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病毒星球”,人類面臨“共病時代”的生死挑戰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0-01-25 15:13
闔家團圓、走親訪友的中國春節傳統在2020年不得不因一種名叫“武漢肺炎”的傳染病而破例,一邊是,大江南北、千家萬户“以鄰為壑”,閉門自守;另一邊是,成千上萬的醫護人員無畏飛蛾撲火般從四面八方馳援中國的心腹重鎮——武漢。在中華大地上,十四億中國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緊緊擰成了一股繩,共克時艱,決戰病魔。

一個多月前,普羅大眾對這種“不明原因肺炎”可能引發的危機並沒有投入太大的關注,直到感染與死亡的數字刷新社會的認知,人們才驚覺大勢不妙,惶恐、憤怒、疑惑,如潮水般席捲而來,也有人在此時隔岸觀火,推波助瀾,唯恐災難不重,唯恐天下不亂。
謠言止於公開。愚昧止於科學。而真正的防治將始於人類自我的反省與革新。
作為命運共同體的人類,我們其實共同生活在一個看不見的“病毒星球”,病毒不僅“造就”了人類,也始終在“規劃”着人類生活的村莊——地球。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説,病毒可以算是人類最親密和最神秘的“朋友”。
與人類共命運的還有自然界的各種動物,它們與人類“共享”的不止是看得見的地球環境。當人類的腳步“越界”時,也正是那些看不見的“朋友”以疾病的方式展開報復反擊之時,人與動物便進入了一個“共病時代”。
人類今天怎樣對待世界,世界遲早會還給人類。人與動物的“共病面”正在急速膨脹,如何面對諸多不明的事關生死存亡的挑戰與威脅,我們不僅需要深入瞭解我們的“朋友”變“敵人”的路徑,更需要深刻反省與變革。
這些年,為我們所知的那些大規模傳染病
對於很多中國人來説,“武漢肺炎”不是全然陌生的,引發這場疫病危機的是一種新型冠狀病毒,世界衞生組織已將它命名為“2019-nCov”,它與2003年爆發的“非典型肺炎”SARS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年,SARS在全球引起近萬例確診病例,造成900餘人死亡,其中90%以上的死亡病例發生在中國。
2012年,沙特阿拉伯首次發現“中東呼吸綜合徵”(MERS),此後不久,歐美亞非的27個國家報告了1000多個MERS病毒感染病例,其中80%來自沙特阿拉伯,造成大約400人死亡。與SARS病毒相比,MERS病毒同屬冠狀病毒,傳播力較弱,但致死率更高,約為34%。

除冠狀病毒外,還有許多大規模傳染病的病毒時常出現在人們的視聽之中:
2005年,H5N1型“禽流感”在東南亞爆發。2009年,甲型H1N1流感,即“豬流感”病毒,在墨西哥露面。這些病毒從2019年底以來導致美國爆發了近40年來最為嚴重的流感疫病危機,全美近三分之一的人羣被感染,至少已致6600名患者死亡。
2013年,埃博拉疫情開始在幾內亞等若干非洲國家爆發,此後短短的3年時間就造成了超過1.1萬人的死亡。
2019年2月,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發佈公報説,一種被稱為“殭屍鹿”的傳染病在美國、加拿大等地的鹿羣中傳播。專家認為,這種病毒未來存在傳播給人類的風險。“殭屍”二字不由地讓人浮想聯翩,細思極恐。
人類自誕生以來的歷史也是一部“病毒斷代史”
除了人類自然衰老引起的各種衰竭疾病外,病毒是製造人類疾病的最主要來源。
疾病總是比健康更有傳染性。瞭解疾病,不害怕疾病,才是我們勇敢而理性面對它的不二心法。
2014年,美國耶魯大學學者卡爾-奇莫(Carl Zimmer)在他的新書中為我們揭開了地球的一個真相:《病毒星球》。卡爾-奇莫在書中告訴我們,病毒創造了人類誕生的“搖籃”,也一直“守護”人類走到今天。雖然它的名字叫“病毒”,但它們的作用可遠遠不止讓人得病那麼單純。
地球上無處不存在病毒,數量多到讓人懷疑它們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
根科學家推算,在每1升的海水中,就含有1000億個病毒顆粒。在地球的所有海洋裏,大約存在10的31次冪個病毒顆粒。簡單換算一下這個天文數字可知,這個數量相當於海洋中所有魚蝦魚蝦及其它所有海洋生物數量總和的15倍!這些病毒的總重量,相當於7500萬頭藍鯨!
