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億的共享辦公,終於把我的工作能力廢掉了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20-01-15 10:43
來源:微信公眾號“新週刊”
作者:荷西帕
WeWork在上海的一處辦公點。/圖蟲創意
WeWork過山車式的估值經歷,恰好證明了它不是什麼互聯網高技術企業,而是個實打實的“二房東”。

EMI是日本東京的一位普通白領,但因為“聯合辦公”,她的日常跟每天在格子間裏自閉的你完全不一樣。
早上十點,辦公困了的EMI小姐姐就會去大樓的健身房裏喚醒一下自己;中午以員工折扣價享用了樓下的網紅餐廳後,再利用午休時間去樓裏真正的牧場吸一把軟萌小羊。
這一切完美工作環境的產生,都源自於“聯合辦公”的概念。聯合辦公,即不同公司的人在共享的辦公空間中一起工作,不僅降低了辦公租賃成本,也增加了團隊間溝通碰撞的機會。
無固定工位的靈活模式、連通樓上樓下的滑梯、藝術廊般的會議室……越來越多不屬於工作環境的場景出現在了辦公室裏。而辦公室裏你對面坐的,不是區塊鏈達人,就是新鋭導演,或網紅博主。
更令人鼓舞的是,福利只是一些副產品,這些設計所指向的目標是:真正的高效。
聯合辦公空間,顏值必須能打。/圖蟲創意
因為這個完美的概念,聯合辦公的行業巨頭WeWork曾一度價值470億美元。然而,就像是一個爛俗的套路,前半程越看上去無懈可擊,到後來就越容易被證明是徒有其表。
2019年10月,WeWork 公開提交了IPO文件準備上市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公司的估值只剩下了零頭,降到了80億,上市計劃完全取消,甚至連創始人諾依曼也放棄了CEO的位置。
是的,WeWork虧了很多錢。之後輿論風向的極速轉變令人望不過來。昨天還堅信這是未來模式的投資商,立馬開始攻擊稱聯合辦公的謊言是互聯網經濟賣得最貴的一次概念。

你看聯合辦公曾經畫下的餅,多好
“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格子間中。”
尼吉爾·薩瓦爾的《格子間裏:工作場所秘史》一書顯示,“60%的美國人在格子間裏工作,其中93%的人不喜歡自己的辦公空間”。90度的夾角對空間的使用更有效,因此格子間就這樣誕生了。
到今日,對於辦公環境的吐槽就從沒有停止過。
格子間總讓人覺得“拘束”。/《歡樂頌》
傳統辦公環境按職能排布的邏輯,無形中讓空間成了工作的阻礙。在事業單位上班的網友@楊不掛稱報銷流程很曲折,因為來回奔波於不同部門修改資料,她甚至都想要自己出錢了。就連日常的打印也非常不易,離得遠要跑幾層樓,離得近也日日被打印聲吵得不勝其擾。
這樣的物理分隔更增加了溝通成本和情緒消耗。@一_SunshineBoy 提到跨部門合作就覺得非常痛苦,她工作的時候經常被其他部門突如其來的消息或電話打斷,還會產生大量不必要的反覆溝通。
惠特曼曾形容職員們“腿細、面色蒼白、胸部凹陷”。不僅如此,在這種壓抑氛圍下佝僂一天的我們甚至連話都懶得説了。網友@翟喵了個安阿本身是個活潑好動的人,但在國企的工作環境下常常一天一句話都不説,“真的很難受”。
就在這時候,聯合辦公的概念橫空出世,解決以上所有問題。它迅速得到了各方的追捧和認可。
不計代價要把川普趕出去的彭博社創始人布隆伯格,在參加美國總統競選時都説,如果當選,將把白宮東廳改造為開放式辦公室。而他本人也會“待在一個領導者應該在的地方:和團隊在一起”。
美國一家WeWork的吧枱空間。/wiki
如今我們知道,對於員工來説聯合辦公並不像它畫下的餅那麼好。所以,重新審視它宣稱的那些優勢顯得很有必要。
聯合辦公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打破工位的“交互空間”。輕鬆、靈活、有趣、創意,這些原本與上班格格不入的形容詞立即跳了出來。香港渣打銀行就與聯合辦公巨頭WeWork重新規劃了辦公室,來實現“和超越個人的意義結合”。
所謂的開放式辦公並不是想當然的全開放、無隔斷,而是採用自由的隔斷,或是通過傢俱、玻璃和光線控制創造出多重獨立的辦公環境。聽着就,厲害了。
