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祥,明年春來時,難以再相邀_風聞
首席人物观-首席人物观官方账号-纵观TMT风云人物,读懂时代商业逻辑2020-01-17 11:28
上世紀50年代,趙忠祥進入中央電視台工作。作為播音員,他希望自己的聲音可以傳遍四面八方,於是,他起了一個筆名:趙方。
趙忠祥覺得這個名字又響亮又藴含着自己的理想,他非常滿意。但沒想到,那時候電視上的播音員從不報自己的名字,而趙方的名字也一直沒有用過。
1968年, 趙忠祥與中國國際廣播電台的著名播音員張美珠結婚,七年後,他們的兒子降生,趙忠祥將自己最喜歡的名字送給了他——趙方。
2020年1月16日,趙方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父親趙忠祥去世的消息。這一天,也正是趙忠祥78歲的生日。
01
1983年除夕,中央電視台舉辦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第一個節目就是趙忠祥致開幕辭。
這是中國電視第一次以直播形式辦晚會,節目播出後引起極大反響,從此央視春晚成為了全球華人不可或缺的一道年夜飯。
第一屆春晚形式並不複雜,設備和燈光的佈置都很隨意,演職人員服裝自備,連節目單都沒有。最關鍵的新年零點報時還出現了紕漏:當時馬季和姜昆正在表演相聲,零點鐘聲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表演。邁入新年後,下一個節目開始,兩人表演就此中斷。
趙忠祥當天才知道晚會這件事。具有一定“偶然性”的1983年春晚,其實也很難請得動趙忠祥這樣的大腕。白天,他在準備播新聞,被春晚導演黃一鶴叫過去,説台裏有個預告,請他幫忙。他直接應允,大約四五分鐘的台詞,看三遍就記住了。
“行了,錄吧”,就這樣,他站在了那年春晚的拍攝現場。

**第二年,趙忠祥成為央視春晚主持人,《難忘今宵》在那年出現。**不過,李谷一出場演唱之前,先是趙忠祥的朗讀。他從導演黃一鶴那接過歌詞,一看喬羽的名字,馬上心生敬意。他讀到一半,眼眶已紅大半,看兩遍,就完全記住了。
35年後,他回憶起那段往事,感慨:“明白暢曉又好記的歌詞,讓我如痴如醉。”
《難忘今宵》自此成為央視春晚結束時的保留曲目,為無數國人的除夕記憶配上了同樣的伴奏。此後12年,趙忠祥也成為央視春晚的固定主持人。
趙忠祥曾經計算過,自己前後總共上了18次春晚,“有主持的,有朗誦的,更有之後參與小品的,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經歷,有快樂的,也有悲傷的。18次參與春晚,對我這個電視工作者來講,已經大喜過望了。”
1999年春晚,趙本山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有兩句台詞迅速走紅。宋丹丹説:“我十分想見趙忠祥”,趙本山則説:“倪萍就是我的夢中情人。”
對於上個世紀90年代的中國電視觀眾來説,趙忠祥和倪萍這兩個名字,就是一個時代的聲音記憶。他們一個莊重大氣,聲音渾厚,一個纖細感性,娓娓道來。從1991年兩人第一次在春晚舞台的合作算起,這對搭檔共同主持了9屆春晚。
趙忠祥最後一次擔任春晚主持人,是20年前的千禧年央視春節聯歡晚會,那一屆春晚主持人多達20位,為歷屆春晚主持人數之最。四年之後,倪萍主持完第22屆春晚,也宣佈告別春晚舞台。
新千年後,倪萍和趙忠祥經歷不同的起落人生,但兩人的情誼卻一直沒有變。倪萍一直喜歡拿趙忠祥的“摳門”説事兒,但趙忠祥總是笑而不語,只當玩笑從不較真。
趙忠祥比倪萍大17歲,作為中國第二位電視播音員,他的入行時間遠遠早於1990年才進入央視的倪萍,儘管多年搭檔且私交甚好,後者也總習慣稱呼他為“趙老師”。
她沒少揶揄趙忠祥。形容趙忠祥送畫:
“雖然趙老師精通書畫,可是趙老師捨不得送人。好不容易送張畫給助理,畫得跟鞋底一樣大。為什麼會這樣呢?很簡單,畫是按尺賣的,送大的趙老師肯定心疼。”
形容趙忠祥請客吃飯:
“一上菜,趙老師先是飛快地轉桌子,讓人根本夾不到菜,你也只好放下筷子,吃幾個北京小吃填飽肚子,而這些小吃其實也是別人送的。平時趙老師也這樣,為了省錢,只會請朋友吃炸醬麪。”
如此熱衷於説趙忠祥的“壞話”,是因為在倪萍看來,趙忠祥脾氣好,人也好,欺負起來很帶勁。後者從不反擊,“好男不跟女鬥。”
2018年某個夏天的午後,兩個“老玩伴”倪萍和趙忠祥再一次相聚在了北京電視台,他們剛剛參加了一個訪談節目的錄製,主題是回顧改革開放後,春晚的變化和發展。倪萍的工作人員説她已經很久沒有錄過這樣的節目了,其實也是為了能跟趙忠祥見一見。
1月14日,有媒體拍到倪萍前往醫院看望趙忠祥的照片,探望時倪萍腿疾復發,行走有些不便,還需要助理在一旁攙扶。
兩天後,趙忠祥過世。有媒體第一時間致電倪萍,助理回覆“倪萍老師現在非常難過,讓她緩緩吧,別採訪她。”下午4點12分,倪萍在微博上發文悼念,“趙老師,你該知道,我想你,捨不得你走!”