如此巨量的病毒它們的單個個體結構卻極其簡單,絕大部分就是蛋白質外殼包裹的幾個基因而已。人類身上有多少基因呢?據已知的研究稱,人類擁有3萬個左右基因,也有研究人員推測,人類擁有的基因可能達到14萬個基因。
然而,病毒只是憑着人類萬分之一的基因,就能組合出神奇的遺傳信息,像回家一般輕而易舉“騙過”人體精密而繁雜的免疫“安防系統”,入侵到人體深處去複製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科學家告訴我們,每個人的身體其實就是病毒的“温牀”,病毒侵害着我們,也成就了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的環境中處處存在着一種“逆轉錄病毒”,當它進入一種動物體內,就會立刻把遺傳物質像播種一樣“插進”這種動物細胞的DNA中,這樣,它就像“快遞員”般完成了一次遺傳物質“包裹”的“送達”服務。
然後,當這種動物的細胞生長分裂時,會同時把自身的DNA和入侵病毒的DNA“視同己出”毫無差別地複製一遍,最後變成為自身新細胞的DNA,進而通過生育傳給下一代,這就形成了“內源性逆轉錄病毒”。
這樣的“內源性逆轉錄病毒”也一直活躍在我們人類的基因組中。我們每個人的基因組中都攜帶了將近10萬個“內源性逆轉錄病毒”的DNA片段,這些片段佔到人類DNA總量的8%。如果作為比較的話,那些人體內負責蛋白質編碼的基因才佔到了1.2%。也就是説,我們的基因組是個病毒氾濫之地。但也恰恰是這些洪水般氾濫的病毒成就了今天的人類。
研究人員在自然界中曾發現,某種病毒中的一個基因,能合成一種叫做“合胞素”的蛋白質,而這種蛋白質是形成胎盤的必可不少的物質。於是,研究人員又在實驗室進一步發現,如果把產生合胞素的基因從哺乳動物母體中編輯刪除,直接的後果是導致不孕不育。
經過多年的研究,科學家們揭示出了人類起源的一條全新路徑,在這條人類誕生與進化的路途上,病毒是人類的“保姆”和“朋友”。
這條路徑大致是如此:一億年前,我們的遠古祖先被一種病毒感染,獲得了最早的合胞素蛋白,於是產生了最早的胎盤,變成了最早的哺乳動物;
在演化的過程中,又有新的“內源性逆轉錄病毒”入侵這些動物,有的新病毒帶有新的合胞素基因,而且能產生更優質的蛋白質;
漸漸地,不同動物不斷被不同的病毒感染,產生新的基因,於是動物們產生了不同的分支,有了後來的食草哺乳動物、食肉哺乳動物,然後產生了人類。
病毒不僅促成了我們的誕生,還一直充當着地球環境秩序的維護者和“規劃師”等角色。
舉個例子來説,有一種病毒叫做“噬菌體”。每一種特定的噬菌體會入侵特定的細菌,並且殺死那些細菌。
海水中就有不少噬菌體,在肉眼看不見的環境中,短短1秒內,海洋中的這些噬菌體,就已經對各種細菌類的微生物發起了10萬次“進攻”。這場分秒必爭的看不見的“戰爭”結果就是,這些病毒每天能殺死海洋中近三分之一的細菌,讓廣闊的海洋不至於變成一汪細菌的“澡堂”。
作為“規劃師”的病毒,也有點像是“基因快遞員”,它們載着不同的基因,在物種之間穿梭來回,把新的基因“送”給不同的“收件人”。由於這一特點,病毒直接促成了“光合作用”,把地球改造成為一個“氧氣星球”。

(含有聚球藻的海洋表面局部)
研究表明,地球上四分之一的光合作用歸功於海洋裏的一種名叫“海洋聚球藻”的細菌。海洋聚球藻之所以能進行光合作用,是因為它含有一種能捕捉陽光粒子的蛋白質,而這種蛋白質的基因編碼正是源自於某種病毒。這種病毒大量地自由漂浮在海洋裏,把光合作用的基因“送”給海洋聚球藻,直接促成了聚球藻的光合作用,產生大量氧氣,改變地球大氣的組成成分。
理解“共病”需要我們跨越病牀的侷限
人類與地球上所有生物在“共享”病毒,這是一個容易讓人忽視的事實,因此人類與其他生物——特別是野生動物們在“共享”疾病,這也是一個長期不為人所重視的問題。人類與動物的關係歷史悠久且深刻,理解“共病”應該使得今天的醫生和患者要讓自己的思考跨越病牀這個侷限,應該延伸到農家庭院、森林公園和鄰里自然。
從2003年SARS大爆發以來,直到最近的“武漢肺炎”的急速蔓延,人們在尋找病源時不約而同地提到了四個字:野生動物!
