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白班 – 美民主黨第七次辯論後記_風聞

民主黨的第七次辯論在愛荷華州舉行。初選的第一戰將在三週後在本州開場，硝煙已近。愛荷華雖是小州，又處在“鳥不拉屎（flyover country）”的中西部大農村，但因為每屆初選皆於此開撕，愛荷華州的初選結果常常為最終結果的風向標，備受矚目。這次辯論，也是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次，理所當然由民主黨喉舌CNN搶到了主辦權。

場上辯手六人。上一場辯論中唯一的非白人選手楊安澤，不出意外被刷掉，剩下了全白班。第六場辯論之前心心念念種族多樣性的媒體，在第七場真正的全白人陣容到來的時候，都降低了調門。楊安澤在此前的歷次辯論裏，每多一分鐘説話時間，都增長一大塊支持度。缺席本次辯論，損失慘重。但是鑑於民主黨及其御用媒體此前一直目中無楊，在選前最後刺刀見紅的時刻直接無視，並非意料之外。

楊安澤無緣辯論，但是競選活動仍在繼續。另一個重要的非白人競選人布克爾（Cory Booker）則在辯論幾天前宣佈退選。退選原因有二，一是沒錢，二是上不了辯論，沒法提高曝光率，就更沒有希望籌錢了。布克爾曾經在缺席上一場辯論的時候呼籲民主黨中央改變辯論的入選規則，以促進競選人的種族多樣性，無果。在稍早之前，墨西哥裔的卡斯特羅（Julian Castro）也已退選。至此，民主黨初選的前七名（辯手六人，加上彭博 Michael Bloomberg）統統都是白人，再想粉飾種族平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辯論以蘇萊曼尼遇刺開場。基於黨爭，民主黨及其御媒猛烈反對刺殺蘇萊曼尼：不是因為對中東亂局根源的理解或對美國角色的反思，而是在妖魔化伊朗的前提下質疑刺殺策略是否明智。換言之，美國的敵人都是該死的，但何種死法符合美國統治集團的利益，大可一論；蘇萊曼尼死就死了，中東亂就亂了，唯一的問題是不該將美國推上戰爭的邊緣。由此，世界地緣政治的重大事件，搖身一變成為是否反戰的簡單選擇題。

既然蘇萊曼尼之死如此簡單，當然不值一辯。主持人虛晃一槍，問的其實是各位辯手是否反戰的道德立場。當然，這裏面還包藏着庇護拜登、打擊桑德斯的禍心。不久以前，拜登當年在國會投票支持伊拉克戰爭的黑歷史被舊話重提，逼得民主黨（老）金童疲於應付。辯論場上的主持人先給足拜登機會自辯，然後將話題轉向桑德斯，問他何以當年投票支持阿富汗戰爭－－在反戰是唯一正確的道德立場下，支持伊戰和支持阿戰沒多大區別，如果拜登因為伊戰遭殃，桑德斯當然也得拉下水。桑德斯無奈，只好在幾十秒的時間裏先認錯，然後向習慣了道德判斷和媒體“懶漢包”的電視觀眾解釋伊戰和阿戰的地緣政治差異，弄得灰頭土臉。

但是事情還沒完，主持人很快挑起了另一個爭端。近來媒體熱炒的一個話題，是桑德斯據説在２０１８年一次閉門會議中對沃倫説，女候選人不可能贏得總統大選。消息由沃倫的競選班子放出，而桑德斯強烈否認。主持人將問題拋向兩人，要求當面對質。桑德斯再次強烈否認，沃倫則顧左右而言他。

這個話題絕非小事。美國女權運動幾十年來，不見階級、不識稻粱的“後現代”女權登堂入室幾成主流。桑德斯如果膽敢説女性當不了總統，無論真假和上下文，他所有的其他主張和政績都將一錢不值。四年前，希拉里的幫辦就曾宣稱女性選民必須給希拉里投票，否則將直下地獄。身份政治的瘋狂旋轉下，不求平權而求上位的“霸權女權”面對混不吝的流氓束手無策，倒對其他各方大打出手。愛荷華初選在即，沃倫在州內的民調仍落後桑德斯，她的團隊這個時候爆出兩年前的舊聞，是放大招了。

那麼，桑德斯到底説沒説過？他在辯論中當面否認，而沃倫既不回懟、又不替他澄清，製造了一起懸案。綜合前後上下，其實桑德斯可能真的説過，但可能是在反諷的語境下，類似説“好人當不了政客”一類。這個蹲過大獄、出過唱片的老憤青，説話喜歡挖苦諷刺。上一場辯論，為了給沃倫解圍，拳打布提加吉（Pete Buttigieg）順便肘擊拜登，就是一例。四年前，他的刀子嘴惹過麻煩。與希拉里初選辯論中提到美國民眾的心理健康問題，桑德斯冷丁插話，説但凡看過共和黨初選辯論，就知道有些美國人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全場爆笑，都知道他在諷刺川普盧比奧（Marco Rubio）克魯茲（Ted Cruz）的胡話。不料希拉里的幕僚次日即發推，聲討桑德斯不尊重精神病人。四年之後六道輪迴，居然把閉門會議中的話拿來炒作，老頭大概急了，乾脆否認。沃倫那邊，閉門會議內容本不應透露，而且當次會議核心就是承諾競選中互不攻擊，所以雙重理虧，不好窮追猛打，佔了便宜，就跑。

辯論賽人數減少，但觀賞性卻下降了。沒了楊安澤，在ＣＮＮ的老套問題下，老政客們怎麼也説不出新東西來，連小政客布提加吉，都説的比老政客還老。只有克洛巴夏（Amy Klobushar），忽然提出了遴選總統的“兩不一是”理論：不是看誰個子高，不是看誰身材好，而是看誰聲音大。這三句，句句幫她自己説話。至於聲音大，可以理解是為民請命必須堅決有力，但是克洛巴夏在辯論中確實嗓門不小，還經常打斷別人。中國人相信“有理不在聲高”，看來她是不信的。

辯論最後總結陳詞，桑德斯説，今天説了不少東西，但是最重要的問題，始終沒提，那就是在美國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國家，為什麼那麼多人連醫療保障都沒有。在喜新厭舊的電視選秀裏，桑德斯這麼説真不討喜，因為他已經説了幾十年了。媒體翻桑德斯的舊賬發現，他從一開始從政，就説的是均貧富、全醫保，就沒變過。在票選政治下，政客都看着民調説話，選民愛聽什麼就説什麼，所以見風使舵立場搖晃是常態，桑德斯這樣的是變態。

可是美國的貧富差距已臻化境，而且在現有體制裏已近無解。就在辯論當日凌晨，特警分隊（SWAT team）、裝甲車（armored vehicle）和防暴警察在加州突襲民居，破門而入，擒獲兩個當媽的。至於罪行，是因為她們帶着娃又無家可歸，就悍然住進了炒房公司空置幾年的一户三居室。全戰鬥裝備的特警們是來強制搬遷的。這要是在別的國家，美媒一定沸反盈天。

但是當場辯論最“仇富”的，只怕不是桑德斯，而是億萬富翁斯泰爾（Tom Steyer）。他不斷重複的，就是富人要多交税，改善環境，促進民生，聽來聽去實有超現實之感。當然，外卡選手彭博的財產，是他的五十多倍，所以斯泰爾其實是富翁裏的窮鬼。但這能解釋他的政策取向麼？在全白班的辯論陣容都不談種族問題的時候，億萬富翁在大談均貧富－－矯情不矯情，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