與悼文同時發出的是兩人三張合影。這樣的照片,趙忠祥家裏曾經也有很多。
02
1958年,中央決定將北京電視台改建為中央電視台。同年5月試播,9月正式向全國播音。
1960年,周恩來、劉少奇主席、彭真參觀中央電視台時,提出要從全市應屆高中畢業生中選出一名優秀播音員來充實播音隊伍。
消息如春雷滾響般傳遍了北京全城的100多所中學,這其中就包括趙忠祥就讀的北京第22中學。在家人鼓勵下,趙忠祥報名參加了播音員選拔。
在初選了2000名學生之後,中央電視台又用了4個月的時間反覆篩選,最終,趙忠祥以滿分成績成功入選。他的大學夢也隨之“破滅”了。
1960年2月22日,18歲的趙忠祥拎着一隻舊皮箱,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站在禮士路的廣播大廈樓下。嶄新的廣播大樓處於北京市區的邊緣,再往西除了軍事博物館,便是一片曠野。
沐浴着如金子般的陽光,趙忠祥走進了中央電視台的大門,此後的幾十年裏,他的職業生涯將與這個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也跌宕起伏。
他成為中國首位電視男播音員,8個月後,他與中國首位電視女播音員沈力一起主持了國慶節的直播。
新世界由此打開。多年後他依然記得18歲那年見到周恩來時的心情,“仰望泰山,現在都揮之不去”。
此後 20 多年,趙忠祥成為中央電視台當仁不讓的“台柱子”,重要的國內外新聞都由他來播報,1978年,《新聞聯播》誕生,趙忠祥自然成為男播音員。他獨當一面,直到4年後,中央電視台才迎來第二位男播音員。
1979年,趙忠祥隨鄧小平訪美,期間採訪美國總統卡特,成為第一位進入白宮採訪美國總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記者。他表現得不卑不亢,有人問他是否緊張,他給出了外交教科書式的回答:
“謝謝你,我想我沒有緊張的理由。在採訪你們總統之前,我已經採訪過很多位國家首腦了。”
1980年,中央電視台為了豐富熒屏節目的類型,從國外買進了一檔自然紀錄片節目,取名《動物世界》。此後14年,這檔節目在中國長盛不衰,尤其成為80後年輕人知識啓蒙的重要窗口。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大草原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趙忠祥富有磁性的聲音,讓這部講述動物的紀錄片擁有了靈魂。
趙忠祥後來在自傳《歲月回眸》中回憶,他最初解説時,並沒有給《動物世界》特別對待,直到後來漸漸愛上。1985年,他從新聞播音崗位撤下,還主動申請到國際部,專門解説。
當時台裏領導一度擔心,國際部沒有其他王牌欄目,趙忠祥會不會因為工作太單調而後悔。但他全情投入其中,10年後,《動物世界》火了,突然,全國所有搞播音的人都在研究趙忠祥的斷句、語氣和味道,節目組順勢出版解説詞集《動物世界》,共80萬字,趙忠祥親筆作序。
那天,他撲在辦公桌上,一口氣寫了一個小時,停筆回看時,他很滿意。
這檔節目讓他擁有了真正意義屬於自己的代表作,1994年,中央電視台決定在《動物世界》的基礎上衍生出另一個欄目《人與自然》,趙忠祥眾望所歸,繼續擔任解説員。
同期,讓他備受歡迎的還有一檔綜藝節目《正大綜藝》。
1991年5月的一天,趙忠祥突然接到來電:“趙老師,請您一定要幫幫我啊!”對方是與他共用辦公室的楊瀾。
《正大綜藝》1990年開播,是國內首個綜藝益智類欄目,但開播不久,便遭遇了收視率危機。為了搬來趙忠祥,楊瀾經常幫他打水,藉機遊説,領導也出面做工作,最終,趙忠祥放下顧慮,以年過半百的身份,成為綜藝節目主持人。
從1991年7月28日第66期的《正大綜藝》開始,趙忠祥拿起了主持人話筒。他將自己的幽默感融入節目,《正大綜藝》的收視率開始回升。
到1994年時,《正大綜藝》已經在全國擁有2億觀眾,楊瀾本人也拿下中國第一屆主持人“金話筒獎”。正值風頭,她卻選擇退出央視,前往美國,在紐約大學電影學院攻讀紀錄片導演專業。