國家衞健委網站曾於2003年發佈文章解讀食用野生動物的危害。但是,我們從歷史中唯一能學到的教訓似乎是我們從歷史中很難吸取教訓。
與此同時,病毒從野生動物身上的“安然無恙”到人體的“變態爆發”過程極其複雜,截至目前為人所知的部分還是極其的有限。
現在,人們急於破解致命的病毒從蝙蝠出發經歷了哪些“中介”或突變使人體致病之謎。理解這個謎,已有諸多已知的案例線索可循。
令人聞之色變的艾滋病(人類免疫缺陷病毒,英文簡稱HIV),就是由病毒引起的。據科學家研究發現,已知的艾滋病病毒大致可以分兩種:一種叫HIV-1,一種叫HIV-2。其中,HIV-2型病毒來自於西非的“白頂白眉猴”,這種猴子攜帶了一種SIV病毒,獨立演化成了HIV-2艾滋病病毒。
西非的獵人經常捕殺這種猴子,部落之間經常交易它們的肉。當猴子咬了獵人,或者屠夫處理猴子屍體時被含有病毒的猴子的血液侵染,就會感染這種病毒。然後,這些病毒瘋狂複製,逐漸適應新的宿主——人類。
而HIV-1型病毒則有完全不同的來源。它們來自另一種動物:黑猩猩。
1989年,法國科學家偶然間在生活於喀麥隆和坦桑尼亞的黑猩猩糞便當中檢測出了跟HIV-1型病毒非常接近的病毒原體,事情就此被實錘了。隨着20世紀初非洲人口的快速膨脹(以及某些非洲部落一直存在食用黑猩猩的情況),這種病毒伺機入侵人類身上,一發不可收拾地導致了艾滋病。

(非洲一家艾滋病國際救治中心裏的患者)
然而,這或許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2002年至2003年,SARS疫情大暴發,當時果子狸被認為是“元兇”而遭到大規模的撲殺。時隔10年,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的一支國際研究團隊,分離到一株和SARS病毒高度同源的SARS樣冠狀病毒,進一步證實了中華菊頭蝠才是SARS病毒的源頭。
研究團隊的成果還表明,SARS冠狀病毒可以利用人、果子狸和中華菊頭蝠作為其功能的受體,能夠感染人、豬、猴以及蝙蝠的多種細胞。
哥倫比亞大學公共衞生學院對冠狀病毒進行了歷時5年的研究,並將研究成果發表在2017年的《病毒進化》(Virus Evolution)雜誌上。該研究顯示,蝙蝠是全球冠狀病毒的主要宿主。根據對1200種蝙蝠的研究,科研人員推測全世界的蝙蝠種類中,共攜帶了3204種冠狀病毒,其中大部分尚未被發現和描述。
據公開的信息顯示,導致“武漢肺炎”的新型冠狀病毒僅僅是目前所人所知能大規模致病的第7個冠狀病毒。該病毒的來歷與SARS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2012年,沙特阿拉伯的醫生髮現了“中東呼吸綜合徵”,導致這種病的MERS病毒最初也是在一種非洲的蝙蝠身上。蝙蝠攜帶的病毒又是如何“跋山涉水”到達人類身上?答案是:駱駝。
科學家按圖索驥地推測,某些北非的單峯駝,偶然接觸到了帶有病毒的蝙蝠,感染了MERS病毒;隨着北非到中東的貿易,單峯駝商隊把這種病毒帶到了中東地區;然後,這些得病的單峯駝又通過鼻子分泌物感染更多的駱駝,最後感染了人類,又在人類之間傳播。
又如中國青海等地,鼠疫(在歐洲又名“黑死病”)的流行與捕食旱獺有關。而目前全世界流行的瘋牛病、口蹄疫、禽流感等,無不與動物有着密切的關係。
這就是“病毒”,它像是一把懸在人類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古老的寓言也早已揭示了這樣的“真相”:那些看不見的“朋友”才是地球的真正主人,人類在這個星球上只是“客人”。倘若客人狂妄地逾越了雷池,必將遭受懲罰。
真正的防治需要人類深刻的反省與革新
現在,讓人類窒息的不止有霧霾,更有這許許多多的看不見的病毒。而現有的一切或許只是一個開始,將有多少未知的恐懼已埋伏於人類前進的路途上,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歷史一再告誡,人類必須要有所敬畏,不知敬畏的結果,將打開人類自取滅亡的地獄之門。
