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州，八本教科書，兩個美國故事”_風聞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by Stephen Morton

Photo illustration by Lisa Larson-Walker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叁裏河

作者：吳錦清

本文編譯自紐約時報文章《Two states, eight textbooks, two American stories》，為了方便閲讀，我們做了刪減以及順序調換。

在分析了加利福尼亞州和德克薩斯州最受歡迎的八本社會學教科書之後，《紐約時報》發現政治分歧會影響學生對國家歷史的瞭解。

這些教科書涵蓋了從殘酷的奴隸制到民權鬥爭過程中相同的歷史故事，卻是為不同州的學生“定製”的。這些教科書來自相同的出版商，由相同的作者編訂，但《紐約時報》卻仍從中發現了幾百處不同，有的差別很微妙，有的卻很明顯。總體來講，教科書內容根據不同黨派的政治分歧不盡相同。

政治不僅影響課堂裏的教學材料，還會對下一代選民進行塑造。

保守派希望學校能夠促進愛國主義，強調基督教的影響，同時紀念開國元勳。在9月份的演講中，特朗普曾發出警告，稱“激進左派”希望“抹殺美國曆史，粉碎宗教自由，向學生灌輸左翼意識形態”。

而左派則希望學生能更多地從下至上而不是從上而下地學習歷史，強調奴隸、婦女和原住民等邊緣化羣體的經歷。

《紐約時報》分析的教科書出版於2016年或之後，在八年級和十一年級學生中廣泛使用。每套教科書都有加州、德州和其他州的版本，根據需要定製不同版本以滿足決策者。

德克薩斯州立大學歷史名譽教授Jesús F. de la Teja説：“歸根結底，這是一個政治過程。”他曾分別為德克薩斯州和出版商審查州立標準和教科書。

各州教科書之間的差異來源主要有幾個，包括州社會學標準、 州法律以及審查小組的反饋意見等。

教材審查小組會把詳細反饋意見提交給出版商，在此過程中反映出的是意識形態對書面歷史的影響。

在描述19世紀美國原住民對白人的襲擊時，加州一個教材審查小組要求出版商McGraw-Hill 避免使用“屠殺（massacre）”一詞。德州一個教材審查小組則要求出版商 Pearson 寫明簽署獨立宣言的神職人員人數，並指出他們受到新教大覺醒的啓發。

加州教材審查小組所有成員都是州教育委員會篩選出的教育工作者，而州教育委員會成員由屬於民主黨的前州長傑裏•布朗任命。而德州教材審查小組則由共和黨主導的州教育委員會篩選，包含教育工作者、父母、商人代表、牧師及政治家。

出版商McGraw-Hill註釋的《權利法案》（Bill of Rights）在這兩個州似乎有所不同，加州版本解釋了第二修正案對一些槍支法規的裁決。該公司在書面聲明中説，這些內容的國家版與德州版相似，但國家版沒有提醒人們對槍支權利進行關注。 

出版商Pearson 則在德州教材中對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的黑人文學作品質量提出疑問。

在McGraw-Hill 出版的德州教材裏，還有對非白人文化運動的批評之詞。部分原因是，2010年，德州教育委員會的保守派和自由派成員之間就州立標準是否應提及嘻哈音樂和鄉村音樂等文化運動進行了辯論。後來兩方做出妥協，要求老師和教科書出版商同時提及藝術運動“正反兩面的影響”。

教科書是如何編訂的： 

1、作者（通常是學者）會為每個文本編寫一個國家版本。

2、出版商為各州和大區定製符合當地標準的書籍，而這些工作往往沒有原始作者參與。

3、各州或大區的教科書審查者檢查每本書，並對出版商提出進一步修改意見。

4、出版商修改書籍並將其出售給對應地區。

儘管如此，現在的教材與幾十年前出版的相比已經有了很大進步。德州和加州教科書對奴隸貿易更直言不諱，迴避了前幾代教科書中描述的“神話”：一些奴隸主友善地對待奴隸，非裔美國人被奴隸要好於自由。這些教科書還為女性運動留出更多篇幅，並在歐洲移民和拉丁裔、亞裔移民之間做出平衡。

德克薩斯農工大學歷史教授同時也是McGraw-Hil 出版的德州和加州教科書作者阿爾伯特·布魯薩德（Albert S. Broussard）説：“美國曆史不再是偉大白人的故事。”

但很多基本問題都未能達成一致，比如如何限制資本主義的程度、移民是負擔還是恩惠、奴隸制遺存如何繼續影響美國人的生活等等。在這些問題上，教材出版商們被夾在了中間。在加州和德州的教科書中，政治對歷史描述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種族、移民、性別、性行為和經濟等方面。