在共享式環境中,傳統辦公室的空間權力結構也被打破。原來,老闆們常常害怕跟員工溝通過多會失去他應有的權威,比如網友@新垣結益達就説,與老闆的溝通甚至少到連自己已經升職了都不知道。
而在聯合辦公和開放式的辦公室裏,每天跟你面對面工作的可能就是你老闆。Facebook的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的辦公桌就是公共區域一張普通的白色桌子,和所有其他員工一樣。
這樣的設計據説還能提高工作效率,因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從你身後經過,你都會覺得別人在看你的屏幕而不敢摸魚。對此老闆們自然是喜聞樂見。
離開獨立辦公室,霸總們還霸得動嗎?/《歡樂頌》
更別提精心設計的“地面呈現出的淡淡的粉色”,“工業風格的裸露天花板管道及金屬板“,從色彩心理學搭配的精美地毯、各種織物、繪畫、彩色牆面和空間配色,還有新型辦公區:圖書館、餐廳、露台、健身房、桑拿室、冥想室、遊戲區……
加上其它時租工位、隨時預約世界各地共享辦公室,一手包辦行政、保潔等服務,着實讓人非常向往。

開放型辦公環境
是怎麼一步步走下神壇的
其實聯合辦公並沒有變,它的問題從一開始就在那裏。
1999年,出租開放式辦公室的“聯合辦公”概念被提出。2005年,一位谷歌的軟件工程師創立了第一家聯合辦公空間。但是真正燃起這股風潮,還要等到WeWork和它的創始人諾伊曼的出現。
WeWork認為,自己是在創造一個不止於生存、更為開創生活的工作空間。/WeWork官網
在WeWork模式失敗後,大家紛紛指責諾伊曼的荒唐和野心。但這也是最初讓這間公司脱穎而出,成為未來工作模式象徵的原因。
2010年,經濟危機後百廢待興,所有大型辦公室、寫字樓都靜靜等待着互聯網創業大幕的開啓。一個身材高大,一頭長髮,不吃肉,喜歡龍舌蘭酒,還研究猶太神秘主義的年輕人,剛從低價租入閒置辦公樓,重新分隔後再租出的買賣裏賺到了錢,於是他有了更瘋狂的想法。
他創建了WeWork公司,甚至還想建立WeSleep、WeBank來包辦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你很難想象其它公司在給辦公室做了精裝修後就變得像WeWork一樣有魅力,因為這間公司出租的不是辦公桌,它賣的是氣氛、滿足感和對宏大歷史進程的參與。
那時候市場上的一切都在增長,對辦公空間的需求也逐漸回升。而WeWork受益於“未來生活模式”的光環,加上諾伊曼推銷其狂野願景的能力,從中分走更多的份額。
“創造未來的東西”,聽上去很美。/WeWork官網
從那以後,它就以不合常理的速度迅速開店,甚至軟銀在向其提供融資的時候都説,“在戰鬥中,瘋狂比聰明要更好”。正是因為相信這間變革性公司可以統治世界,WeWork的估值達到了470億美元。
或許那些中年投資者們就是看中了WeWork打造“可持續發展300年的生態體系”的狂熱,才投了它。
但到2019年年末,面對IPO“剝皮”過程時,投資者們才意識到自己不得不將其看作一間普通的公司,去重新評估它的空置率、現金流、回款等數據,去要求它的創始人表現得像一個合格的CEO,而這些對一般企業無比尋常的指標卻如此跟WeWork格格不入。
到最後,人們發現,或者説人們終於承認,這間神話一般的公司虧了這麼多錢,而這個勢不可擋的創始人也不過是個商業地產的房東罷了。
香港一家共享辦公空間。/Wpcpey
在聯合辦公模式開始在美受到強烈質疑的時候,中國聯合辦公行業則實現了快速的發芽生長。從2015年到2018年,優客工場、氪空間、SOHO 3Q等國內外背景的共享辦公企業大量出現。根據國家信息中心的數據,2018年中國聯合辦公營業額達到同比增長87.3%。
和WeWork一樣,中國聯合辦公能迅速發展得益於時代機遇的紅利。聯合辦公空間的主要目標客户是那些還不能擁有獨立辦公環境的初創型企業。剛剛好,2015年在鼓勵創業的政策環境下,中國新註冊的公司數量超過400萬家,同比增長21%。
