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婚妻的葬禮上,他放聲大笑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27-2020-01-17 10:29
電影《小丑》在斬獲威尼斯金獅、金球獎影帝后,又在奧斯卡獲得了11項提名。
影片透露着一種密不透風的黑暗感,其中,“小丑”亞瑟不能抑制自己的“狂笑症”,更是讓人感到壓抑,也很震撼。
在地鐵和公車等種種場合無故爆笑的亞瑟,受到了惡意毒打
對於正常人來説,這樣的瘋癲或許是強化了劇情的推進,而對生活中患有這一症狀的人,卻是在《小丑》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生活的殘忍。
來自弗吉尼亞州的斯科特·羅坦説,“看《小丑》的時候感覺在照鏡子”。
斯科特·羅坦發病
斯科特和亞瑟一樣,患上了這種叫做 the pseudobulbar affect 的病,簡稱 PBA,中文學名是**“假性延髓情緒”,日語譯名叫做“情動調節障害”**。
它的症狀通常體現在不分場合的、無法控制的大笑,或者是抑制不住的哭泣,在極少數案例中,兩種情況都會出現。
會患上這種疾病的人羣範圍比較廣,受過腦損傷,得過多發性硬化症、中風,或是診斷了阿爾茨海默及其他痴呆症的人,都有可能被PBA的陰影籠罩。
PBA 的發作通常是突然且不可預測的,一些病人會將之描述為**“像癲癇發作一樣”**,而每次發作會持續幾秒甚至幾分鐘,一天內也完全可能多次發作。
儘管不像其他疾病一樣,會對患者的身體帶來嚴重的損傷,但 PBA 卻可能嚴重影響患者的社會功能及其與他人的關係。
這種突然的、頻繁的、極端的、無法控制的情緒爆發,會導致社交上的恐懼,干擾日常生活。
這位被《小丑》觸動的斯科特,患上的便是由多發性硬化症引起的,頻繁且突然的“狂笑症”。
誰會不喜歡笑呢?但是當笑容不再來自於真正的快樂,甚至都不來自於理智告訴你“最好陪笑”的必要場合,而是大腦不由分説的指令時,笑就成了一種徹底的負擔。
斯科特有時候會突然大笑,笑起來能持續十分鐘以上,而且要笑到自己咳嗽或窒息才會停下來。
斯科特·羅坦發病
外出到餐廳吃飯的時候,經理會要求斯科特離開,因為“服務員們感覺非常不舒服”。
當他跟朋友出去隨便喝杯酒,周圍總有人覺得斯科特故意在嘲笑和挑釁,會走過來直接開始打架。
有時候即便斯科特努力跟別人解釋,對方都不會相信他,他便只能把朋友錄的自己發病時的視頻給對方看,以期獲得諒解。
視頻鏈接請戳https://mp.weixin.qq.com/s/s5AdWEftyqYl64uv27wDAA
斯特科朋友錄下來的這段狂笑,確實和《小丑》裏的演繹頗為相似
在一場很重要的工作會議上,斯科特曾經抑制不住地大笑,遭到了同事和合作夥伴的側目,因為自己的無法控制,在職場上帶來了嚴重後果,這讓他感到身心俱疲。不過這都不是最極端的情況。
在2003年的時候,斯科特和一行親友剛剛結束訂婚派對,一輛卡車撞了他們的車,斯科特的未婚妻當場死亡,母親受重傷送醫,3天后也不幸去世。
斯科特至今都沒法忘記,他在車禍現場、未婚妻的屍體旁大聲爆笑,被警方團團圍住盤問的場景,“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但其他人都覺得我是個冷血怪胎”。
在未婚妻和母親的守靈夜,斯科特不得不迴避所有人,縮在角落裏,獨自放聲大笑。
斯科特與未婚妻
在看完電影《小丑》之後,斯科特跟記者説:“我認為菲尼克斯演得挺好,那種無能讓自己停止狂笑的感覺,他演出來了。在那場公交車的戲裏,我感覺他經歷了一種很深刻的被拒絕感,和我的日常生活挺像的。”
斯科特説:“那種拒絕感,人們看你的那種眼神,會留下深深的烙印。你試圖解釋,但是旁人心裏早有預設,認為你要麼磕嗨了,要麼就是神經病。那種被隔離的感覺,那種不被被人理解的沮喪,都被演出來了。”
亞瑟在公車上瘋狂大笑,被一名母親鄙視
事實上,就像電影《依然愛麗絲》努力呈現阿爾茲海默患者的艱難日常一樣,《小丑》這部電影對PBA羣體的刻畫,也是做了些功課的。
菲尼克斯在採訪中説道:“那些無法控制自己的人,會大聲狂笑卻面部痛苦的人,我努力再現他們。”
即便《小丑》對暴力的呈現和社會問題的討論多有爭議,但是它PBA患者的關注,對這個人羣在電影中的細緻刻畫,讓普通人有了多一分的理解,也讓這些人看到了些微希望。
國內對PBA的研究暫不成熟,但根據2016年腦損傷協會在美國做的研究報告,大約有200萬美國人經歷着不同程度的PBA困擾。
而一部講述 PBA 病患生活的《笑淚之外》(Beyond Laughter and Tears) 紀錄片,也讓我們對PBA式的“孤獨”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從小就性格開朗、有着飛行夢的柯克·約翰遜,因為一場中風,變成了一個“失控的人”。
柯克·約翰遜童年照
曾經的柯克,會專門跑到機場去待很久,看着飛機起起落落,會主動去跟飛行員和地勤人員交朋友,並且一到年齡就接受飛行訓練。
