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機?紅毛番?大西洋?中國人早期對歐洲人到底有什麼誤解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1-21 09:33
文章來源丨北京大學出版社
晚明前清時期, 外國人紛至沓來, 中國人則除了少部分沿海居民, 總體上固守本土。這時瞭解外國人的渠道主要有東南亞諸朝貢國、赴南洋貿易的中國商人、歐洲使團、傳教士帶來的知識。明清人能接觸到的歐洲信息其實相當豐富, 但是從時人記錄中體現出來的卻相當單調。
1.佛郎機
自古以來,中國人在地理上以中國為天下的觀念與其文化上的華夏中心觀相輔相成,歐洲人萬里揚帆來到中國,按理首先會直接衝擊中國人的地理觀, 但事實上並沒那麼容易。明朝官員從16世紀初就開始接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及荷蘭人,稍後還接觸到以意大利人為主的耶穌會士,但似乎罕有人願意費心追問這些聞所未聞的國家究竟位處何方,只要知道它們“去中華極遠” 似乎就夠了。
葡萄牙在晚明被稱為“佛郎機”,這個名稱從何而來,在中文記載中從無説明。不過,利瑪竇對此曾有一個解釋,當葡萄牙人首次抵達廣東沿海的小島後,島上居民叫他們為佛郎機人,這是回教徒給所有歐洲人的名字。這個詞本來是Frank, 但由於中國話沒有“r” 音, 就 被 念 成 Fulanci(佛郎機)。
佛郎機在哪裏呢?在著述中提到佛郎機的明朝人不下四十人,可是提到佛郎機地理位置的僅寥寥數人,所言還各有分歧。有人含糊地稱其來自“西海” , 或更籠統地稱為“海夷” 。還有人稱其為“西北極邊強番”,則似是以為其從陸路與中國相通。最確切的定位是佛郎機在滿剌加附近或爪哇附近, 嘉靖年間嚴從簡則更進一步將它對應為喃勃利國,即鄭和下西洋曾經過的位於蘇門答臘西北的南巫裏國。
明朝人對葡萄牙人來自哪裏漠不關心,但對這羣人 的怪異之處卻津津樂道。葡萄牙人的外觀不同於華人,也不同於明朝人見識過的東南亞諸國,明人記錄中在這方面表現出較強的好奇心,倒也理所當然。明朝人筆下的葡萄牙人外貌比較一致, 身長七尺,高鼻深目,貓睛鷹嘴,面貌白晳,捲髮赤須。
關於葡萄牙人的習俗,有兩點可怪之處被反覆提及,一是這羣人久住廣東之後好讀佛書,另一個被明人不厭其煩叨唸的怪異習俗是,佛郎機人烹食小兒。嘉靖朝嚴從簡及李文鳳分別在《殊域周咨錄》 和《月山叢談》中以類似語言對佛郎機人在廣東如何以一百文金錢購買一名小兒和活烹小兒的慘烈過程加以詳細描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明人卻信其實有。
2.紅毛番
**紅毛番是明朝人對荷蘭人的稱呼,**因為他們鬚髮皆赤,所以稱之為紅毛,也稱紅毛夷,後來更簡稱紅夷。
從明朝人的描述來看,紅毛番與佛郎機長相沒有重大差別,基本特徵都是深目長鼻、毛髮皆赤、身材高大。只是與佛郎機的貓睛不同,這羣人是藍睛或者碧瞳。萬曆間的《廣東通志》又多提供一點特徵:“其人衣紅,眉發連須皆赤,足踵及趾長尺二寸,壯大倍常。”
但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沒有因為紅色鬚髮被稱為“紅毛” , 獨獨荷蘭人得到這個名稱, 而18世紀時英國人也被中國人稱“紅毛”。這表明,明清中國人的人羣劃分標準隨機而又多樣。“紅毛番” 被與“佛郎機” 區分開來,外貌恐怕不是主因,對語言差異的認知更無從談起。
