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傳染病更可怕的,是社會秩序的崩潰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20-01-26 09:08
人類對於瘟疫的恐懼,早已深深地刻寫進基因裏。
不僅是因為疫病如死神般帶走了無數生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人類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戰勝過瘟疫。比如西班牙流感,來時勢頭兇猛,迅速導致全球三分之一人口患病、成千上萬人罹難;去時悄無聲息,神秘而離奇地離開了人類的視野,甚至連病株都未被人類所真正辨認。
人類也並沒有真正戰勝它
(圖片來自:wikipedia@Otis Historical Archives Nat’l Museum of Health & Medicine)
當然,人類也有理由驕傲。隨着時代的發展,尤其是醫療衞生科技的進步,很多曾經令人談之色變的流行疾病今天已經可以被防控,如瘧疾、霍亂等。但是2016年的也門,卻重新感受到了霍亂橫行的恐怖。
秩序的崩壞
也門是一個位於西南亞洲的沙漠國家,與沙特阿拉伯和阿曼接壤,隔亞丁灣與索馬里相望。這裏大部分地區終年乾旱,一年分涼熱兩季,4-10月為熱季,平均氣温37度,11-3月為涼季,平均氣温為27度(也只是不那麼熱)。
也門只是阿拉伯半島上諸多沙漠國家之一
但卻不是石油富國之一(有儲量,但不多)
雖然位置優越,但也成了必爭和戰亂之地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也門的農業條件相當困難,全國年平均降水量僅有可憐的50毫米,即使是也門降水及較多的西部山區谷地,也只有少數地區能達到灌溉農業的要求,同時也需要足夠的基礎設施投入。
水資源集中在西部高原上的一些山谷中
因此也門首都也定在西部山區的薩那
另一座重要城市則是海上樞紐——亞丁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也正因為乾旱,也門全境地表沒有河流,僅有西北部佔比不到3%的領土可以依靠泉水、雨水和地下水灌溉農田。而東部,有一地區名為哈拉德毛,在阿拉伯語中是死亡降臨之地的意思,這也是幾乎整個也門東部地區的縮影。
不過在東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
也有極其零星的農業生產(確實也非常難)
(也門東部-希巴姆附近)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TommoT)
西部沿海以外的地區,除了鄰接山脈和丘陵的陰涼之地有植被存活以外,其他地方可謂是不毛之地,終年不見雨水。北部的魯卜哈里(Rub Al Khali)沙漠與沙特相接壤,面積約50萬平方公里,被喻為世界上“徹底被人類遺忘的角落”。
再往北就出純粹的沙漠景觀了
一望無際,一直延伸到北面沙特的腹地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Andrea Willmore)
在熱帶毒烈的太陽炙烤之下,用水始終是也門2500萬居民的難題。在也門內戰爆發之前,也門人民大量抽取地下水來灌溉一種被當地人成為“卡特”的作物。
一種能給底層人民帶來“簡單廉價快感”的東西
往往都能令人上癮,形成堅固的剛需
(Khat,作用類似南美的古柯或亞洲的檳榔)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danielecolombo)
卡特是一種類似興奮劑的成癮性植物,相對來説比較耗水。據相關報道,2008年卡特的種植面積約為10.3萬公頃,約佔全部已耕種面積的9%,產量約為11萬噸,其產值約佔全部農作物產值的1/3,也門約四分之一的農村勞動力都在從事卡特種植。
不多的水源,都用來供給這種植物了
(也門的卡特種植園)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danielecolombo)
卡特的大量種植無疑破壞了也門脆弱的生態,但彼時久經戰亂的也門老百姓,早已被貧窮所吞噬,顧不了其他。
人生可以沒有錢(反正也沒錢)
但不能沒有這個
(圖片來自:Konevi / Shutterstock.com)
戰亂,指的就是自二十世紀末以來持續不斷的也門內戰。北也門在歷史上曾是個獨立的王國,1962年發生革命,建立阿拉伯也門共和國,奉行親西方政策。南也門原為英國殖民地。1839年英國佔領亞丁港,並在當年九月在這裏建立亞丁殖民地;1863年-1882年吞併南部哈德拉毛等30多個酋長領地,組成亞丁保護地。1967年英國撤出,親蘇聯的南也門人民共和國成立。
南也門與北也門
雖然南也門也包括廣闊的東部,但核心區在西南沿海
1990年後,隨着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南北也門隨之宣佈統一。不久後,南北也門的領導人在統一相關事宜上矛盾激化,南部再度宣佈獨立為也門民主共和國,內戰爆發,這次戰爭被稱為也門第一次內戰。
