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控中心表示：病毒來源是非法銷售的野生動物_風聞

今天上午，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在國 新辦發佈會上表示：新型冠狀病毒的來源，是武漢一家海鮮市場非法銷售的野生動物。

該市場附近野味館的菜單價目表圖片，也再度引起了大眾的注意。

在近日網傳的這張價目表上，顯示的品名種類繁雜，該店公開售賣42種野味，包括活孔雀、狐狸、果子狸和鱷魚等各類野生動物。該店還宣稱，均是活殺現宰，冷凍冰箱，可以送貨上門甚至代辦託運。

              

隨着國內外不斷髮現確診案例，形勢愈加嚴峻，此時仍舊有武漢市民託親友買野味回家，並且相信“只要煮熟了就沒事”。

一微博用户提供的聊天截圖

在逐漸擴散的疫情面前，這個飲食習慣，依然有牢固的根基。

吃野味的情況在武漢並不少見。

去年11月，一位外地網民去武漢遊玩的時候，就曾在友人帶領下拜訪過當地一家特色的野味館。

這家餐廳的名字十分雅緻——閒雲野鶴，在武漢小有名氣，而且還是黑珍珠一鑽餐廳（美團點評於2018年發佈的具有中國飲食文化特色的餐廳評價體系，一鑽代表聚會必吃）。

餐廳的特色菜是蛇，光是蛇類就有好幾種：眼鏡蛇、大王蛇、烏梢蛇、過山峯（眼鏡王蛇，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蛇類之一）。

除此之外，菜單上的菜品還包括：秘製刺蝟，紅燒狐狸，特色燜烏龜等等。

       

網民曬出的菜單

後經該網民查證，這家餐廳離疫情爆發的華南海鮮市場開車只要五分鐘。

            

像這樣的野味館，在華南海鮮批發市場附近大有所在，閒雲野鶴並非只此一家，文章一開頭提到的大眾畜牧野味館，也緊鄰這個市場。

            

值得注意的是，據當地居民的爆料，一些小規模經營的野味館還不一定能達到“閒雲野鶴”的衞生水平，有些選用的動物甚至未經檢疫。

在疫情爆發前幾日，就有新聞報道，在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內動物內臟散亂角落，各種活體動物明晃晃地賣。

更早前，也有科普博主曝出過這個海鮮市場的條件狀況：裏面各種野生動物被混裝在一起，環境極為髒亂，在這種情況下極容易導致病毒的滋生、相互感染。

          

該博主的微博截圖  

其實，武漢這家海鮮市場並非個例，全國各地現在仍有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的違規交易和販售。

從2020年1月15日到19日，浙江就舉報了十個手持合法經營證件的野生商販，而這些“持證”野味商販經調查100%違法。

       

這些被殺害的動物全都無合法來源，爆料信息來自@反盜獵重案組

安徽省，也存在雖持證卻非法收購野生動物的現象。

       

安徽廣德案例，圖源@反盜獵重案組

在我們看不見的城市角落，這樣的交易依然進行着。

即便相信武漢疫情的爆發是偶然，但市場的衞生狀況和尚不完善的管理制度，都助長了病毒的滋生和傳播。偶然也是一種必然。

兇殘畫面的背後，是很多人不加控制的口腹之慾。

英國《獨立報》曾寫道，中國人普遍有些懷舊情緒，愛吃猴子、蛇等各種野生和外來動物。

根據調查研究，食用野生動物的重災區是我國南方地區，以兩廣為最，冬令進補時節尤為嚴重。而每年這時，都有大量的穿山甲、巨蜥、熊掌等野味從東南亞國家，經中越、中緬等邊境進入我國的廣西和雲南，然後逐漸流入沿海和北方各省。

隨着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野味也逐漸成了賓館、飯店招攬生意的招牌。

     

1983年的野味館，圖源微博 @看得見的歷史

雖然因存在感染疾病的風險，規定只有某些人工養殖的野生動物才能端上餐桌，但是在南方不少城市，食客們對“真貨”的需求依然存在。

在位於走私野生動物終端的廣東省，一名“野味食物鏈”知情人士説，廣東經常被違法食用的野生動物有六種，穿山甲（地龍）、五爪金龍（巨蜥）、娃娃魚、野生蛇類、貓頭鷹和禾花雀。

“穿山甲售價每斤可達500元，巨蜥每斤至少100元。貓頭鷹每隻加工後售價約1800元。”他説。

       

