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春運”的來路與歸途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20-01-15 09:05
來源:微信公眾號“一粒金”
文:金不換
今年春節,落在陽曆1月25日這天,是近8年來最早的農曆新年。
同理,今年的春運,要比往年更早一些,從1月10日,一直持續到2月18日,共40天。
據全國春運電視電話會議預估,今年春運全國旅客發送量將達約30億人次。這個數字接近全球人口的1/2,相當於整個歐洲人口整體遷徙四次。
春運,關係到千家萬户能否過上一個歡樂祥和的春節。一年又一年,家的方向在呼喚,很多人已經或者正準備踏上歸途。不知你有沒有發現,近幾十年的時間,春運正在發生着天翻地覆的變化。
01 一張車票 記載時代變遷
每逢年關,一張小小的車票,牽動着千萬人的歸心。
其實,早在1954年,我國鐵路史上第一次“春運”就開始了。只不過,那時候的旅客人數寥寥無幾,當時的第一代火車票用的還是“馬糞紙”材質的硬板票。
硬板票雖低效,但發售相對透明。因為車站通常會公示每趟車的預留票額,所以只要來得早,排得夠靠前,買到車票不成問題。
到了七八十年代,隨着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發展,同時農民進城務工潮的興起,春運旅客量開始直線飆升。
1979年,春運總人數首次達到1億多人次。春運,就要靠“擠”了。
摩肩接踵,排隊買票,也是從這時起成了火車站一大奇觀。有的火車站,為了避免插隊造成混亂,要求排隊時後一個人必須抱着前一個人的腰。
至於前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姑且不論。
1996年年底,鐵道部開始正式在全國推廣使用軟紙車票。軟紙票不是事先印製好的,而是在售票時現場打印。使用這種車票後,售票時間大大縮短。
2000年,鐵路第三次提速,車票版式也發生了變化,條形碼也不一樣了。
軟紙式火車票的廣泛使用,恰是我國人口紅利釋放、城鎮化進程最快的階段。儘管路在增加,車次在增多,車速在加快,但是,春運期間,買票難、乘車難仍是焦點問題。
當時,春晚小品《有事您説話》説的就是買票難的問題。郭冬臨帶着軍大衣、小馬紮、鋪蓋卷三件套,熬夜排隊買卧鋪車票。那時候,能搞到車票,是特有面兒的一件事。
2004年春運第一天,武漢火車站內公告牌上,就已經顯示多數車票售罄。
2007年2月10日,北京西站售票廣場聚滿了排隊購票的旅客。
2004年,人民網曾做過一份社會調查,結果顯示,通過託關係購買火車票的佔22%,從票販子手中購票的佔11.1%。
也就是説,約三分之一的火車票是從非正常渠道購買的。此外,調查還顯示,有超過四分之三的人對春運服務不滿意。
2011年1月19日,12306網站正式開通網上購買火車票業務。從此,大部分人買票再也不用排隊了,而是改為網上搶票。
每年春運開票第一天的零點,都有無數人坐在電腦前搶購回家的票。能否買到火車票,開始和網速、運氣掛鈎。
以前在售票點排隊買票,現在在電腦前,在網線上“排隊”買票。
這時候,許多“搶票神器”也應運而生,手機開始出現各種“加速包”與VIP。從“等”到“盼”再到“搶”,春運這場世界上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滋生了巨大的購票需求。人們驚訝地發現,技術上的進步非但沒能改變現狀,反而成為某些不法者覬覦的“肥肉”。
搶票軟件依然是不少人在春運期間購買火車票的選擇。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市面上正在運營的近60家搶票軟件都推出了有償搶票服務,或要求分享轉發鏈接,以提高曝光度。
為了不讓“搶票軟件”輕易得手,12306的驗證碼也是“拼了”。奇葩驗證碼,一度引發購票者的吐槽,還上了2015年的年度熱門詞。
以前買票靠體力,現在買票靠眼力。真是搶個票都心力交瘁。
線下購票也變得越來越方便,2017年春運,各地陸續推出“購票掃碼支付”。使用支付寶、微信輕輕一掃,購票方便了許多。
2018年春運期間,上海鐵路局首次實現互聯網、車站售票窗口和自助售票機“掃碼支付”全覆蓋,補票也將推出微信“掃碼支付”功能,實現無現金補票。
如今,12306官網和手機官方APP,以及各種出行旅遊APP,已經成為最主要的鐵路購票渠道。
2018年春運,12306網站日均售出車票1088.7萬張,佔總售票量的83.9%。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1月4日春運售票創下歷史新高,全天各種渠道發售車票1494.2萬張,其中網絡售票1282萬張。
曾經裹着軍大衣、排隊兩三天,只為一張火車票的畫面幾乎再也見不到了。從“徹夜排隊”到“動動手指”,小小車票,方寸之間,承載着無數遊子對故土的鄉愁,也見證着中國時代的變遷。
02 一節車廂,駛往回家方向
回家是一種什麼滋味?