戰爭很快因南方的失敗而結束,但分離主義的種子就此埋下,恐怖襲擊事件在此後的二十年間不斷髮生。遜尼派基地組織和什葉派胡塞武裝在多年的衝突中不斷壯大。
雖然國家統一了
但是由於從教從族不從國這個根本問題沒有解決
也門國內的什葉派與遜尼派相互對立的基礎並未消失
只是不知道下一個時間點會在哪裏
2010年代阿拉伯世界的混亂,同樣也對也門民眾的思潮產生了影響。時任也門總統的阿里·阿卜杜拉·薩利赫在2011年提出修憲,並被議會所通過。消息傳出,也門首都薩那數千人集結抗議,這場抗議活動在後續過程中被極端民族宗教思想所左右,演變成全國性的教派戰亂。
也門首都薩那,抗議總統薩利赫的遊行
(圖片來自:Konevi / Shutterstock.com)
2014年9月,伊朗支持的什葉派胡賽武裝攻下總統府,同時遜尼派激進基地組織也趁機擴大地盤控制石油產區,政府軍則相機反攻,整個也門陷入三方勢力的混戰,社會秩序崩潰,平民死傷慘重。
相當於是又一場內戰
而這場內戰甚至比冷戰背景下的第一次內戰更為複雜
(圖中戰局非當前戰局,不過主要參與方仍在)
(前總統薩利赫已經在內戰中遇襲身亡)
瘟疫之源
如果沒有外部勢力干涉,也門的教派衝突也許就會像第一次內戰那樣,迅速分出高下然後成立新政府來進行統治。但是真實情況卻錯綜複雜:胡塞武裝作為伊斯蘭教什葉派的隊伍,自然受到什葉派老大哥伊朗的支持;相應的,也門國內遜尼派武裝也受到了遜尼派國家的援助。
如果背後沒有地區大國支持
交戰各方不可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武器
而當地百姓只是純粹的受害者
(2015年2月10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2015年3月底起,以沙特阿拉伯和埃及為主要力,十餘國遜尼派聯軍發起果斷風暴行動,針對胡塞武裝目標發動持續空襲。
空襲是針對整個胡塞武裝佔領區的各個目標,包括醫院和用水設施。在整個阿拉伯世界,水都是彌足珍貴的資源,在乾旱的也門尤甚。
正因為也門缺水,儲水設施就變得格外重要
一方面是農業用水,一方面是城市用水
如果這套基礎被破壞,饑荒死的人會比戰場上更多
(圖像來自:google map)
根據世界衞生組織-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統計,戰前也門有53%的人口使用了改善的衞生設施,有55%的人口獲得了來自改善水源的飲用水。戰爭爆發後這些數字難以得到確切的統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由於水設施被破壞,胡塞武裝控制區民眾原本的取水和排污行為受阻,居民開始自發打井取用地下水,增加了污水與地下水循環系統接觸的隱患。
乾淨的水是重要物資,一搶而空…
(2015年7月4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也門政府方面,這個貧弱國家的國力不足以支撐一場曠日持久戰爭。很快也門政府的財政就到了無法支付公共衞生部門開支的地步。這個國家的醫療衞生工作者要麼不拿薪水,靠着愛心堅守崗位,要麼就去往海外謀生。
前方殺人,後方救人
(2015年3月19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根據世界衞生組織的報告,這個國家的醫療系統已經到了“該國一半的醫院要麼被沙特的空襲摧毀,被叛軍佔領,要麼因為沒有醫務人員而被關閉”的地步。
這個孩子踩中了地雷,戰爭毀了他的一生
(2018年9月4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而嚴重受損公共衞生和醫療系統,使得本可以遏制住的疾病開始大規模肆虐。戰爭之前的也門能保證全國超過70%的兒童注射防霍亂疫苗,而在2015年也門衞生部門的粗略統計中,這一數字大大下降。
霍亂是一種由霍亂弧菌引起的急性腹瀉疾病
是人類歷史長長期存在的烈性傳染病
其傳播與水源的污染高度相關
(圖片來自:wikipedia)
在世界歷史長河中,戰亂造成的曝屍荒野、水資源短缺和醫療設施短缺問題,往往都與瘟疫相關聯。在也門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一場席捲整個國家的瘟疫即將來臨。
戰區往往也是疫區
何況這場內戰還看不到結束的苗頭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2016年年初的環衞工人大罷工則是疫病橫行的導火索。為了向政府討回拖欠的工資,也門的環衞工人進行了罷工示威活動,直接導致了長達一個月的垃圾堆積現象,未經處理的垃圾污染了有限的水源並進入了也門地區的地下水循環系統。
這一年的10月,一場被認為早已在發達國家絕跡的傳染病——霍亂,在也門爆發了。
擴散
在10月初,霍亂疫情被認為是僅在首都薩那出現。戰爭中的三方勢力無暇顧及霍亂,疫情也沒有得到國際社會的足夠重視,因此霍亂在這個國家的已迅速蔓延。僅僅在10月底,包括也門臨時政府所在城市亞丁在內的七個省都發現了霍亂感染者。到當年年底,已有96人死亡。
從2017年5月至2018年2月,也門霍亂暴發
西部人口密集區的疫情愈發嚴重….
