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遊戲》中東篇:五王之戰,誰能問鼎鐵王座?(下)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0-01-16 11:44
04
海灣國家要什麼:
命給你,錢也給你
海灣國家説的是波斯灣沿岸的幾個國家,包括沙特、科威特、卡塔爾、巴林等。
説起他們人們一般會有兩個印象:富得流油,美國舔狗。
他們有兩件事非常在意:控制石油輸出國組織,打擊伊朗(遜尼派VS什葉派)。
沙特地方不小(225萬平方公里),就是人太少(3000多萬),不到伊朗(8000多萬)的一半,而其他幾個海灣國家加起來只有42.5萬平方公里。
地廣人稀、勢單力薄、地底下冒油,還佔着宗教聖地(麥加)。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沙特人在目睹了周圍國家動盪坎坷的命運後,難免心情矛盾,**社會不改革吧,年輕人鬧意見;**改革吧,步子邁大了容易失控。
所以沙特在保守君主制的框子裏,遵循“有限的改革”,它得在傳統宗教秩序和西方化之間求一個平衡。
在外交上,**沙特也小心謹慎,不當出頭鳥,**談判時也縮在別國後頭,避免自己成為漩渦中心。
沙特就堅持三件事:與美國的友誼,對阿拉伯人的忠誠,對伊斯蘭教正本清源的詮釋。
沙特甚至不喜歡國內出現過於狂熱的宗教分子,為了“疏堵結合”,他們**到世界各地資助宗教學校,**這些學校宣揚“瓦哈比派”信條:把伊斯蘭教看得很“純”,認主獨一,要求回到《古蘭經》。
沙特希望藉此能讓國內的宗教中正平和一些,卻沒想到國內激進的宗教勢力都往外跑,間接助長了外部勢力的宗教狂熱。
比如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到頭來想要取代沙特,根本不把這個既倒向美國、又霸佔麥加聖地的國家當棵葱。
放眼整個中東,沙特已成為跟伊朗對抗的領導國家:
沙特是遜尼派代表,伊朗是什葉派代表;
沙特是西方秩序在中東的代表,伊朗是高舉《古蘭經》同西方勢不兩立的中東國家代表。
沙特為了保持均勢抗衡,必然會想盡辦法。如果伊朗不可遏制地發展出核武器,沙特要麼找大國直接要,要麼(資助他國)搞研發。
2011年阿拉伯之春後,沙特等海灣國家一改低調作風,配合西方爸爸**高調幹涉阿拉伯國家內政,**支持敍利亞反對派,甚至出兵“圍毆”卡扎菲。
是因為他們看到穆巴拉克倒台以後,像埃及這些舊日中東大國自顧不暇,海灣國家有了發揮政治影響力的機會。
但本質上,他們還是選擇**“依附性生存”**——美國在阿曼有錫卜空軍基地,美國中央司令部前沿總部設在卡塔爾,巴林是美國第五艦隊的總部及母港,阿聯酋還將法國拉入海灣地區。
而近幾年,海灣國家擔心伊朗崛起的威脅,在安全上更依附西方大國,購買美國軍火、部署反導系統,儼然一副建設**“中東版小北約”**的計劃。
海灣國家的大部分海外資產也投向西方市場。海灣國家“主權財富基金”有6000-10000億美元,其中60-85%投向歐美市場,特別是美國和英國。
一句話:命託給你管,錢也託給你管。
表面上看,海灣國家是為了恰飯,緊緊抱住美國大腿。
然而在更深層次上,他們嚴重破壞了阿拉伯民族世界聯合自強的希望。
阿拉伯民族想要實現復興和強大,終極的目標必然是實現地區自治,**而不是以任何形式引狼入室,**任憑西方殖民、代理、瓜分。
在中東現當代史上,能動員國內民眾支持國家改革目標,並可以在不依靠西方的情況下維護國內安全,只有這類國家,真正有能力推進本國工業化,提高民眾福祉,敢於向西方叫板。
伊拉克總理
而西方要在中東樹立的所謂民主自由的**“燈塔”(比如伊拉克新政府),不過就是個半癱瘓、等着爹媽餵奶的的“弱政府”**,喪失了國家復興、自強的政治行動力。
海灣國家為求自保,選擇投靠西方,最終葬送的是阿拉伯民族在世界之林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05
埃及想要什麼:
別民主了,快獨裁吧!
