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危險,你為何還要趕去前方呢?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1-22 10:36
一
他披衣提箱出了門,先按慣例一低頭,避過橫削他頸項的一刀;貓腰緊走兩步,熟練地右足蹬地左躍,閃過刺他右踝的一槍。
左腳剛落地,雙腳站穩,連一個左側身,閃開了刺他肚腹的一劍,再連退三步,閃過了橫掃而來的戟尖。
左手舉起早先備好的棉墊子,撲地一聲,卸開了開山斧的一擊,趁勢揮舞棉墊子,趁棉絮四散時,晃過了護手鈎。順手將棉墊子扔出去,那使三股託天叉的視線被迷,慢了一慢,被他衝過去了。
再一個交叉步,避開了攔腰而來的鎏金鏜,一低頭,棗陽槊和齊眉棍正好從頭頂掠過。
鋼鞭銅鐧帶着風從身後揮來,他後腳尖蹬地,向前一躍,噹啷一聲,擂鼓甕金錘正砸在他腳跟後三寸的地上。
如此這般,他陸續避開了刀槍劍戟斧鉞鈎叉鏜棍槊棒鞭鐧錘抓枴子流星,又趟過了淤泥河與小商河,穿過了野豬林和黑松林,終於到了門前。
整了整衣服,拍了拍灰塵,氣定神閒,推門而入。
“大夫,聽説今天天氣不好,您還來啦?”榻上的病人道。
“今天風比昨天大,來晚了抱歉。”他説。“那,咱們接着瞧病吧?我尋思,今兒看下來,情況就比較穩定了。”
二
大夫治完了病,回去路上,便不急了。揀了條沒甚醫鬧的沿河小路,逶迤而行,一路看冬日裏寒山素水,俯仰漁樵,不説心曠神怡,卻也心滿意足。
卻見前面一條漢子,離他丈許遠近,好端端走着,忽然目露兇光,腰間抄出一把解腕尖刀,朝他撲將過來。
大夫雖然身手敏捷,終究沒有防備,不料這小徑之中,猶有人突襲。地勢狹窄,便不好閃避,一眨眼間,已被那漢子堵在山壁間。
只聽那漢子道:
“我聞出來你是個大夫,忽然間想起來了!十四年前大冬天,我偶感風寒,去隔壁村王大夫那裏診治,那廝聽我説話只是嗯嗯答應,只顧給我診脈,全不重視我的意見!給我開藥又貴,逼得我賣了兩隻雞才罷;我吃他那藥三日,也不見好,還是自己睡了七天,方才好的,可見醫生淨是騙人害人;今日既然聞出你這廝也是個醫生,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就砍了你吧!”
那山道上路過閒人,看動了刀子,都立住了看;聽了這話,便紛紛幫腔道:
“不錯不錯,他幹嘛砍你,不來砍我?定是你自己有不對的地方。”
“我也被鎮上劉大夫坑過,可見找大夫砍,定是沒錯!”
“大夫們都有問題。我二姨母三孃舅的四姥爺好端端活到九十七歲,就是不舒服送去大夫那裏,便忽然死了,可見定是大夫不對。”
正在窘迫之際,卻有一個樵夫經過,見了此景,也不做聲,只低頭搶過去,將扁擔一橫,啪地一聲,正中那漢子手腕。漢子把捏不住,刀脱手飛了。
樵夫一拽大夫衣領,道:“還不快走?”就撇了柴擔,搶開人羣,扯了大夫一道煙走了。那漢子哪裏趕得及?
站着腳看的諸人,也只看着指點兩聲,見人走了,又無熱鬧看、無説嘴處,徑自散了。
那樵夫拽了大夫,一路直趕到鎮上茶亭,回看無人追來,方才立住了腳,尋一張桌坐了。
小二遞上茶來,那樵夫一口喝了,喘了口氣嗐了一聲,對大夫道:
“也是你自己沒分曉了,怎能如此不慎,掉以輕心?出門行醫,竟不練一身武功,不帶防身器械,豈不知醫鬧遍地,你如此行於虎狼之間,是不要性命了麼?”
大夫歉然道:
“是我的過錯了,貪着多看幾個病人,本以為這條山道清淨,不致如此。勞煩壯士出手相幫。你與我非親非故,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能如此仗義援手,臨危不懼,實在是……”
樵夫截口道:“不用説了。我與你當真非親非故?你再看看?”
大夫端詳良久,搖了搖頭。
樵夫笑道:“當年咱們一起同在蝶谷醫院,醫院被金花婆婆醫鬧拆平之前,你在呼吸內科,我在免疫科!那時節你是萬人迷白大夫,每日被實習生簇擁;我是食堂大飯桶千人嫌的崔胖子,也難怪你不認得。”
大夫啊喲了一聲,笑道:“原來是故人。”
崔胖子道:“是啊。自從咱院被醫鬧拆平,我一時心灰意懶,又不敢露了行藏,只怕被遍地醫鬧追殺,便當了樵夫。”
二人正説話時,那茶亭小二上前來續了兩碗茶,低聲道:“好教二位得知,那河下游鎮子上,鬧起瘟疫來啦。”
二人聽了,各自啊了一聲。小二道:“正是年關將近,船來船往,這般鬧將起來,只怕河上河下,都不得安生。”
白大夫便站起來,對崔胖子拱手道:“崔兄,本來故人相逢,該多説幾句。但如今局勢險峻,我須得去鎮上了,就此別過。”
崔胖子笑道:“也不忙告別,你以為我便不去了麼?”
白大夫道:“此去下游鎮上,又不知沿路多少醫鬧。崔兄既然已當了樵夫,此去兇險得很,我看便不必……”
崔胖子截口道:“便不必什麼?見病便躲,算什麼好漢?即便此處不遇到你,我自己也要去,到得鎮上,救人性命。今日正好我護着你去,倘半路遇到醫鬧時,捨得一身剮,也打他幾個,好歹保你到得鎮上,還可多救幾條人命。我再是心灰意冷、砍柴為生,終究是個大夫啊!你當只有你呼吸內科出來的,膽子夠大麼?臨難爭先,我可也不能就此丟了免疫科的臉面!此一去千難萬險、龍潭虎穴,我也與你同往。”
白大夫聽得熱血沸騰,舉起茶碗一口喝乾了,道:“好,既如此,咱倆這就……”
正説到此,那倒茶的小二又上前來,低聲道:
“二位也不必急,也不必硬闖。我已在那河邊柳蔭下繫好了一隻船,只等黃昏,咱們一起坐船下河;醫鬧們再混蛋,終究也要吃飽了飯,才有力氣鬧的,自然失於防範,又料不到我們趁着飯點走水路。二位可先稍坐,我去拿些吃食來,大家一起吃個盡飽。咱們坐船,料來三更時分,便可到得鎮上。那時節就得忙着瞧病救護,只怕一兩日間,顧不得好生吃飯了。”
白大夫與崔胖子聽了,面面相覷,又驚又喜,不料橫空出世,又來一位英雄。
白大夫便拱手道:
“這位小哥,當真仁義!你與我非親非故,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能如此仗義援手,臨危不懼,實在是……”
小二揮揮手,低聲道:
“噓,別説了,我是傳染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