用貓頭鷹泡的酒

法新社曾在關於穿山甲的特別報道中寫過：“國際自然保護聯盟 (IUCN) 物種生存委員會穿山甲專家小組聯席主席喬納森·貝利説：‘現在穿山甲屬的8個品種都已被列為瀕臨滅絕物種，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們在中國和越南被販賣。****’”

長期參與中科院瀕危動物保護的中科院博士曾巖指出：“20 世紀 60 年代至 2004 年，中國境內的中國穿山甲數量減少了 89% 到 94%，主要是野味和藥用的需求，利用效率低，但需求極大，可以被認為是商業性滅絕。”

中國南方的一些地區，民間依然保有食用穿山甲的習俗，穿山甲鱗片乃至肉入中藥也一直大規模存在。

       

2019年12月杭州海關緝私局與温州市公安局聯合偵破特大走私瀕危野生動物及製品案中查收的穿山甲鱗片，總計23.21噸，意味着近5萬隻穿山甲遭殺戮。

除了入藥需求，炫耀財富權力和犯禁自雄之人，並不關心穿山甲一年只生一隻幼崽的嚴峻情況，只是想嚐個穿山甲肉的新鮮。     

深圳一家酒樓的廚師陳師傅，向英國《獨立報》記者講述了宰殺穿山甲的過程：**先用錘子敲穿山甲的腦袋，將其擊昏，然後用繩子將其倒掛起來，用鋒利的刀在其喉嚨處割開一條口放血；****而後放到一個大盆中澆上開水，像殺雞一樣將鱗片燙掉，再用微火慢慢燒掉身上的汗毛。**最後，剖腹去內臟洗淨用來烹調。

        

Discovery 頻道的《解密穿山甲》紀錄片  

根據《中國科學探險》指出，餐館烹煮一般不會在店裏的廚房進行。精明的店家狡兔三窟，另在酒樓附近租地方作為“地下廚房”，有的乾脆在倉庫裏架起爐灶隨點隨做，有的則巧妙地利用附近不起眼的工廠食堂。

客人下單後，即通過這些外面的“廚房”加工成半成品或成品，再送到酒樓廚房作最後“潤飾”端上餐桌。

一名自小跟着家人吃野味的食客説，吃野味的都是熟客，熟客帶新客，慢慢也成了熟客。如果沒有任何交道，貿然進入餐廳點野味只能吃到“閉門羹”。

海南的五指山因其野生動物多、運輸便利和瘋狂盜獵，成為廣東野味市場上一個重要的供貨源。

眼鏡王蛇，這種極其稀少的蛇類，只棲息亞熱帶的原始森林中，但當地獵人總有辦法找到它們。最簡單的，是在原始林和次生林交匯地帶埋設獸夾。

        

眼鏡王蛇

野生動物喜歡這個交界地，因為既可以不費力氣到原始林進食野果，又可以快速逃到更加茂密的次生林去躲藏，獸夾便可以在這種地方派上大用場。

一條大蛇盜獵得手後，下山就能賣掉，值兩千多塊，最終往往被運往香港或者廣州。

而且，獵殺常在太陽落山後才開始。

海南人阿毛説：“獵人會打着手電找到事先藏好的槍，然後蹲大樹下等待，當有果子狸等動物上樹吃果時，果皮掉落的聲音會很明顯，這時獵人就打開手電尋找目標，所有哺乳動物的眼睛被照後都會反光，像兩個紅紅的煙頭，這時開槍，十拿九穩。”

       

淘寶某售賣果子狸的店鋪的商品評價

美國非虛構作家何偉在《奇石》一書中記載了他第一次在廣東蘿崗村吃老鼠的經歷。當地一家鼠肉餐館老闆這樣跟他説：

“有一千多年了。都是山上的老鼠——城裏的老鼠我們不吃。山鼠乾淨，因為山上吃不到髒東西。老鼠主要吃水果——橘子、李子、菠蘿蜜。衞生部門來人檢測過我們這裏的老鼠。他們把老鼠帶回實驗室徹底檢查，看老鼠是否有疾病，結果什麼都沒有。一點小問題都沒有。”

進了其中一家鼠肉餐館，服務員讓何偉去後廚選一下，“挑一隻你自己喜歡的老鼠”。對於之後發生的事情，何偉是這樣記錄的：

“在中國，魚和其他海味一般會事先用活物展示，以獲得顧客認可，表示新鮮。我沒想到老鼠也是這樣，但既然都被邀請了，再推辭也沒有用。我跟着廚工來到餐館後面的棚架區，只見若干籠子疊在一起。每個籠子裏都裝了三十多隻老鼠。棚架的味道一點都不好聞。廚工指了指其中一隻老鼠。