在兩版教材裏，白人對黑人社會地位提升的抵抗有所不同。

 

（McGraw-Hill，《美國曆史與地理：連續性與變化》，加利福尼亞，第505頁）

 

（McGraw-Hill，《 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第436頁）

比如上圖第一張中，加州教材把白人自城市向城郊的大規模遷移歸因為 “逃離城市裏更為多元化的社區”。而圖二的德州版在提到統一現象時會説這是在逃離城市裏更高的犯罪率和擁擠度，並未提及種族因素。

內戰之後，從重建到20世紀的住房歧視，加州和德州的教科書有時會對白人對立和黑人進步提出不同解釋。

McGraw-Hill 出版的教科書説，南部白人拒絕重建，因為他們“不希望非裔美國人擁有更多權利。”但是德州版本提供了另一個原因：改革要花錢，這意味着要加税。

關於紅線政策和限制性規定的整段內容僅出現在加州教科書中，部分原因是各州的標準不同。而德州的社會學指南中根本沒有提及住房歧視。

（McGraw-Hill，《美國曆史與地理：增長與衝突》，加利福尼亞，第586頁；McGraw-Hill，《美國曆史到1877年》，德克薩斯，第555頁） 

德州版教材提出，南方白人反對重建是因為增税和種族歧視。加州版則包含了黑人歷史人物對白人抵抗民權的説法。

（HMH，“美國曆史：重建到現在”，加利福尼亞，第245頁；HMH，“美國人：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第288頁）

兩州教材都提到，“種族禮節”的違反導致重建後發生私刑。但只有在加州最近出版的教科書裏，才清楚地寫明，動用私刑的人也希望阻止黑人政治、經濟力量的發展。

然而，來自達拉斯以東的德克薩斯州桑尼維爾市的一名高中社會學老師格林（Kerry Green）表示，她與11年級的學生討論了紅線政策，並將之作為對戰後繁榮的教訓的反駁-消費主義的樂觀故事、電視和嬰兒潮，這是她所在州的標準所強調的。

在性別和性方面，加州教科書包含了德州版本里沒寫的歷史。

 

（Pearson，“美國曆史：20世紀”，加利福尼亞，第498頁；Pearson，“美國曆史：1877年至今”，德克薩斯，第470頁）

兩個州都關注了婦女在職場上與性別歧視進行鬥爭。但只有加州版提到，節育在其中起到作用，因為它“讓女性對性行為和生育計劃有更大的控制權”。

（McGraw-Hill，“美國曆史與地理：連續性與變化”，加利福尼亞，第627頁； McGraw-Hill，“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第525頁）

雖然兩個州的教材都花了很多篇幅在婦女運動上，但總體來説，德州的教科書避免談論性或性行為。

移民和本土主義是美國曆史教科書中的重要主題。

（McGraw-Hill，《美國曆史與地理：連續性與變化》，加利福尼亞，第736頁）

加州版有一部關於多米尼加裔美國人家庭的小説的摘錄。

（McGraw-Hill，“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州，第609頁） 

在同一部分，德州版則強調了了邊境巡邏人員的聲音。

在 McGraw-Hill 出版的德州十一年級教材中，出現了一個叫做邁克爾·蒂格（Michael Teague） 的邊境巡邏隊隊員。他對毒品販運表示擔憂，還説“如果放寬邊境，就會引起政治和社會動盪。”

蒂格的故事位於現代移民一章的末尾，與越南移民和第二代墨西哥裔美國人放在一起。

在同一本書的加州版中，這一節摘錄了茱莉亞·阿爾瓦雷斯（Julia Alvarez）的小説《加西亞家的女孩不再帶口音（How the García Girls Lost Their Accents）》中的部分章節，表現了多米尼加裔美國人家庭中的代際衝突。

McGraw-Hill 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説，加州版沒有《邊境巡邏隊》是因為它不適合文學摘錄。而在6年前編訂德州版教材時，州立標準要求學生分析合法和非法移民對美國的影響。

相比之下，如果歷史人物是移民，加州教材會給予更多關注。同時，在談到移民比如日本和菲律賓農場工人在勞動力轉移中的作用時，加州版會提供更多細節。

加州近年來要求老師和教科書提及特定移民羣體的貢獻，包括亞裔、太平洋島民、歐洲和墨西哥裔美國人。

（McGraw-Hill，《美國曆史與地理：成長與衝突》，加利福尼亞，第416頁；McGraw-Hill，《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第417頁）

例如，加州教材會指出 Levi Strauss （牛仔服裝品牌 Levi’s 創始人）是德國猶太移民，德州則不會。

（HMH，“美國曆史：重建到現在”，加利福尼亞，第247頁；HMH，“美國人：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州，第289頁）