有人説,坐上春運時的綠皮車,你便知曉了。
每年年底,一票難求。以往的車次,更是明顯不夠。因此,每到春運,車站都會加開臨客,而臨客大部分使用的是“綠皮車”。
哐當哐當的聲響、老式的燒煤茶爐、可以推開的木框窗户……這些象徵着綠皮車的符號,承載着一代人的回憶。
到了1997年前後,綠皮車逐漸淡出市場,取而代之的是紅皮空調列車。
從那以後,列車燒煤的茶水爐被電開水爐取代,餐車做飯的明火也被電磁灶代替、冬天取暖夏天乘涼也都全部依靠電力,列車燒煤的歷史宣告徹底結束。
從1997年起到2007年止,我國鐵路接連實施了六次大面積提速,列車速度由1993年的時速48.1公里,提升到了時速200公里。
2001年,鐵路春運40天發送旅客1.26億人次,直通客流首次突破4000萬人次;2002年全國客流量為17.53億人次,其中,鐵路完成1.28億人次;2003年全國客流量超過18億人次,鐵路運輸旅客13.347億人次。
2004年,公路完成客運量17.265億人次,鐵路1.4億人次,而民航的春運客流將首次突破1000萬人次大關。
2007年4月18日,動車組全面上線投入運營,我國鐵路第六次大面積提速,逐步邁入“動車時代”。
2009年,武廣高速鐵路開通,廣州到武漢由原來的11個小時,縮短至3個小時。由此,中國開始進入“高鐵時代”,以往的春運風向標也由廣州火車站轉向廣州火車南站。
武廣高速鐵路的開通運營,解決了我國最繁忙鐵路交通路段的運輸問題,從根本上上緩解了春運壓力,突破了國內最大的鐵運瓶頸。
2018年2月,高鐵“復興號”迎來春運首秀。鐵路部門在北京至太原、上海至昆明、廣州至蘭州等多條繁忙線路增開“復興號”,讓更多人感受到了新時代的“復興動力”。
當全國鐵路網每天運送着近千萬人次旅客湧入春運大潮時,以“復興號”為代表的中國高鐵也憑藉超乎想象的速度令世界驚歎,從上海到北京全程1300多公里僅用4個半小時。
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百公里時速“綠皮車”,到本世紀初時速約200公里的“紅皮空調車”,再到如今時速最高達400公里的“和諧號”、“復興號”高鐵動車組……中國鐵路在“加速度”中跨入新時代。
除了鐵路,春運大軍出行方式越來越多元。
2003年春運,隨着網絡及QQ等聊天工具的興起,部分外來務工人員通過QQ聯絡,開始三五成羣結伴騎摩托車回家。
2008年春運,“摩托大軍”第一次吸引了媒體的關注,沿線的地方政府在“摩托大軍”經過的國道邊設立休息點,免費提供餐飲服務,甚至還動用警車為“摩托大軍”開路。
一票難求的情況無法緩解,也誕生了另一批春運隊伍,那就是自駕隊伍,在國人收入逐漸提高之後,汽車走進千家萬户,面對一票難求的鐵路交通,許多人開始選擇自駕回家,過年開輛私家車也開始成為大家認為的體面事。
2013-2017年5年間,春運日均發送旅客比全年日均發送旅客平均只高出4.9%,較上一個5年間的14.1%下降明顯。
從2018年的春運大數據來看,春運開始從“一票難求”逐漸進入“舒適回家”階段。隨着高速公路網、鐵路、高鐵線路網的不斷完善,人們出行的選擇已經變得多樣化了。
其實,不管從最早的馬車春運,還是到後來的綠皮車、摩托車大軍、高鐵、自駕拼車、順風車、飛機……春運的方式變了,速度快了,人數多了,但春運的終點和人們歸心似箭的心情都不曾改變。
03 一路旅程 收穫不同體驗
民謠詩人周雲蓬在《綠皮火車》這樣寫道“火車輪子轉動的聲音,就像雷鬼樂,讓人身心放鬆。”
但春運中的綠皮車,絕對沒有這般文藝和舒適。
在人們記憶中,老式綠皮車常常與擁擠、“花生瓜子八寶粥”的叫賣聲聯繫在一起,列車年齡,比很多乘客的年齡都大很多。車廂只有硬座,沒有空調,在寒冷的冬天,只能靠燒煤取暖。
車廂擁擠而悶熱,髒亂差。煙味、火腿泡麪味、汗餿味、人體味,無孔不入,整個車廂瀰漫着各種味道。
除此之外,還有逼仄狹小的活動空間。很少有空蕩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是熙熙攘攘的。
車廂裏有形形色色的人,在車廂盡頭角落裏吸煙的大叔,嗑瓜子的阿姨,嘰嘰喳喳的小孩,安靜呆呆望着窗外的少女,悶不吭聲閉眼帶耳機的小夥子,互不相識的打撲克的人羣。
車廂連接處、座位下、甚至行李架上……全是人,車上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如廁、回座位,都要從羣眾中來,到羣眾中去。