明朝人對“紅毛番”的印象比較平實,沒有像對“佛郎機”那般產生諸多怪談。張燮説,這個國家很富,好在海外經商,貨不論華夷,**只要紅毛番喜歡,就高價購買,不計較價錢,**所以華夷商賈都樂於與之交易,凡賣給紅夷的貨物價格都會被提高。這一點顯然也成為其他人對紅夷的突出印象。
3.大西洋
“大西洋” 在明朝人心目中是一個國家,並且總與“ 歐羅巴” 為同義詞。“大西洋” 的變相稱呼還有“大西洋國” “大西國” 以及“泰西” “極西” 與“西海” , 這些稱呼實為耶穌會士慣用的自稱之名,於是,傳教士出於方便權宜、中國人出於觀念固着,都更願意使用“大西洋國” 這類稱呼。
從明晚人士的筆記中有關耶穌會士的記錄來看, 引起他們興趣的內容中以耶穌會士的傳奇生活和他們帶來的罕見物品佔絕對優勢,可歸結為如下幾點:
第一,耶穌會士慷慨好施,錢米似乎取用不盡。由不同尋常的慷慨和優渥生活又推想這羣耶穌會士一定身懷異能。最常見的猜測是善於煉丹、鍊金。哪怕有耶穌會士明告之,其日用來自家鄉的供應,士人們仍以為這是託詞。
第二,耶穌會士展示的奇巧器物令人歎為觀止。但這些士人真的只是歎為觀止,沒有人關心這些器物如何製成和如何運行。還有人堅持認為中國人自來比西方人更巧。
第三,質地精良的文房之物令士人們愛不釋手。利瑪竇所攜書籍之精良紙張被評為“如美婦之肌,不 知何物也。雲其國之樹皮製,薄之如此耳”。
以上這些記錄給人的印象是,晚明士人認為大西洋人是一羣擁有眾多神奇物品又身懷黃白之術或駐顏長生之術的異人,是一羣神秘而又有趣的人,大西洋國則對士人有很大的吸引力。
綜上所述,“佛郎機” 的內涵是一羣徹頭徹尾的野蠻人, 殘暴、狡詐、好鬥,經常給中國人制造麻煩,但又仰賴天朝供給。“紅毛番” 是一羣較為野蠻的人, 但是造成的麻煩較少,在經商方面又慷慨大方,對天朝較為馴順。“大西洋” 則是一處令中國人意外的、文明發達的“蠻夷之邦” , 大西洋人是一羣知書識禮、歆慕華風的“西士” 。所以, “佛郎機” “紅毛番” “大西洋” 這三個名詞分別代表了三種形象,它們雖然與族羣和地域有所關聯,但內在的區分依據並非族羣或地域,而是華夷之別,與華人最靠近的是一羣人,離得稍遠的是一羣人,離得最遠的又是一羣人。
總之,從晚明士人包括清初之人對有所往來的幾個歐洲國家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古代中國人認識和區分外國羣體的大致方式。首先,區分方法多樣,包括從別處聽到的稱呼,自稱,地域,外貌以及文化特性。其次,區分和歸類的理由隨機多樣,沒有一貫性,比如當兩個羣體行為外貌相近時就會歸為一類而不加區分,當兩個羣體表現出敵對時就會加以區分,當一羣人聲稱自己來自同一地方或有同樣的身份時也欣然接受而不加區分,當中國人覺得外國人和外國人彼此性情不同時又會按華化程度加以區分。
所有這些劃分依據和劃分動機都混雜一起發揮作用,但華夷之別作為一種區分標準又始終佔據突出位置。至於“國” 的概念,在明朝人那裏並不表現為一個獨立存在的區分或認識標準,它可以被隨意運用,來人稱自己屬於什麼國,都可以被照單收受,因為明朝人要以自己的方式對來人重新界定。
原文出處丨《中西文化關係通史(全二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