但是中風的突然來臨,嚴重影響了他的右腦,也葬送了他的飛行夢。
柯克在急診室裏待了8個小時後,雖然情況得到了緩解,但是他卻患上了不可擺脱的副作用:在各種不合時宜的場合大笑,比如説在祖母的葬禮。
“我當時坐在椅子上,祖母的遺體就在前面,我就坐在那兒,難受,很想哭,但是最後卻放聲大笑。周圍人看我的眼神感覺是,‘這人恐怕是個瘋子’,那種感覺很痛苦。”説着説着,柯克笑出了聲來。
柯克的父親説,其實柯克一直是個很正能量的孩子,成長經歷都很開心,不過,現在跟他説話的時候,説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無法控制地瘋狂大笑。
如果説,無從控制的大笑剝奪了對快樂的正常表達,那突如其來的大哭同樣也會讓身邊的人摸不着頭腦。
來自密蘇里州的鮑比·裏奇,一個曾經對自己男子氣概引以為豪的卡車司機,成日被不打招呼就流下的眼淚所困擾。
在一個平常的工作日,鮑比在卡車後面卸貨的時候,失去了意識,貨物倒塌,都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出院之後的他,卻發現一個簡單的電視廣告,兒子並不特別的一句話,家裏狗狗們的一個眼神,都會讓他產生哭泣的強烈衝動。
不肯服輸的他回到駕駛座,才發現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讓他根本沒法很有效地剎車、換擋,保持集中。
在見過了無數醫生和神經科學家後,鮑比得到了口徑一致的消息:“你這輩子完了,你再也不能開車了。”
身邊的一些朋友和家人都表示,鮑比你這個樣子,我們沒有辦法跟你相處,你要學會控制你自己,否則我們就只能保持距離。就這樣他失去了一些朋友,也被迫疏遠了一些家人。
在卡車維修店鋪和當司機的父輩中長大的鮑比,如今不太喜歡出門了,總是動不動就掉眼淚這件事兒,讓他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
妻子蘇珊説:“我覺得好難。我每天都像在認識一個新的鮑比。****我時常幫不上忙。”
來自加州的黛安娜·赫利 (Dyanna Hurley) 和鮑比有着一樣的症狀,都是因為不幸患上中風,便開始抑制不住的大哭。
於是對她來説,哭再也不是情緒的宣泄或者釋放,而是誤解的根源。
在去過醫院之後,醫生給她的建議是,讓黛安娜去吃一些抗抑鬱的藥,這讓她很崩潰。
美國很多醫生對PBA的瞭解並不夠,雖然二者的症狀都是大哭,但病理完全不同,故而也不能簡單地進行“治療”。
目前一些代謝抑制劑證明有效,但家人朋友的關愛和理解往往更重要。
黛安娜在鏡頭前一邊哭着一邊説:“我真的沒有不開心,我沒有難過,我只是控制不住哭泣,這不是我乾的,這是中風乾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我真的沒有不開心。”
或許在讀這篇文章的你,並沒有那麼瞭解PBA,但是人人都瞭解孤獨。
時至今日,多少人當上了現代都市的遊牧民族,得不到家人的認同,在同事中感到另類和孤獨,覺得另一半不懂自己,就連獨處,也充滿了孤獨。
而 PBA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把那種孤獨感推到了極致。
即便你被愛你的人圍繞,即便你的情緒和大家有着極強的共鳴,你仍然會感受到孤獨,社會屬性的孤獨。
想象一下,**面對所有無奈,悲傷,憤怒甚至絕望的時候,你都只能狂笑。**是一種多麼奇怪的痛苦。
同樣地,在最不經意、最平淡無奇的瞬間,你卻沒緣由地哭成個淚人,又是一種多麼無助的脆弱。
你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必須長一個樣子。
對比而言,大部分普通人都認識不到,人的真實情緒和肢體反饋並不是完全同步的,在PBA的案例中,就呈現出了最極端的反差。
而這些患者真的很需要被理解和被接受,他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因為腦損傷或者神經損傷後產生了一個併發症,就開始被所謂的正常人誤解嫌棄和疏離。
隨便翻看下知乎上的相關問題,就能發現許多人其實有着這樣的困擾,但卻不知道怎麼辦。
程度較輕的人,明明很緊張,卻會在班級發言時突然爆笑,不但沒人出來化解尷尬,反而被老師和同學集體指責。
嚴重些的案例,有看見奶奶去世的時候,爺爺在靈柩前控制不住地爆笑,或者領證結婚宣誓時,妻子明明喜不自勝,卻當着民政局工作人員的面,抑制不住地大哭,讓丈夫至今都不能釋懷。
這些或者困惑或者痛苦的時刻,引起了家人間的爭吵尷尬,或者也給重要時刻抹上了一些陰影。
在紀錄片中,一名PBA患者説:“人們應該去理解我是什麼樣子,並試圖接受,但是他們並沒有。****”
那一切就像是封閉的山谷突然被鑿開,大風無休止地刮進來。
而我們大多數人能做的,不過是對這種痛苦,多點懷有敬畏的想象力。
請原諒,他們並非有意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