那時候,起點站檢票口大門一開,站台上響徹奔跑的腳步聲和喊叫聲,人往火車上湧,幾分鐘,就“塞”滿車廂。每經停一個站,有人從車門擠不進,就從車窗往裏爬。
後來,雖然紅皮空調車逐步淘汰了綠皮車,但曾屬於“綠皮車”的許多特徵也成為了“紅皮車”的通病。例如,髒亂差現象依然嚴重,且由於客車可開車窗少,空氣污濁,特別是春運時長途列車嚴重超員,乘車環境甚至不如曾經的“綠皮車”。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隨着動車、高鐵先後加入春運大軍,曾經的髒亂差、擁擠臭、服務不完善等問題,逐漸得到緩解。
鐵路服務水平不斷提高,最直接的體現在盒飯上。如今,高鐵盒飯已經獲得了很多乘客的認可。一盒高鐵盒飯的出爐要經過十幾道工序,食品安全被放在了首位。乘客還可以通過網上訂餐點外賣,高鐵盒飯有了更多的選擇。
除了盒飯,車上的衞生從過去的髒亂差,到現在的乾淨整潔。尤其是高鐵動車組列車全列禁煙,也讓曾經刺鼻嗆人的煙霧繚繞不復存在。另外,以前一上火車手機就沒信號,現在有些高鐵上有免費的Wi-Fi。
乘客進站,也變得越來越方便。
2017年春運期間,北京西站開通人臉識別驗票系統,也就是“刷臉”進站,開啓了鐵路檢票服務新時代。
今年年底,全國各地又新增了 68 個支持刷手機二維碼或身份證進出的火車站。“無紙化”車票和普通車票具有同等法律效力,不用再擔心因為取票排隊錯過進站乘車了。
短短這些年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我們是不曾想到的。以前春運,旅客臉色沉重、焦躁不安。現在,車站裏和高鐵上,大家臉上洋溢着歡樂。
04 一份工作 反映城市發展
從一開始,民工就是春運大潮的主力。
1987年,春運迎來了歷史上第一個民工潮春運。“民工潮”從廣州火車站爆發,並於1988年席捲全國,最終發展為春運的另一個代名詞。
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在南巡講話、市場經濟體制目標鼓舞下,改革深入,開放擴大,民營經濟快速發展,外資不斷進入,農民區域流動、進城務工的增長速度超過了鄉鎮企業的就近轉移。
農民外出就業規模迅猛誇張,跨省流動比重大幅上升。這期間,鐵路春運客流由1991年的6185萬人,增加到2000年的1.3億人次。
進入新世紀,農民外出就業繼續平穩增長,外出就業的農民工數量增速開始放緩。農民工羣體也發生結構性變化,流動“家庭化”和居住的穩定性趨勢明顯。
以前,男勞力外出獨闖。後來,夫妻二人同時外出務工,有的還帶着子女。舉家外出的農民工已經佔到兩成以上,每年,佔到鐵路春運客流總量的六成左右。
春運期間,節前農民工從沿海城市流回內地農村,節後是從內地流向沿海發達地區和城市,節後運量超過節前。每年的新增外出就業在春運期間形成一個高潮。
春節過後,旅客流向一般集中在北上廣三個方向,這三個方向2004年春運共發送101.1萬人,佔春運旅客發送總量的90.8%。
但自2011年開始,雖然農民工總數上升,但佔春運旅客總數的比重在逐年下降。由2011年約62%的比例降低至2015年的60%左右,且其增幅不斷降低。農民工羣體對春運客流的影響力,正日益減少。
隨着內地的發展,原先單向輸出的農民工已經出現顯著的迴流趨勢,珠三角等地越來越頻繁的面臨“用工荒”。
一方面,中西部地區產業轉移,尤其是珠三角、長三角等地區,招工難現象更加凸顯;另一方面,隨着農村經濟的發展和振興鄉村戰略的發展,服務行業更難招到人。
從一線城市到強二線城市,正在成為越來越多人的選擇。迴流的背後,是以武漢、成都、長沙、西安等為代表的強二線城市,經濟迅速發展,就業和發展機會越來越多,對人才的吸引力越來越強。
當中國經濟增長全面擴散時,去沿海還是留內地,習慣漂泊異鄉的農民工開始用腳投票。
根據京發佈的《2019基於京東大數據的中國人口遷移和城鎮化發展研究報告》顯示,在北上深這三大城市中,離開的人口,主要流向了周邊的二線城市和中西部;另據獵聘發佈的《2019Q3中高端人才招聘與就業全景大數據報告》顯示,離開北上深之後,大部分人才除了到一線城市的周邊地區外,大部分還是選擇了強二線城市。
離開北上廣深的大學畢業生,除了到其他一線城市外,很多會選擇到離家鄉較近的強二線城市,主要是省會城市,這些城市不僅就業機會多,而且隨着高鐵、城際軌道網絡的打造,平時從省會回家也較為方便。
