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地理大發現，從劇集開始？_風聞

作者|顧    韓

編輯|李春暉

梁啓超《中國地理大勢論》説：“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吳楚多放誕纖麗之文，自古然矣。自唐以前，長城飲馬，河梁攜手，北人之氣概也；江南草長，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懷也。”

所謂鬱結乎心而發乎聲，不管是否有意為之，創作中或多或少都會帶有作者本人的影子。很多時候，作品也正是因為浸透着作者對故土的熱愛、對歷史的思考而真摯動人，從而代代流傳。

2019年國慶期間，硬糖君曾推出“中國流量地理系列”，寫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小生、花旦、導演，都因故土孕育而各具稟賦。而站在2020年伊始，回望過去一年的熱劇，其實那一方水土本身，已成為影像世界裏最耀眼的主角。

2019年，西安人曹盾在《長安十二時辰》中還原了大唐的雄渾盛世；無錫人楊文軍用《鶴唳華亭》描繪了宋朝的煙雨江南；山東人張挺則在《大明風華》中融入了中原爽直又不失細膩的氣場。

唐王朝的長安、宋王朝的江南、明王朝的京城，三道不同時空的盛景，共同揭開了視頻時代文化地理重新發現的序幕。而劇中對古人生活方式的還原、對中國式理想人格的塑造，也形成了一套由表及裏的東方美學範式，隨着劇集的熱播，引領着戲外的審美與消費風潮。

昨天（1月14日）硬糖君就參加了一場有些特別的聚會。在優酷舉辦的“山河萬朵”媒體沙龍上，以上三位導演分享的並非單純製作心得，而是各自作為“拓荒者”對文化地理的思考。時代在變，媒介在變，但作為認識自我的一種手段，我們對於土地、英雄和祖先的敍述，綿延不斷，代有新聲。

什麼是中國劇的氣質？

《長安十二時辰》熱血、《鶴唳華亭》清流、《大明風華》明快，三部劇均呈現出了與同類作品不同的氣質品相，令人耳目一新。作為這些熱劇出品與播出平台的優酷，憑藉劇集收穫了可觀的流量與會員，但並未止步於此。

“我發現大家都在思考一個問題，中國劇怎麼才會有我們自己的氣質。”曹盾在沙龍中談到，“曾經大家説某部劇特別好的時候，就冠以‘美劇質感’。貌似是褒義，但我覺得是貶義，是一種不自信的表達。而剛才聽每個人聊天，大家都開始不自覺地向自身的文化內部、從自己的根上要東西。”

成長環境對創作者的影響、創作者反過來對故土的詮釋，一直是文化界關注的問題。在視頻時代，導演們依舊帶有深重的家鄉烙印。三位導演或多或少都把自己的故鄉情結、對歷史人文的理解融入到作品裏。

楊文軍生於上海，初中回到無錫，正是歷史上煙雨氤氲、文脈湯湯的江南。在楊文軍的記憶中，那裏大部分家庭對讀書、文化都非常重視。他的父親是一名紡織廠工人，但能寫一手很好的瘦金體，憑着這手字打動了外婆，娶到了母親。

“《鶴唳華亭》裏太子的老師等人的家鄉都在江南，傳遞的是江南文人和理想精神的東西。接這個戲的時候也沒多想，後來一琢磨，**其實我長大的環境，就是華亭。**戲裏那種氣質的文人，小時候經常能接觸到。”

楊文軍的啓蒙老師就是這樣一位人物，詩歌、散文、音樂、繪畫、攝影無一不通，但選擇大隱於市，生活清貧。“文人的特性就是比較安靜、不喜爭鬥，二是骨子裏的堅守，《鶴唳華亭》這個戲的風骨就是鶴的形象，寧可餓死也不飲盜泉之水。”

張挺和他的《大明風華》顯然與之形成鮮明對比。

**在張挺眼裏，故鄉山東挺分裂的。****既出聖人，也出響馬，還出蒲松齡。****重禮教壓迫、家族觀念，但也有草莽精神、怪談傳統。**直到現代，父老鄉親還保留着練拳習武的風俗，“不是做做廣播體操那種，老大爺打螳螂拳，打得像模像樣”。

這樣的生長環境也影響了張挺的創作，他喜歡寫一往無前的人，寫出來的帝王“一個個也都是響馬一樣”。他與《大明風華》的共鳴，也在於那份草莽和怪誕。

朱元璋做過流民、做過和尚，白手起家改朝換代。朱棣生在戰場，死也在戰場，打仗時喜歡親自衝鋒陷陣。馬上打天下的草莽英雄氣還未消退，甚至後世子孫也各有各的任性，各有各的怪癖。這是張挺眼中，大明的有趣之處。

“我喜歡皇上出來張嘴都是髒話，大臣也不着調，出去打仗的時候全家都去。”張挺説。他特意要求演員們改變以前演古裝戲的特點，別端着，別起範兒，而是鬆弛下來去體會人物。

曹盾導演，西北漢子惜字如金，不按套路出牌。雖然他表示，在執導《長安十二時辰》時以遵循原著為主，其他沒多想。但在增添張小敬出獄後先覓食的情節時，自然而然地安排上了熟悉的硬菜“水盆羊肉”。