對這些年輕的公司來説,它們最重要的財富是什麼?年輕人!而對於這屆年輕的千禧一代來説,辦公室就是要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上班的地方。
咖啡館、瑜伽館、健身房……聯合辦公室,反正就不能像個辦公室。/WeWork官網
聯合辦公其實並不是什麼獨立概念,而是共享經濟的大背景下,一種辦公市場的滴滴和小黃車。
中國的人口基數給了共享經濟更大的想象空間,根據eMarketer2017年的數據,中國已有7億人使用過共享服務,而美國使用的居民僅有26%。
但你知道,所有風頭正勁都有可能是走下神壇的開始。2018年的前十個月裏中國有40個聯合辦公品牌倒閉。2019年1月份的一項調查顯示,有68%的彈性工作空間運營商計劃放緩或停止擴張。中國的聯合辦公市場也前路茫茫。

聯合辦公,互聯網創業中賣得最貴的概念
聯合辦公又是一場看上去很美的盛宴。當你真的工作其中,才能看到卸下濃妝,取下假睫毛後它的真實模樣。
一位在開放式環境中工作了20年的平面工程師説,“開放式辦公室使感官超負荷”,他甚至不得不為此辭去工作。網友@錯別字大王在開放辦公的環境中經常被人打斷,如果強行工作也是漏洞百出,只能上班等下班,把重要的工作帶回家做。
平均每11分鐘,試圖工作的共享辦公員工就會被打斷一次,而據加州大學的研究,每發生一次干擾後要重新思考手上的工作要23分鐘。這樣的工作環境不僅完全沒了私人空間,還增加了泄密風險。
聯合辦公空間,到底是讓夢想觸手可及,還是讓生人觸手可及?/圖蟲創意
同時,聯合辦公一直鼓吹的高效辦公也不全是那麼一回事。哈佛商學院的一項研究表明,開放式辦公讓員工面對面的交流減少了70%,並增加了50%的郵件往來和信息。
甚至與傳統辦公環境相比,在開放式辦公室工作的員工請病假的時間多出了62%。他們變得低效、不快樂,壓力更大。
讚美和指摘都這樣來勢洶洶,相比這些過度包裝的語言,我們更想知道的是,哪些是這個價值479億概念中的泡沫,而哪些是聯合辦公能帶來的真正價值。
對使用聯合辦公的公司來説,一個好處是,它相對不貴,而且更像一種辦公奢侈品的試用。就像雖然買不起奢侈品的包包,但總可以購入一支同品牌的口紅。
谷歌人力資源的分析師算了一筆賬,開放式辦公模式興起後,2013年全球員工的辦公面積比2010年下降了20%。美國最大的幾間公司因此能節省數億美元。
就像Google著名的午睡艙一樣,大公司的小習慣總是引起無數學皮不學骨的模仿。圖/《實習大叔》
對初創企業來説,租用聯合辦公空間除了工位、租期靈活外,也是因為對谷歌、臉書等大企業的模仿。它們不是真的想提高生產率,而是想拼命展現自己的公司正在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但是這種有趣動人的“輕資產”是建立在提前租入房產的前提下的。所有臨時調價、毀約都會成為風險。而且隨着聯合辦公行業的擴張,剩下能租用的辦公樓將會更貴,它的邊際成本會越來越高,成本激增難以避免。
WeWork過山車式的估值經歷,恰好證明了它不是什麼互聯網高技術企業,而是個實打實的“二房東”。它的價值全然不是基於面積和空間的邏輯,而是它的會員體系,是它平均每週超過一千場的社區活動,將“空間資產”一步步拉向了“人”。
二房東的本質,掩藏在裝修精緻、審美年輕、活動多樣的畫皮之下。/圖蟲創意
聯合辦公依然令人鼓舞,但這個膨脹的概念已經被戳破。
我們的世界依然需要更多瘋狂的諾伊曼們,只是辦公室的設計可以更不講規則,但聯合辦公本身要合理選擇自己擴張的邊界。
[1] 《鏘鏘三人行》,2014-03-24
[2] 《WeWork敗局和共享經濟的未來》36氪
[3] 《人人都討厭開放式辦公室,為什麼它依舊存在?》36氪
[4] 《超級獨角獸WeWork為什麼會出問題?(上)》36氪
[5] 《超級獨角獸WeWork為什麼會出問題?(下)》36氪
[6] 《對這屆年輕人來説,“生活”在辦公空間,才是嚮往的生活》界面新聞
[7] 《中國聯合辦公跑贏整體共享經濟,2018年營業額同比增幅87.3%》界面新聞
[8] 《寒冬將至OR春天將臨——中國聯合辦公發展概況》產業地產研究
[9] 《公司人説:開放式辦公優點多 但效率難保證 》央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