(圖片來自:wikipedia@Guacamolebio)

出於對疫情擴散可能的警惕,世界衞生組織東地中海辦事處(WHO EMRO)介入調查,2017年1月該辦事處發佈聲明稱,霍亂在也門的傳播速度之快、擴散面積之廣都是不尋常的,希望國際社會給予關注。
屬實相當嚴重
考慮到也門的人口數,這對也門社會是一大重創
(雖然其主要原因就是社會秩序崩潰)
(網頁截圖來自:https://www.who.int/)
時間步入也門的涼季,受到低温的影響,霍亂病菌的活性下降,疫情的傳播速度也有所下降。霍亂疫情雖有所緩解,在也門的各方勢力卻繼續着自己的軍事活動。
不管後方死不死人,前方都照常殺人
(2017年2月21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但病毒只是暫時蟄伏,隨着2017年4月份的一場大雨,也門霍亂疫情死灰復燃。《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稱,“(霍亂病菌)與大雨相遇,污染了飲用水源,並因與戰爭有關的市政供水和排污系統遭到破壞而更加嚴重。”
身患霍亂的也門兒童
(霍亂對兒童的傷害格外嚴重)
(2017年6月29日,也門-塔伊茲)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第二波霍亂疫情比第一波勢頭更加兇猛,難以遏制,平均每天發生5000例新病例。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衞生組織的統計,僅在2017年5月份因罹患霍亂而死亡的人數,就相當於2016年10月—2017年4月死亡人數的5倍。超過了2010年海地地震之後發生的霍亂疫情,成為本世紀世界上最嚴重的霍亂爆發。
每天都有大量的新病患
然而霍亂傳播和水源有很大關係
社會組織能力不能恢復,傳染病就難以解決
(圖片來自:anasalhajj / Shutterstock.com)
也門的瘟疫流行引起了國際組織的警惕,聯合國將其稱為“世界上最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
《柳葉刀》社論評價,根據當前已有的醫療技術,霍亂爆發已經完全可以被控制,但由於持續的衝突、衝突各方對人道主義救援的損害以及捐助者、政客和其他決策者的某種程度的疏忽,造就了又一個人類無法控制霍亂傳播的例子。
大城市還能獲得較多的救濟
小地方以及農村,供水設施被破壞,就確實沒轍了
(圖片來自:anasalhajj / Shutterstock.com)
這影射的很可能就是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薩勒曼在2017年6月23日,授權捐款超過6600萬美元,用於緩解也門的霍亂,但同時他帶領的沙特軍隊繼續在也門進行空襲和軍事行動。
時至今日,也門的霍亂依然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也門全國疑似感染霍亂病例也已經超過了100萬,由於社會的嚴重失序,即使是相關各方停止武裝衝突,想要徹底根除霍亂疫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更何況和平在這片土地上依然遙遙無期。
可能對於大部分人來説
“沒來由”的霍亂可能只是戰爭中的插曲
在記憶中稱其為天災,但這分明就是人禍
(也門-薩那街頭的玩具槍大戰)
(圖片來自:Vladimir Melnik / Shutterstock.com)
武漢爆發的冠狀病毒感染,是瘟疫再一次對人類發動了進攻,我們可能依然沒有辦法徹底戰勝它。但幸運的是,在中國還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和一個能調度全國資源應對的中央政府。
奇蹟,也許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發生。
你還有返校的時候,他們連學校都沒了
(圖片來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