這一想法得到了趙忠祥的支持,趙忠祥還親自為楊瀾寫了推薦信,這也推動了楊瀾人生第二段輝煌的開始。
今天早上,在得知趙忠祥去世消息後,楊瀾也成為傷心人之一。
03
在超過50年的漫長職業生涯裏,趙忠祥幾乎主持了國內屏幕上出現過的所有節目形態。在很長時間裏,他的聲音就代表了央視。
《長江日報》曾在一篇名叫《趙忠祥的新舊形象》的文章寫道:
“(趙忠祥)在央視40餘年,基本上等於這個國家電視台的臉面,幾乎所有重大的主持,都無法遺漏他的聲和影。如果央視是國家的聲音機器,趙忠祥便相當於“國家宣諭使”,他的言行,他的形象,代表央視,也代表國家。”
有人曾經統計,他為《動物世界》和《人與自然》共配解説2500多集,解説文字1800多萬字——相當於18部《紅樓夢》的字數。
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央視,不管是央視是處於黃金時期還是步入衰落。他很坦誠,“因為到我可以自由選擇工作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50歲了”。
新聞人怕平庸,但生活中的趙忠祥卻自甘平庸。
他享受冬天吃餃子、夏天吃芝麻醬涼麪配黃瓜的快樂。他自認有情趣,尤其對畫畫有天賦。2004年時,他就在《南方人物週刊》的採訪中提到,“我來往的圈子主要是畫家”,“我原來挺浮躁的,現在沉下來了。一個星期不出門都沒關係”。
2019年,77歲的趙忠祥被捲入賣字畫的風波,眾人指責、嘆息,趙忠祥只回:“我寫固我在,我寫自得趣,嘻,寫下去。”
趙忠祥的身上,最鮮明地被打上了時代的烙印:老一代人尊他為權威,視他為值得信任的老朋友;年輕人知曉他的名字,熟悉與他有關的梗,卻對他的聲音毫無感情。
由盛而衰,由生至死,這是自然萬物生存的必然,多年主持《動物世界》的趙忠祥,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趙忠祥在上初中時就開始翻看尼采的哲學書,但是看得似是而非。
他喜歡讀書,把課餘80%的時間都獻給了書店,經常坐在冰涼的水磨石地板上,一直看到書店關門。
“那時候我們都是窮學生,比的是有沒有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個班如果有一個人沒看過,那他會變得無地自容,這就是我們的時尚。”
他曾經説,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
但他以自己的方式為中國定義了“播音員”這個職業。他也成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主持人之一。
1981年時,趙忠祥剛剛開始主持《中學生智力競賽》,對字幕上的“主持人”頭銜感到很彆扭。25年後,他拿下“中國電視主持人25年傑出貢獻大獎”,領獎時,他感慨萬千,“感謝觀眾允許我像一個運動員一樣打滿了全場!”
屬於他的時代,早就開始緩緩落幕。
2019年4月8日,第一屆春晚導演黃一鶴去世,趙忠祥當天在個人社交平台發文紀念:“驚悉黃一鶴導演今晨逝去,心中傷痛,我與他共事58年……”
圖:黃一鶴與趙忠祥
趙忠祥與黃一鶴都是1960年進入中央電視台,也都在文藝播出部工作。一個做播音員,一個做編導,朝夕相處五十八載,感情一向很好。過去,兩人做完節目,經常相約一起去打乒乓球,或者去央視食堂吃宵夜。
今天,他們或許在另一個世界再相聚。
一切已成往事。温情告別之後,這個世界又將恢復如常。
再過幾天,那首熟悉的《難忘今宵》又要在春晚的舞台上唱響。此時,再讀一遍那首令趙忠祥感動的詞作,似乎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難忘今宵李谷一 - 20世紀中華歌壇名人百集珍藏版
“無論新友與故交
明年春來再相邀
青山在 人未老 ”
最美好的祝願都在歌裏,最心酸的故事都在人間。
青山依舊在,人卻已變老,明年春來時,難以再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