説起西方媒體斥責的所謂中東的“獨裁者”,不知道你會想起哪幾個名字?穆巴拉克,薩達姆、卡扎菲、巴沙爾……
有一個人幾乎已經被當代人忘記,卻是幾乎後來所有中東強權統治者的“樣板”。
他叫納賽爾。
1952年,年輕的上校納賽爾帶領一批自由軍官發動革命,推翻了腐朽的埃及王室,成為埃及新的領導人。
政變後為了獲得足夠的權威,納賽爾必須像吹氣球一樣把自己吹大,裝扮成救世主。
而當救世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埃及人相信,他們是阿拉伯的領袖,而埃及是中東的領頭羊。
1954年,反對派穆斯林兄弟會在一次演講中刺殺他,**連開8槍都沒中,**納賽爾沒有退縮,而是對着麥克風高喊:
“同胞們,我的血正在為你們、為埃及流淌。讓他們來殺我吧。我完全不在乎,只要我將自豪、榮耀和自由注入你們心中。如果納賽爾死了,你們每個人都將成為另一個納賽爾!”
納賽爾在埃及人民中高大英勇的領袖形象進一步登峯造極。
他在任時期親蘇,以強力推動埃及工業化,除了土改、國有化改革外,主持建造阿斯旺大壩等大型公共項目。
手牽手的赫魯曉夫(左)與納賽爾(右)
他在任時甚至一度**引領敍利亞和埃及兩國合併,**成立“阿拉伯聯合共和國”,計劃在未來吸納更多的中東國家合併進來(但未能成功,在1961年解體)。
他還利用開羅的“阿拉伯人之聲”電台,極富感染力地向全中東宣揚阿拉伯民族主義思想,當時的人回憶稱:“人民的耳朵就像粘在了收音機上。”
在埃及人的眼裏,納賽爾是一個永不失敗的偉大領袖(不是永不言敗)。
然而1967年的“第三次中東戰爭”(也稱**“六日戰爭”**)徹底摧毀了這一信念。
為了準備戰爭,納賽爾苦苦經營了十年,結果6天就被以色列幹趴下了。
當埃及、約旦、敍利亞三國軍隊全面失敗的消息傳回國內,埃及人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納賽爾遞交辭呈,開羅街頭擠滿了示威者,不是要他下台,**而是要他留任,人們17個小時拒絕離開街道,**最後他撤回了辭呈,卻再也沒從這場失敗中緩過來。
1970年納賽爾去世後,新一任領導人薩達特上台,卻遠沒有納賽爾的領袖魅力。
1981年薩達特在一次閲兵中遇刺身亡,曾當過部隊總司令的副總統**穆巴拉克接任總統,開啓了30年的獨裁生涯,**大力向西方靠攏,引入自由經濟,結果大量腐敗滋生。
薩達特被刺身亡時,埃及啓動了全國緊急狀態,反對派的活動受到了限制,而警察有更大權力來限制公民自由。
為了便於統治,穆巴拉克把緊急狀態變成了常態,30年仍然沒有取消,造成了警察濫權,有恃無恐地對公民進行拷問毆打,接受賄賂。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埃及鬧得非常兇,穆巴拉克做出讓步,承諾改革,宣佈不謀求連任,沒用,一個政治強人的讓步只是讓人們意識到他的虛弱,短短半個多月後他就被迫下台了。
埃及人以為,革命之後怎麼辦?民主唄,總不能比獨裁更糟糕,但沒想到,就是更糟糕。
穆巴拉克統治的30年,給埃及留下了一個大問題,就是沒有一個成熟的、真正懂得治國的反對黨能拎得起來。
2013年,埃及通過民主選舉,選出了第一位民選總統**穆爾西,**不出所料,他來自過去的反對黨穆斯林兄弟會。
埃及人雖然可以革命,但是一下子學不會建設,新總統穆爾西也不會。
而老百姓一面盼着改革欣欣向榮,一面又放不下穆巴拉克時期嚐到的“甜頭”。
為了維繫統治,穆巴拉克經常給百姓“派糖吃****”,埃及財政支出的1/3是食品補貼、能源補貼,所以窮人可以享受到低價的食物和汽油,安撫民心,不出亂子。
這種補貼必然是低效的,有很大一部分流入了關係企業手中,腐敗嚴重,但是老百姓畢竟已把這看做“我的既得利益”了,你(新政府)不能奪走。
