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老爸的幸福生活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0-01-21 09:06
老爸今年 79,明年就 80 歲了,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頭了。他身體有小恙,但沒什麼大毛病,喜歡種些蔬菜瓜果,給自己吃,也希望我們幾個孩子拖兒攜女突然回到鄉下,吃上一頓,不用到集市上買。
老爸和他經常早出晚歸牽在手裏的那頭温順的老黃牛一樣,一生勤勉,任勞任怨,最重要的品質是知足常樂。
老黃牛農忙時耕田犁地,農閒時擠奶,但對吃住要求十分簡單:老爸清早牽它上屋後的山坡吃一頓草,下午再牽出去吃一頓草,其他時間橫卧在屋檐下,不緊不慢地反芻。老黃牛一邊反芻,一邊回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們在老黃牛的漸漸衰老中一天天長大成人。
老爸壯年的時候,我們還小,嗷嗷待哺。既要讀書,又要填飽肚皮,更談不上什麼幫忙。老爸的同齡人,早就讓子女輟學,幫家裏幹活了。所以他們很舒服,家境也不錯。他們經常在老爸面前攀比,説些風涼話,想激怒老爸,讓我們與他們的孩子一樣,成為目不識丁的農民。
當時看不到我們前途的老爸,難免有時煩躁,偶爾對我們發發牢騷。但一切就像過眼煙雲,他從沒產生讓我們輟學的念頭。我們滿分或者接近滿分的成績,成為老爸的信念和支柱。他認真地對嘲諷的夥伴們説:“我不和你比現在,我和你比將來;我不和你比,讓我的孩子和你的孩子比,比誰有出息”。
沒分田到户前,在生產隊,老爸是公認最勤快的一個,儘管拿的工分不是最多,我們也常常既吃不好,又吃不飽。後來分田到户,老爸的積極性更高了,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以便收穫更多的莊稼蔬菜,讓我們吃飽裝暖,多掙些錢,供我們坐在教室裏安安心心地讀書。
讀讀老爸皺紋密佈的臉,就知道他經歷了多少風吹日曬雨淋;摸摸老爸厚實龜裂的手掌,就知道他揮揚了多少次鋤頭,翻轉了多少畝田地;看看老爸石板一樣堅硬的腳掌,就知道他在田地與家之間的路上奔走了多少個來回——一年的大部分日子,只要天氣不太冷,老爸都是光着腳走在那條石頭密佈的鄉間小路上,因為這樣保護鞋,省錢,省下的錢用來給我們讀書。老爸身上的每一塊皮膚,每一寸肌肉,都記憶着歲月的艱辛,生活的不易,記憶着超出常人數倍的付出。
在我們成長的那段日子,老爸的幸福是那樣的簡單和唯一:孩子的成績比別人好,期末了,拿回幾紙獎狀,換下牆上經歷了一年歲月洗禮,變得有點兒陳舊的獎狀。
天道酬勤,就像老爸的勤奮可以收穫殷實的回報,我們的成績還算不錯,學業也還順利: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現在我們成家了,大家庭堪稱書香門第,作家,評論家,畫家都有了。我們家也成了故鄉那個小鎮上讓人側目而視,頂禮膜拜的書香之家。老爸的生活就像他種在地裏的芝麻開花那樣,節節攀升。
孩子們每個月都給家裏寄錢,逢年過節,爸媽生日,數額另算。家裏條件好了,手機、電視機、洗衣機、熱水器、消毒櫃,一樣都不少。雖然在農村,但家用電器比城裏人還齊全。老爸説現在生活很幸福,餐餐都有魚有肉,夜夜都有電視看,天天都能洗熱水澡,隔三差五,遠在千里的兒女給他掛個電話,報一聲平安,道一聲問候,那生活就是掉進了蜜罐裏。
儘管手上有點閒錢了,但老爸從不奢侈。他把幸福生活詮釋得很簡單:不欠別人的錢,上衣口袋角落有一張十元鈔票,時不時地捏一捏,生活就是踏實的;褲子口袋角落裝有幾顆糖果,時不時地嘗一嘗,生活就是甜蜜的。有這兩樣東西,老爸就像一個孩子那樣知足,走起路來格外輕快,説起話來聲音洪亮。
去年春節前夕,在家過年,陪老爸趕集置年貨,他嘀咕説:好久沒吃魚了。
老爸看到集市上賣魚的地方,有一條特別大的青草魚。 我給他把魚買了。 那條魚有十三斤多重,有扁擔那麼長,我拎起來都吃力。 但老爸硬不准我幫他拎,他要自己拎。 老爸把魚放在肩上,一路扛回來,那魚一直拖到了他腳後跟。 我明白老爸不讓我提的意思,他一方面是怕我累了,另一方面是那條魚太吸睛了,扛着魚招搖過市,能帶給他一種滿足感。
回家路上,老爸樂顛顛的,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説:這是鎮上最大的魚,我兒子給我買的。老媽第二天告訴我,那天晚上,因為那魚,老爸夢裏笑醒了好幾回。
除夕夜吃年夜飯,飯桌上,我們提議老爸不種田了,老爸説什麼也答應。他説做了一輩子農民,從來沒有碰上現在這種好政策,不僅農業税全免,而且種一畝水稻,政府還補助三五十塊錢,説什麼都還要種下去。
老爸很固執,我們拗不過他。我們的户口早就遷出去了,家裏只剩下老爸老媽兩個人的了,田地也不多。
老媽説,現在種田,叫種田養身,累不着。説得我也心裏癢癢的,想辭職回家,和老爸一起下地種田,做一個輕閒農民。
時代不一樣了,其實,我的童年夥伴,儘管沒有讀大學,在農村生活,但現在農村生活挺幸福的。我在北京,供房養家,感到壓力好大。他們可比我清閒多了,也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