北上廣的“用工荒”,一方面説明了工作機會的增加;另一個方面也説明,有的企業正在或者應該向內地轉移了。
05大城小家 來路與歸途
1985年春運總人數超過7億。1994年突破10億,2006年突破20億,2012年突破30億。
毋庸置疑,流動人口數量作為春運主力軍,對全國春運發送旅客人數多少造成直接影響。而近年來,流動人口的變化和組成正發生改變。
2010年,反映春晚題材的電影《人在囧途》上映,王寶強有句經典台詞“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道出了千萬異鄉遊子的心聲。
2011年春晚上,韓庚、董潔、周冬雨等齊唱《回家過年》,“家在聲聲呼喚 聲聲呼喚召喚着我快一些回家”,成為年夜飯動人的旋律。
春運大潮,浩浩蕩蕩。讓無數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們,返回故鄉。而他們身後,也留下一座座空城。讓老金印象深刻的是,平日裏一到上下班堵得死死的北京環線,每年一到春節,人去樓空,路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更別提車了。
真是應了那句廣告語,“時風時風,路路暢通”。
可是近年來,在火車“一票難求”、飛機價格昂貴、高速道路擁堵的情況下,一些人開始反其道而行之,把家裏的老人孩子,接到城裏或者工作地過年。
因為,“反向春運”目的地機票價格一路下跌,火車餘票充足,道路更是暢通。不少年輕人表示,“與其一個人花好幾倍的價錢回家,不如把爸媽接到身邊過年”。
社會在發展,故土難離的觀念也在淡化。“反向春運”也就悄然興起起來,俗話説得好,“無論身在何方,只要有家人的地方就是温暖的家”。
據衞計委發佈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顯示,越來越多的流動家庭選擇攜帶老人流動,團聚地點由“老家”變為“工作城市”。
在茫茫春運大軍中,有一些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他們大多都在家鄉獨居,子女在外地定居、工作,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們便踏上尋找子女的路,到子女所在的城市一起過春節。
“反向春運”進城過年的新趨勢日趨明顯。從數據看,上海、北京不只是遷出人口最多的兩個城市,同樣也位列人口遷入城市前列。老人領着孫子孫女到大城市與在外工作的親人團聚,成為一種熱門現象。
據旅遊網站攜程的調查顯示,90後已成為2018年春運的主力,同時把父母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把父母安排住在高星酒店、在酒店吃年夜飯,感受不一樣的春節,更成為不少90後表孝心的重要方式。
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在2018年不再是大家想象中的空城,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接受“反向過年”的概念,將父母接來自己工作的城市過年。
2019年1月,交通運輸部表示,近年來“反向春運”旅客比例逐年提高,有更多老人和小孩到城市過年,2019年尤其明顯。
鼓勵“反向春運”,被國家發改委等部門寫入《關於全力做好2020年春運工作的意見》中。進而,“反向春運”也成為了緩解春運運力的一項重要舉措。
相信“反向春運”會慢慢成為主流,這也是傳統年俗融合了時代新意之後的結果。背後不僅體現了中國人對於“家”的觀念的變化,還凸顯了對文化包容性的不斷提升。
當然,無論是跟隨春運大軍回家過年,還是把爸媽親人接到身邊過年,其中不變的,都是中國人在新春佳節對於團圓的渴望。
從日夜排隊買票到智能進站乘車;從擁擠的綠皮車到疾馳的磁懸浮;從身心俱疲到享受旅途;從離開故土到在外打拼……幾十年來,時代風雲變遷,經濟飛速發展。
其中有樣東西始終沒變,那就是一年又一年對家的期盼、萬家燈火的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