而新政府不僅削減了“派糖”福利,還在**經濟政策上屢屢犯錯,**財政赤字突出、外匯儲備暴跌、旅遊業遭受重創久不恢復,物價高漲,失業率居高不下——埃及60歲以上的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了勞動人口。
民間甚至開始傳言:**穆斯林兄弟會上台,就是美國搞的陰謀,**他們想借這個前“恐怖組織”,把埃及徹底搞亂套。
2014年,埃及軍隊再一次推翻了總統,埃及前國防部長塞西以97%的得票率當選埃及總統,執政至今。塞西的合法性就在於維持社會穩定。
**孩子們做出的V形手勢。**這種手勢在埃及代表了支持軍隊,支持塞西
埃及人不是想要被“獨裁”政府管着,他們只是受不了所謂“民主”新政府的貧窮和動盪。
換句話説,長期能好那更好,短期不好可受不了。
用阿拉伯人的諺語説:“60年的暴虐也比一天的混亂好。”
塞西上台後,沒有像納賽爾那樣倒向俄羅斯,也沒有像穆巴拉克那樣倒向美國,而是選擇東西並重的平衡外交策略。
塞西在競選總統時直言不諱地説,他的偶像是納賽爾。
對於埃及人來説,寄希望於強人領袖的統治,維護國家穩定,發展經濟,既是危險的,又是充滿誘惑的。
對於一個擺脱殖民後百廢待興的新生國家來説,最迫切的需求是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集中力量辦大事”,如果要真正改善民生,就需要強行打破現有階級特權,變革腐朽的生產關係,而完成這些任務又需要強人統治和高度集權;
但在經濟發展,社會階層不斷分化的過程中,領袖本人和政府官員必須面臨的選擇就是,他們到底代表誰的利益?
是底層廣大人民羣眾的利益,還是精英、財閥、統治階級小團體的利益?
不只是埃及領導人,包括利比亞卡扎菲、伊拉克薩達姆等強人領袖,一大致命問題就出在這裏。
阿拉伯人本就不把“國家”概念當回事,**按照部落的方式來統領國家,周圍人的親疏遠近分得鮮明,阿拉伯領導人上台後“任人唯親”**現象成風;
再加上很多“領袖”的政權需要**依靠西方的支持保護,**而西方想要從中東攫取的利益只會從控制中東國家經濟命脈的財閥、政黨而來。
兩相疊加,中東強人領袖在曠日持久的獨裁統治中,為頂級階層的利益代言**,****與廣大國民離心離德**的趨勢幾乎成為必然。
當百姓強烈不滿,推翻強權政府,樹立所謂的“民主”新政之後,又會因為權力過於分散,出現**“權力真空”**——穆巴拉克下台後短短几個月,**埃及就湧現出近400個政黨,**黨派間權力紛爭此起彼伏,進而引發安全形勢惡化,恐怖勢力蔓延。
人民羣眾不堪忍受民主亂局導致的生活水平下降,寧可推翻民主政府,於是邁入了下一個強權統治的輪迴。(或者像伊拉克那樣,陷入“弱勢政府”和“分裂型民主”的殘局。)
塞西
強權,百姓苦;民主,百姓苦。
有分析稱,埃及政治變局使**社會倒退至少15~20年,**埃及正緩慢變成一個“失敗國家”。
鄧小平曾指出:
我們評價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政治結構和政策是否正確,關鍵看三條:
第一是看國家的政局是否穩定;
第二是看能否增進人民的團結,改善人民的生活;
第三是看生產力能否得到持續發展。
而西方民主“燈塔”給中東帶來的,只有動盪、分裂和貧窮。
06
美俄想要什麼:
其實我想走,其實我想留
就在這個月,特朗普在白宮像講段子一樣對記者説:“我認為北約應該擴大,我們絕對應該把中東包括在內
就在這個月,特朗普在白宮像講段子一樣對記者説:“我認為北約應該擴大,我們絕對應該把中東包括在內。”
特朗普稱,中東問題是一個其它國家應該幫着解決的國際問題,“現在負擔都在我們身上,這不公平。”
