與實踐”的兩篇論文在社交網站上引起了討論,主要是因為它令人瞠目的內容——“導師的崇高感和師孃的優美感”。
作者徐中民系中國科學院寒區旱區環境與工程研究所(現已併入中科院西北生態環境資源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行文不可謂不嚴謹。在2013年10月發表的這兩篇論文中,作者不厭其煩論述了自己的導師、著名凍土學家程國棟院士“酒量不在大小,關鍵是能控制”和“幽默是耳順”的提醒,特別註明了信息來源:“酒量不在大小,關鍵是能控制”是導師2012年7月一次晚宴上講的——“從此之後我再沒有喝多過”;“幽默是耳順”則是導師2012年春節賀年卡里贈言的第17條,“整個賀年卡的內容我作為附錄收錄在文獻”。
論文所列的眾多參考文獻,包括作家餘秋雨的《文化苦旅》。
徐中民本人也稱,“這裏首先探討了美和道的問題,然後以導師和師孃的事例為例,闡述了導師的崇高感和師孃的優美感;接着,在此基礎上構建了帶普適性的人的發展之路。”根據他2020年1月11日在微信公號裏的自述,論文的原題就是《論導師的崇高感和師孃的優美感》。
發表這兩篇論文的期刊,是中國科學院寒區旱區環境與工程研究所、中國地理學會主辦的學術期刊《冰川凍土》。這份期刊專注於冰、雪、凍土和冰凍圈研究領域。1月12日中午,期刊編輯部宣佈撤稿,“經報編委會審核,決定對該文撤稿。我刊在該文刊發前審核不嚴,在此鄭重致歉。”
《冰川凍土》主編、也就是論文的被研究對象程國棟院士就此回應説,這兩篇文章與《冰川凍土》學術定位不符,自己“事先一無所知”,已引咎申請辭去主編一職,並向讀者道歉。
本來,一位學者有權利在學術領域自由探索。作者醉心於探索導師和師孃的家庭生活,以“處於圓上部的導師勾勒的前進的方向”為定性數據,以“處於圓下部的師孃計算的家裏的柴米油鹽數量”為定量數據,這屬於個人研究興趣,與他人無涉。
需要指出,這兩篇論文不僅是符不符合期刊學術定位問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主要來源於中央財政撥款,納税人自然有資格追問下去:標註了基金資助的這項研究,有沒有脱離項目設定的方向?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等機構此前公佈,“黑河計劃”以黑河流域為特定研究區域,探討中國乾旱區內陸河流域生態-水-經濟的相互聯繫,預算總經費為1.5億元。其中,重點項目的資助強度約為200萬~300萬元。
從徐中民研究員發表的論文來看,其中充滿了大段對導師及師母表達個人情感的內容。“我們讚美導師,你是無窮的源泉,讓弟子們思湧吞筆;我們依戀師孃,你有母親的情懷,讓弟子們溪中盪漾。”論文結語部分概括:“綜合來看,導師和師孃為我們提供了兩幅畫面:近景是一張和諧的家庭照:導師揮毫落筆如雲煙,師孃恰如玉樹臨風前;遠景是一幅和諧的山水畫:導師青山不改千年色,師孃綠水長流萬木春。”甚至在論文最後,是一首紀念導師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20年、結婚40年的長篇打油詩,這在學術論文中極為罕見。
編輯部撤稿了,主編辭職了,問題還沒有結束。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運行機制下,申請者需要提交項目計劃書提出申請,經過同行評審通過後獲得資助。按照《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條例》規定,項目參與者不按照項目計劃書開展研究、擅自變更研究內容或者研究計劃,會受到警告、追回資助經費等處罰。
因此,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抒情文字之外,徐中民研究員的這項研究,與“黑河計劃”有何必然聯繫,是否偏離了項目計劃書所設定的內容,“91125019”號項目的負責人是誰,仍需要基金管理部門、使用部門和所涉學者作出正式回答——坦白説,大家雖然被作者的個人興趣愛好所吸引,但更關心的是國家的錢是怎麼花的。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出品
核心期刊大談“師孃優美感”,斯文掃地堪稱學術界之恥
“酒香不怕巷子深”,幾乎就在一夜間,七年前發表於某核心期刊的一篇學術論文刷爆社交平台,該文在論述生態經濟學的過程中,大篇幅使用“導師和師孃和諧統一的天人之際圖”和“導師崇高感和師孃優美感的統一表”等形式闡述所謂“導師的崇高感和師孃的優美感”。1月12日下午,涉事期刊《冰川凍土》發佈聲明稱將爭議文章撤稿處理,併為“刊發前審核不嚴”而向公眾致歉。論文提及的“導師”、《冰川凍土》主編程國棟也表示已經申請引咎辭職。
創刊於1979的學術期刊《冰川凍土》可能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也會在大眾層面出這麼一篇爆款文章,但可惜是以如此斯文掃地的方式。差不多就在一年前,擁有學霸人設的知名青年演員翟天臨用一句“什麼是知網”,剛讓整個學術圈(或者説論文發表圈)尷尬了好一陣子。如果説翟天臨事件還只是讓公眾得以看到部分學術造假、近親繁殖和論文拼湊的醜態,那麼此番“師傅與師孃”的聯袂出演,則讓最基本的學術規範受到挑釁,涉事期刊、當事人以及相關部門對此都必須要有一個獨立、權威的調查,以及徹底的問責和反省。
不同於翟天臨雖有明星光環但卻並未直接從事學術研究,此番在核心期刊大篇幅論述和跪舔“導師和師孃”的作者,本身身兼多重學術職務、著述頗豐。不僅如此,作為論文主人公之一的作者導師,還長期擔任涉事期刊的主編職務,不説對期刊發表學術論文是否盡到了基本職責,其對與自身利益攸關的文章是否有最基本的審核和翻閲?
説起來,學術著作、論文作者在文末專闢一章或者幾段,對導師以及給研究工作提供指導、幫助的人士表達感謝,也是尋常事。但可能不同的是,此篇對“導師和師孃”不吝褒揚的論文,作者早在2000年已獲得博士學位,2013年恐怕已無“削尖腦袋也要在核心期刊發論文”的衝動,有必要深究,在相應時間段內,涉事期刊是否還存在類似與期刊內容風格迥異的文章?在學術界,以撰文的方式表達對學界權威、泰斗的敬意或許也並不少見,但完全可以用“紀念文集”的方式結集出版,如此堂而皇之地以學術論文的方式,大篇幅佔用有限的學術期刊發表資源,實在稱得上荒唐至極!
更何況,該文在刊發時赫然註明由“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資助,這就不僅是個別的學術風氣,而涉及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管理和使用,關乎公帑用途是否物盡其用。2007年4月由國務院頒行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條例》明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主要來源於中央財政撥款”,對申請該基金的研究人員和具體項目,有着相對嚴格的審核、監督程序,“擅自變更研究內容”的責任人以及對違規項目審核不嚴的專家都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頂着“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資金支持”的招牌,在學術期刊公然發表與學術研究相差甚遠的拍馬文章,不僅有損學術斯文,更涉嫌挑戰國家對科研經費的管理制度。
“導師的崇高感與師孃的優美感”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即使看完煌煌巨文公眾可能也依然無從感受,但學術研究的最起碼純粹與尊嚴卻可能在這一場荒唐的論文表演中喪失殆盡,學術研究的公平感在這一過程中遭遇根本的挑釁。撤稿只能是個開始,整個學術共同體都不能再繼續沉默,乃至國家科研基金項目部門都有必要及時介入調查,用個案的嚴肅調查和問責,來捍衞學術規範和國家科研管理制度的尊嚴和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