他戴上皮手套，打開籠子，抓住了挑中的老鼠。差不多有一隻壘球那麼大。老鼠很平靜，蜷在廚工的手裏，廚工抓住了它的尾巴。

還沒等我走，廚工立馬行動起來。他仍舊抓着老鼠尾巴，手腕輕輕一抖，只見手臂快速地揮動了一下。老鼠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頭在水泥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沒多少血。廚工笑了笑。”

        

竹鼠，曾成為很多人桌上的佳餚

在何偉試圖下嚥鼠肉的時候，店老闆的表親親切推薦：**“下次你再嚐嚐龍虎湯，貓代表老虎、蛇代表龍，鳳凰就是雞。**把它們一起煮，對身體有各種各樣的好處。味道也不錯。”

在2003年非*典發生之前，廣東省曾是中國最大的消費週轉市場，在當時，日交易額就高達190萬元，年營業額7到8億元。巨蜥、穿山甲主要來自越南、緬甸，後經廣西、雲南流入廣東；獸類一般從湖南、湖北、西北進入；鷹類來自於甘肅、寧夏、青海等地；其他鳥類來自江浙沿海；熊掌則販運自雲南。

但是用更大的格局去看，在世界範圍裏，中國又是野生動物的一個終極消費週轉市場。

據《華爾街日報》，在中國一些民間地區，依然有“冬至魚生夏至狗”的説法，曾被不少人詬病的玉林“狗肉節”便在每年6月21日舉辦，因為傳統上這一天是夏季的開始，食客們會在吃狗肉時，佐以荔枝並豪飲白酒。

被國人當滋補珍品的燕窩也是如此。它的成分就是風乾的金絲燕的唾液，再加上一些海藻、絨羽及植物纖維。唾液裏主要有酶、粘液蛋白、碳水化合物及一些鹽。這些東西在其它動物的唾液中也可以找到，根本沒有任何神奇之處。

但是，燕窩也變成了一種昂貴的商品，並支撐了一條從採集、加工到消費的產業鏈；東南亞沿海的金絲燕受到了毀滅性的捕殺。

萬物皆可啖。

或是因為好了傷疤忘了疼，經歷了2003年的SA*RS病毒傳染後，在明確得知了果子狸是中間宿主之後，食客們對野味的需求並沒有減。

2013年，世界自然基金會發布的《北京綠色指南》指出，中國有53種蛇被端上餐桌；由於人們的食用，亞洲90種淡水龜中有3/4受到威脅。

據國際野生動物貿易研究組織的報告，2007～2016年，中國共查獲209起穿山甲走私案件，其中活體2405只，死體11419只。

       

某野味銷售網站

對“山珍海味”的食用熱情，在中國早有深厚根基，尤其在兩廣和嶺南等南方城市較明顯。

貪吃野味，首先與“食療文化”緊密相關，“藥補不如食補”“吃什麼補什麼”在國人羣體裏廣受認同。

比如喝虎鞭酒、食羊睾丸可壯陽，虎骨能強筋健骨等“藥方”層出不窮。

          

虎鞭

如今這種“進補”文化越來越走向極端，幾乎所有奇花異草、珍禽異獸皆被視為絕佳藥物和滋補食品。在何偉的《奇石》中也有過描述：

“挑選動物十分複雜，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對異域風味的興趣。人們吃貓肉不是因為吃貓很刺激，而是因為貓有精神，吃了有精神的動物，人便可以提振精神。吃蛇是為了強健身體。吃鹿鞭是為了增加雄風。吃鼠肉則防止禿頂。”

其實也有不少食客，深知真實的功效並無幾分，但也樂得圖個新鮮，過把嘴癮。

        

吃野味原因調查

另外，中國文化崇尚天然，講求實用。在動物園裏，我們可以看到對動物這樣的説明：“肉鮮美可吃”“皮毛珍貴”“骨可入藥”等介紹。

如果冷靜分析，這其實是人類與動物最原始的一種解讀關係，在人類早期，人對自身以外的一切對象，均是是否可吃、如何可用來劃分的。

另外，中國的文化中強調的“天然”，漸漸演變成了，天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的概念。