特朗普甚至還給加入中東的北約起了新的名字——“北約-中東”(NATO-ME,即NATO-the Middle East的縮寫)。
他還不忘誇讚自己的起名才華,説這是**“多好聽的名字啊!”**
在他講話前後,北約秘書長也同意“更多地參與”中東事務。
在很多人看來,美國從伊拉克撤軍,也只是時間問題。
中東,特朗普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而與此同時,普京倒是在中東到處主動串門,好不熱鬧。
其實二戰以後,美國在中東想做的無非是這樣幾件事:
① 維持海灣石油以合理價位向西方工業國供應,使用美元結算;
② 維護以色列生存,團結親美勢力;
③ 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及恐怖主義;
④ 防止俄羅斯勢力擴張,維護美國在中東的優越地位;
⑤ 對反美政權輸出革命,樹立“民主樣板”。
到了特朗普時代,5件事完全做成的只有第②件,剩下的——伊朗換了結算貨幣,恐怖主義在中東橫行,俄羅斯在中東縱橫捭闔,樹立伊拉克“民主樣板”失敗,輸出革命顛覆敍利亞政權失敗……
所以很多人説,美國勢力在中東衰落了。
在埃及態度曖昧的情況下,美國在中東的主要支點是以色列和沙特。
而俄羅斯可以團結的包括但不限於:伊朗、伊拉克、敍利亞、黎巴嫩(真主黨)、巴勒斯坦(哈馬斯),外加一個跳樑小醜土耳其。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美國在中東會從“霸權”退行到**“均勢”戰略,**一家獨大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在21世紀發動的兩次戰爭之後,借用《美國大戰略》作者的一句話説:美國應只為生死攸關利益和高度重要利益進行戰爭。
而在更多時候,**美國會利用他國實施制衡,**在制衡無法實現的情況下再出手,從而力爭讓美國掌握主動權。
當然,美國也不是“一事無成”。我們也要看到,美國每一次在中東攪局,無論是讓伊拉克一分為三(遜尼派、什葉派、庫爾德人),還是讓敍利亞陷入分裂,固然讓他們泥足深陷,惹了一身騷,在教派、勢力關係中更加難以平衡,
但同時要注意,美國“成功”地讓中東的真實版圖**“越摔越碎”,一些中東國家政府可以真實控制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小,**而這正是美國希望看到的——把中東勢力版圖摔成“玻璃碴子”,**讓中東再難有“大國”勢力的崛起,**對美國和親美國家難以構成威脅。
敍利亞四分五裂的版圖
從這個角度來看,顛覆伊朗政權、徹底解決伊朗核問題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搞亂敍利亞之後,俄羅斯目前能扶持的核心支點,只剩下伊朗。
而在中東這一片存量殘殺的黑暗森林裏,任何長期謀劃都得讓步於短期制敵的緊急目標:
一個國家真正的強大,靠的是經濟建設和工業化進程的持續推動,而**這一長遠目標在中東各國無法實現,**只能一再讓步於政權爭奪(內憂)、顏色革命(外患)、石油利益(路徑依賴)、教派爭鬥(宗教)、恐怖主義戰爭(極端勢力)……
有學者説:“曾經的阿拉伯領導層尚且支持過一系列失敗的事業——泛阿拉伯團結、藐視西方國家、抵抗以色列,而如今它已經完全失去了鬥爭的目標。”
“即便是往日的挫折也比如今的茫然若失更令民眾感到自豪。阿拉伯國家的政府受到了比貧窮和獨裁更具破壞性的詛咒。****”
中東的鬥爭不會因為一個蘇萊曼尼的死去而停止,而能握住史筆書寫中東未來的人,恐怕依然不會是中東人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