瞧瞧，這文化植入多順手。水盆羊肉店家不給曹導來個終身vip都不合適。

歷史劇是

現代人通過歷史“看自己”

互聯網時代，真實與虛擬的界限越來越模糊。對於年輕一代，所接觸到的視聽產品成為他們認識與解釋世界的重要方式，視頻平台與內容創作者也就肩負起前所未有的重任。

觀眾的期待已經寫在了市場選擇的結果裏。全景還原大唐盛世的《長安十二時辰》，以情感人、儒家風骨的《鶴唳華亭》，再到嬉笑中元氣澎湃的《大明風華》，共同撐起了優酷劇集2019年的高光時刻。可見，觀眾既要看到真的故事、善的人物和美的情感，還需要從中感受到與自身血肉相連的、本民族的精神文化，看到過去的與現在的自己。

除了展現於謙、孫太后等人的勇氣與品質，《大明風華》裏，張挺還着意展現與探討中國人、特別是大家族之間微妙的相處之道。“觀眾看完之後，覺得朱家這一家人就好像是他們熟悉的爺爺奶奶、鄰居長輩一樣，基本上我把這個距離感給大家打掉了，發揮一切能力破掉歷史幻覺。”

楊文軍則選擇去塑造已經與時代漸行漸遠的某種中國式理想人格，如大儒盧世瑜、太子蕭定權這對師生。王勁松的表演真摯感人，還貢獻了許多金句。

“‘**君子行路，不但要提防小人對自己的傷害。**更要提防的是，和小人對抗之時，自己對自己的傷害’，很多身邊的人轉，顯然是觸動人心了。”楊文軍回憶道，“現在大家提倡自己性格的張揚，但《鶴唳華亭》希望傳遞的是守禮的精神。守禮本身就是很美的一件事，就是很美的東方文化。”

羅晉飾演的蕭定權從頭哭到尾，令許多觀眾不解。但自小生長在南方的楊文軍説，自己特別能感知他。“這個人從小把自己捆得嚴嚴實實，在禮教裏不敢多走一步。但內心又有着對大好河山、對自由的嚮往。”

楊文軍覺得，歷史上士大夫們的隱逸文化，本身就是一種糾結心理。一方面他們想要從政，為國家與百姓做事。另一方面又常常受到打擊，隨時準備“逃回”原籍去。於是，對政治的關注就轉變成對自己身邊園林、書畫的關注。

“從自己的根上、從中國人的文化裏去要東西，然後怎麼去體現？我們把它變成人物、戲劇和衝突。”曹盾總結道。在他看來，一個東西，美國人覺得不應該糾結，但中國人就會很糾結，因為這就是中國的文化氣質。

​國潮崛起，國劇出海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在這三部劇中，時代本身也成為導演着力去描摹塑造的一個“人物”。《長安十二時辰》的唐妝、叉手禮，《鶴唳華亭》的點茶、瘦金體，《大明風華》的戲曲、香道，都展現着特定朝代的人文風貌。

考究的置景、精美的服飾，加上劇中人的言行風采、精神風骨，共同構建出完整的東方美學範式。而隨着劇集的熱播，劇中元素也引領着戲外的審美與消費風潮：淘寶數據顯示，劇集上線以來，《鶴唳華亭》同款成交金額環比上漲1206%；“宋制漢服”成交人數同比上漲1172%，成交金額同比上漲932%。

《長安十二時辰》上線後，水盆羊肉在餓了麼、淘寶、盒馬上的訂單增長180%；書旗小説上，原著電子書閲讀量增長610%；飛豬和數據顯示，西安經典演出《長恨歌》售票量也增加了64%。

“2019年的零售市場，國貨崛起已經成為一個事實，支撐它的就是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大家覺得國貨不土了，因為審美的話語體系開始向東方轉移，我們開始相信自己的審美，也相信自己有構建和使用這種審美的能力。”優酷劇集中心總經理謝穎表示。

近兩年，視頻平台都致力於自制劇集“出海”，優酷目前共向海外輸送80餘部劇集，《長安十二時辰》登陸Viki、亞馬遜和YouTube，成為首次進入包月付費區的國產劇。《鶴唳華亭》覆蓋全球200餘個國家地區，實現海內外同步觀看。

張挺透露，因為明朝跟韓國有特殊的淵源，《大明風華》已和韓國KBS簽下合同，準備播出，“這種內容出海讓我很高興，你還是能從中看到當年老祖宗文化的輻射能力。”

 “我特別同意曹盾導演説的，重要的不是做美劇，而是在劇中做出驕傲的、優秀的、夠格的中國人。”他説，這些角色要具有美感和力量。”

“劇集是時代的記錄，是碎片時代的一種秩序迴歸。在這片土地上有蒸蒸日上的奮鬥精神，有壯闊激盪的家園情懷，有我們的來路，有我們的未來。”謝穎表示，“所以我們未來還有這樣一種野心——要從中提煉出屬於中國人的精神偶像、家國理念，創造屬於中國的超級系列IP，給觀眾呈現‘一種精神’。”

“如果我們都這麼探索下去，相信未來我們自己文化的東西會越來越多地在戲裏面呈現出來，這個意義遠遠大於服化道（的還原）。外面的皮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有一箇中國人的心。”曹盾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