加州教科書講述了黃金德（Wong Kim Ark）的故事。黃金德1873年出生於舊金山，於1894年去中國旅行。當他在1895年8月返美時，美國海關因其父母是華人而拒絕其入境，並將他扣押試圖遣返中國。那時，由於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第十四修正案所確立的美國公民原則被解釋為不適用於華裔。而最高法院經過反覆論證，駁回了聯邦地方法院之判決，在美國曆史上第一次明確了以出生地確立美國公民資格的司法原則。而德州教科書版本較舊，並沒有提及此案，但涵蓋了《排華法案》。

這些補充，導致加州教科書總是比德州教科書更厚。

2016年，加州教育委員會採取了一份長達842頁的社會學框架。而兩年後，德州教育委員會簡化了其社會學標準，壓縮到了78頁。

加州的做法遭到了批評，他們認為讓州立標準和教材變得更長內容更廣並不是好事。這對很多想快速教授百年曆史的老師是個阻礙。

兩個州都強調從鍍金時代到現在的大企業的作用。

（HMH，“美國曆史：重建到現在”，加利福尼亞，第160頁）

加州對財富不平等以及標準石油等公司對環境的影響持批評態度。

（HMH，“美國人：自1877年以來的美國曆史”，德克薩斯，第235頁）

德州更有可能表揚自由企業和安德魯·卡內基（Andrew Carnegie）等企業家。

德州決策者強烈希望學生能對美國經濟有積極看法。自1995年以來，州法律要求高中經濟課必須“強調自由企業制度及其好處”。這種強調，在歷史課程中也有體現。

相比之下，加州的教材讀起來卻像桑德斯的簡報一樣。該州2016年社會學研究框架説，“‘有’和‘無’之間的鴻溝及其應對措施是這個時代的重大問題之一。”

結果，加州教科書更像是工聯主義的表揚，批評財富集中，同時關注工業對環境造成的污染。

加州提到“收入差距”，並解釋“税收結構和安全網計劃的變化”和“教育、育兒和住房的成本提升”發揮了作用。 兩個州的版本都借用了佔領華爾街運動和工會的衰落來討論經濟不平等。

（Pearson，“美國曆史：20世紀”，加利福尼亞，第728頁；Pearson，“美國曆史：1877年至今”，德克薩斯，第687頁）

德州舊版教材強調了共和黨對奧巴馬環境政策的批評，而加州教材則討論了海平面上升帶來的威脅。（目前，環保議題不僅成為美國兩黨的爭論點，還擴大成幾代人之間的摩擦來源，甚至成為全球保守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的輿論戰場。）

（Pearson，“美國曆史：20世紀”，加利福尼亞，第749頁；Pearson，“美國曆史：1877年至今”，德克薩斯，第709頁）

Pearson出版的加州和德州 11年級教材都指出，“反對環境立法的關鍵在於它損害了國家經濟和工業。”

德州版進一步強調了對聯邦政府補貼綠色能源行業做法的批評：“共和黨人指責政府浪費納税人的錢，比如支持失敗的太陽能製造商 Solyndra。”2011 年 Solyndra 在接受了10億美元的聯邦擔保貸款後宣告破產，此事引起了巨大爭議。

德州教材同時指出，如果中國、印度、俄羅斯不同時採取行動，那美國應對全球變暖方面的措施也不會起效。

加州版則沒有提及 Solyndra 或其他國家。然而，加州教材包含了海平面上升對美國各州和城市帶來的威脅，其對佛羅里達州旅遊業的影響可能會影響該州的經濟，交通運輸網和建築物也可能受到破壞。

在一份書面説明中，Pearson 指出，書裏的差異主要歸因於加州版出版時間更晚，而且近幾年對於沿海洪災的擔憂更嚴重。

在諸如性別認同和同性戀等議題上，在意識形態上存在巨大差別的加、德兩州也同樣存在不同的解讀角度及教育傾向。大陸目前向北美、英國和澳大利亞的移民中，出於教育目的佔比越來越高，而且有向低齡化發展的趨勢。

對於這些有着極強自信的新中產、高級知識分子乃至新富豪來説，子女教育的結果除了以成績來論，在一個完全不同的體系下培養起來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能否與原生家庭共存是這些第一代移民最常忽視的問題。如果考慮到移民社會本身就高度分裂或者多元化的價值判斷體系，代際之間、中西觀念之間的分歧還會被進一步擴大，這應該是很多人在考慮經濟成本、學區房和大學申請時一併考慮的問題。

原文：

Two States. Eight Textbooks. Two American Stories.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0/01/12/us/texas-vs-california-history-textbook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