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版《智取威虎山》:爺爺的革命夢,孫子的美國夢_風聞
郭松民-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2020-01-20 13:14
【前面的話】
下面的這段文字,是2015年,我在討論徐克版《智取威虎山》的研討會上的一段發言。
之所以重新貼出來,是因為風聞徐克將執導《血戰長津湖》,希望對大家討論能有所啓發。

《智取威虎山》中有一個反轉,爺爺這一輩懷揣的其實是革命夢,但最後孫子卻實現的是美國夢。
電影最後給觀眾的感覺,好像革命夢最後變成了美國夢——剿匪就是為了讓孫子實現美國夢,但楊子榮他們進山剿匪的時候,想的可不是美國夢。
實際上是等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後革命夢破滅了以後,美國夢才取代了革命夢。
小分隊的行動本質上是要摧毀當時的世界秩序,當時的世界秩序從廣義的角度來説是美國主導的,而在預期的革命後的新秩序中,美國夢是不被允許的。
等革命夢沒法實現了,大家才開始做美國夢。
電影中間用很跳躍的方式把這兩個夢對接起來了,就是説這裏面有一個偷換,但是很多觀眾沒注意到。
當時楊子榮們懷揣着一個革命夢,是要推翻國民黨政權,而國民黨政權建立的秩序,是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楊子榮們的革命夢想是跟美國秩序不一樣的,但是到最後革命夢變成美國夢,就是暗喻你原來的革命夢想破滅了,現在大家做美國夢就行了。
我覺得這是徐克在講述革命往事時是完成了一個翻轉,在講的過程當中是有偷換的,如果我們不太留意,就會覺得挺好的。

我跟這個故事確實是有一點淵源的,我當年在航校時,飛行訓練團的駐地就在《林海雪原》發生地,我們放下揹包以後參觀的第一個景點就是楊子榮烈士墓。
小分隊在當時那個背景下,帶有很強的工作隊性質,完成的是非常富有政治性的任務,但徐克在表現的時候,把政治性的東西都排除了。
我們看這個小分隊跟獵豹突擊隊一類特種兵小隊沒有什麼區別,是一個專業化的、裝備精良的、去政治化的反恐部隊,跟現在主流的敍事沒有任何衝突。
徐克在這方面是很小心的,把裏面所有的有可能產生政治聯想的符號都給去掉了,比方説紅五星,紅領章都沒有了,當時部隊也確實沒有紅領章,但是帽徽是有的。
紅旗也沒有了,共產黨、毛主席等所有有可能產生政治聯想的符號統統都沒有出現,把整個政治性的符號都去掉了以後,就建立了一個新的論述。

徐克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把它處理成一個單純的反恐的行動,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
楊子榮在當時中國的歷史背景下,他的問題是要奪取生產資料,獲取生存權、發展權的問題。這個動機在原來的文本當中是很清楚的。
京劇《智取威虎山》中少劍波有一個唱段,就把楊子榮的動機全説清楚了:
“楊子榮有條件把這副擔子挑,他出身僱農本質好,從小在生死線上受煎熬,滿懷着深情把救星找,找到了共產黨走上了革命的路一條,翻身後立志把剝削根子全拔掉,出生入死身經百戰屢建功勞……”
這樣楊子榮的動機就很清楚了,楊子榮這個人物是豐滿的,是立得住的,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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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徐克版的《智取威虎山》這裏邊就沒有了,因為把政治性的東西都排除掉了,就沒辦法解釋楊子榮的動機,徐克只能另闢蹊徑。
我看這個影片裏有兩點是解釋楊子榮動機的。
一個是他跟少劍波之間的緊張關係:他們兩個人是互相敵視、不信任的;這樣楊子榮就有了證明自己的動機——你不是不相信我嗎?我打進匪巢,跟你玩個大的讓你看看。
楊子榮另一個動機來自中國傳統文化,三國演義中的趙子龍、張翼德。一開始徐克讓楊子榮的唱三國故事的二人轉,這絕不是偶然的,是為楊子榮後來的行為做鋪墊,但是這跟中國革命的歷史事實是不相符合的。因為那個時候軍隊有強有力的政治工作,軍隊的內部關係也不是這樣的。具體説就是少劍波作為一個團參謀長帶一個小分隊,這裏邊的人員都是他自己精挑細選的,他們之間的信任關係在進山剿匪之前就建立起來了。

還有一個是徐克對羣眾的描寫,我覺得是非常反動的。
電影裏的羣眾非常被動,非常奴性,當聽到小分隊要剿匪的時候就跪下來哀求,説你們不要打,因為你們打我們肯定死。跟《林海雪原》原始的文本比較一下,就發現這裏邊有很大的差別,原始文本里主要是羣眾被啓發、教育、動員了以後,歷史的主動性都煥發出來了,在剿匪戰鬥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影片中“夾皮溝保衞戰”那一場,跟黑澤明的《七武士》很像,但電影裏的羣眾甚至不如《七武士》裏邊的日本的鄉民,因為那些鄉民在武士的發動下,還敢拿起竹槍和山賊拼殺,這裏邊的羣眾沒有卻任何作用,等到土匪來襲的時候,他們只會躲在一間大房子裏發抖,祈求菩薩保佑,沒有任何主動性。和中國的《地道戰》、《地雷戰》裏的農民羣眾相比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比較這幾個文本我們就會發現,當電影的表現手法越來越現代化的時候,實際上對羣眾的描寫則完全退到封建社會了。
還有就是這裏邊有些細節可能被很多人忽視了,比如馬青蓮的形象,其實是第五代導演電影中女性的形象——一間密室,裏面囚禁着一個女性,她的性慾得不到滿足。

當楊子榮到威虎廳的時候,馬青蓮坐在座山雕的座位上,她的形象,她的穿着,馬上就能讓人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裏的形象,馬青蓮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她在威虎山就勾引別的土匪,別的土匪就被座山雕殺了,座山雕是性無能的形象,馬青蓮就通過這種方式來實現自己的報復,座山雕滿足自己慾望的方式就把她捆起來打,這和第五代導演的表現,比如張藝謀的《菊豆》,是很相似的。
徐克是有價值觀的,他的價值觀就是自由主義,最後馬青蓮的解放,其實是一個自由主義的,五四意義上的解放,是“人性”的解放。這和第五代導演是一樣的。
最後我覺得《智取威虎山》在商業上的成功,很有可能在未來兩三年內引起一個對紅色經典進行商業開發的浪潮。
紅色經典確實深入人心,當時以舉國之力進行的宣傳,相當於為徐克版的《智取威虎山》做了一個免費的前置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