“武漢肺炎”的疫情大規模暴發後,輿論矛頭直指武漢當地有關市場的野生動物交易,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農業農村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於1月21日緊急下發通知,要求各地加強野生動物市場監管,對未經檢疫合格的野生動物,一律嚴禁進入市場。
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研究員石正麗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中如是説道:“不管是食用野生動物,還是人類對野生動物生存領地的侵蝕,這些都使得人類與動物的接觸面大幅增加,給病毒從野生動物向人類的傳播創造了條件。”
有人説,採取簡單的行政辦法抑制人們對野生動物的食慾,顯然是遠遠不夠的,這好比是撤職再多的市長也無濟於事一樣。我們還需要加快建立健全傳染疫病的監測監控體系,及時透明、科學、負責的信息公開機制,提升全民預防意識,深化醫療改革,等等。
但是,所有的這些體系與機制加在一起,在人類一無所知的疾病領域,仍然是微不足道,螳臂當車。
回看2003年SARS疫情在中國南方爆發初期的諸多記錄,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還曾公開地對廣州市民放話,市民到公眾場所進行正常的活動是不會受到感染的。後來的諸多科學研究表明,哪怕是患者摁過的電梯按鈕、摸過的物體,被不知情的健康人觸摸了,健康人也可能會被傳染。

SARS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走的?這些統統是未知,也絕不能簡單地認為野生動物就是“罪魁禍首”。但是,可以為我們所知的,SARS的消失並非是為人類所滅,而僅僅是自然界在那一年的夏季升温時節臨時“收回成命”罷了。
這不禁讓我想到了曾使歐洲人口直接減滅三分之二的十四世紀“黑死病”。直到今天,科學家們仍無法達成一致地解釋:“黑死病”消失的真正原因為何。
有一種解釋極富啓發性:引起“黑死病”的病毒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殺死了足夠多的人類,導致人口密度大大降低,與此同時人類逐步建立衞生防控體制和新生活方式,有效地將人與病毒“隔離”開來,感染致病才大大減少。
這個解釋是否可以換句話説,大量的不幸死亡才換來了人類倖存的機會!
2020年1月下旬,各地已發現的數百例的“武漢肺炎”感染和兩位數的死亡病例,卻仍有不少媒體在無知無畏地大肆宣傳什麼“新型肺炎不易傳染給兒童”。這種嚴重違反常識、不負責任的宣傳將帶來不可估量的潛在危害,也將存檔為人類愚昧的歷史新記錄。
以人類對世界如此有限的認知去應對宇宙中無限的未知危機,除了一再暴露人類的無知,還會有什麼呢?
有人説,不斷探索進步的科學將帶領人類走向未來的新世界。這話本身沒有錯誤,但是我們必須保持這樣的清醒,科學之於今天的人類,還只是一個小嬰兒。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擔當起人類開拓世界的急先鋒。
病毒從野生動物向人類傳播何嘗不是病毒對人類行為“不檢”與“越界”的一次“善意”警告和必要懲罰!如果人類還是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般一次又一次無視這樣的警告,也未從受罰中認識到自身的真正錯誤,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現在,我們亟待端正實事求是、敬畏自然的科學態度,從思想認識的根子上,去檢討種種以犧牲和破壞環境為代價的發展思維。只有深刻反省和變革當前的發展模式,在人類發展的新里程中重新認識到人與自然命運共同體的新價值意義,重構人與自然和諧共存、可持續發展的新融合平衡,人類才能抵達安全、美好的未來。
這事關我們每一個人,不論是老人,還是孩子,不論是健康者,還是基礎疾病的患者,以及每一個即將來世的新人,這也事關我們還有多少個“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