食品學教授鄭健仙曾提出：“野味並不像想象中那麼神秘，在對家禽家畜和幾種野生動物的營養進行分析比較中發現，二者所含的蛋白質、碳水化合物、脂肪及其他營養成分是一樣的，所以野生動物本身並沒有特殊的營養成分，食用後對人體也沒有特別的好處。”

人類的祖先在多年的摸索和進化當中，已經把符合營養需求的食材進行了篩選，另闢蹊徑好處不多，並且容易節外生枝。

比如，備受追捧的魚翅，其實是鯊魚鰭中的細絲狀軟骨，本身既沒什麼味道，也不具有特殊的營養價值，它的主要成分是膠原蛋白質，膠原蛋白質缺少色氨酸和半胱氨酸，是不完全的蛋白質，並不會達到人們所期望的程度。

       

廣受歡迎的魚翅羹

當然，最具有現代社會屬性的，或許還是稀缺和標榜的價值所在。

之所以有些人熱衷於這類菜品，其實根源也不在於是否好吃，而是這東西的稀缺性。

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的研究表明，“人的品味偏好並非先天所得，而是後天教育與自我意識的產物。不同社會階層用不同的品味在日常生活中標示身份，無論是欣賞藝術，還是飲食衣着偏好，都能看出品味與社會地位的對應聯繫。”

就像古代的權貴也曾流行用熊掌、魚翅、駝峯招待賓客一樣，國內的野味消費也正是這樣一種區分工具。

有的人以一擲千金為榮，更以請人吃山珍野味為炫耀的資本，礙於情面，被邀請的人，本來對這些東西沒有絲毫興趣，但也在裹挾中迫不得已成了食客。

耶魯大學的科普作家卡爾·齊默在2019年出版的《病毒星球》中寫道：“ 甲流、埃博拉、SA RS，這些病毒讓人類措手不及，它們本來只攻擊蝙蝠、老鼠或鳥類等野生動物，怎料自然演化無意之間將人類寫進了病毒的黑名單。儘管疫苗不斷更新，但演化的力量讓病毒一次次地突破我們的防線。一旦某個病毒株在人體內穩定下來，就能在全世界範圍傳播，繼而建立起季節性的漲落節律。”

           

食用野生動物，便是“將人類寫進病毒黑名單”的一個行之有效的方式。

曾帶領團隊尋找到SA*RS源頭的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員石正麗也説：

“大家會發現近些年來世界各地出現的新發傳染病越來越頻繁，除了SA*RS以及剛才提到的亨德拉、尼帕病毒以外，還有各位比較熟悉的H7N9禽流感、埃博拉、中東呼吸綜合徵等等。這些新發傳染病都有一個特點，它們都和動物有關。研究人員做過統計，有超過70%的新發傳染病來源於動物。”

“這個病毒不是衝着我們人而來的，它是為了自己的生存不斷地繁衍下來……不管是食用野生動物，還是人類對野生動物生存領地的侵蝕，這些都使得人類與動物的接觸面大幅增加，給病毒從野生動物向人類的傳播創造了條件。再加上全球化的高速發展，還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很快就可以把傳染病從一個小村莊傳到全世界。”

（詳見：《花費十多年追蹤SA*RS源頭……傳染病怎麼就多起來了呢？》）

在鍾南山教授主持的專家會上，來自香港大學的袁國勇教授説：“我們都不應該吃野味，一定要尊重野生動物的生命和他們棲息的地方，因為他們和我們是同一個地球村裏的居民。****”

野生動物不是罪魁禍首，對野味的貪婪才是。我們如果缺乏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那就必然會付出代價。

主要參考資料：

https://mp.weixin.qq.com/s/1CQyM7i9O6Cu-dz-21mfLg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63612399/?dt_dapp=1&dt_platform=wechat_friends

https://weibointl.api.weibo.cn/share/114424788.html?weibo_id=4462941421927502

https://www.chinadialogue.net/article/show/single/ch/5506-Eating-habits-in-south-China-driving-endangered-animals-to-extinction-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E2MDI0OTk2MQ==&mid=2650846710&idx=1&sn=314cb843b12c328cc0b76cb6f90b80bf&chksm=b3092ef0847ea7e6de184e08062f75d3b7b3c816daba7b5c11d991a2e7a958af6d044620dd2d&scene=0

http://www.wwfchina.org/trade/background.html

http://www.cankaoxiaoxi.com/rui/zgrwhrczkw/

https://zhuanlan.zhihu.com/p/32660559

http://m.news.cctv.com/2020/01/20/ARTIF4Fl7LEu8TRqIsnde93B20012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