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密對話科黑：科比為何而偉大_風聞

文 | 江宇琦、武怡楠

2017年6月，美國體育媒體《體育備忘錄》列出了一份歷史上“25大被人討厭的運動員”名單，其中有6位NBA球員赫然在列，包括各種爭議新聞纏身的羅德曼等人。而所有入選的NBA球員中，排名最靠前的（第14名）是剛剛退役一年的科比·布萊恩特——“對科比的討厭，主要是源於他的傲慢”。

而與此同時，就在這些年ESPN、SLAM等評選出的“NBA歷史100大球員”、“NBA歷史50大球員”中，科比同樣從未缺席，並且常常被排在前五的位置——排在他前面的，則是拉塞爾、喬丹等老前輩，他是離我們這個時代、離90後和00後，或者説廣大中國球迷最近的一位NBA歷史級巨星。

如果你曾經歷過那段歲月，便能知道這兩種榜單並不矛盾。尤其是當你知道想要登上NBA這個舞台有多困難，而多少登上了這個舞台的人又甘於去揮霍自己的天賦時，似乎便更加能夠懂得科比“招人愛”和“招人厭”的理由。正如那些年很多球迷常説的那樣：“人們有多討厭科比，他就有多偉大。****”

但如今，那些關於科比的爭議都將因為這次意外畫上句點。

毒眸向來喜歡以數據、邏輯説話，但今天我們無意用數字去告訴大家科比究竟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也不打算去講述科比對於NBA和世界籃壇意味着什麼，只是恰好編輯部裏有一位在美國生活、學習過的科密，和一位“恨”了科比十多年的科黑，我們想用一場對話，説説我們心裏關於科比的記憶——

（注：這不是一篇嚴肅的行業稿，僅僅是一些我們想對科比説的話）

**科密：**今天凌晨四點不知道為啥忽然醒了一下，習慣性打開朋友圈，發現有人在發一連串的問號，連着點開幾張截圖，“直升機”、“墜毀”、“科比”……這些信息猝不及防地擠進我的眼睛裏，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第一反應是這個事情太不真實了。

我趕緊打開其他社交媒體，還沒有入睡的人們已經開始感慨和默哀了，有一個女生小心翼翼地説：“明早大家醒來，看到這個消息，該多難過啊。”早上和我爸聊到這件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當時非常震驚。之後我們一邊吃早飯，他還一邊反反覆覆唸叨着：“怎麼就沒了呢，太年輕了。”

**科黑：**我起得比較晚，一覺醒來看到好多個羣都在刷“科比”去世的消息，我愣了好一會，趕忙打開了虎撲、去確認了這一消息的真實性。那一刻我並沒有去想，我過去十多年裏有多麼不喜歡科比，反倒是有種自己很熟悉的朋友離開了自己的感覺。我當時很想找找以前一起看球、罵科比的朋友聊聊天，感覺只有“老科黑”才能懂得我那種感受。

科密：作為科密，我其實能夠理解為啥一部分人不喜歡科比。

我和很多中國觀眾一樣，剛開始看NBA是因為姚明。他當上狀元的時候，我才剛上小學。那個時候也不懂球，就跟着家裏大人一起看。看不懂走位，看不懂誰是幾號位，就覺得有些進球真漂亮啊。後來是因為我的第一任男朋友，我才開始關注科比、真正瞭解NBA。

科比標誌性的後仰跳投

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天天告訴我科比技術多麼厲害、投籃姿勢多好看，平日裏他一直在照着科比的姿勢練球。因為他的緣故我越來越多地關注科比，也越來越喜歡他的進攻能力和得分能力，並最終成為了一名科密。可能喜歡科比的人都會有點“獨”？這應該也是很多人不喜歡科比的重要原因吧。

**科黑：**我認為所謂“討厭獨”，只是一個表象。

當年還在上學的時候，班裏的男生基本上會分成為兩派：一派很喜歡科比和湖人隊，一派很喜歡詹姆斯和騎士隊，同時大家都很支持姚明和火箭隊。那幾年NBA特別喜歡炒“23VS24”，所以每到關鍵比賽，班裏總少不了一些口水仗。

 “23VS24”

可能因為我性格比較温吞，所以剛看NBA時並不中意科比和詹姆斯，倒是對當時打法比較老派、低調的鄧肯和馬刺情有獨鍾。也正因如此，我在馬刺貼吧裏“耳濡目染”了大量馬刺和湖人、科比的恩怨史，也逐漸開始對科比懷有“敵意”。2008-2011年，湖人是西部最強的球隊，科比自然是我心中的假想敵。

對科比負面情緒的峯值，是因為2009年季後賽西部半決賽。

那一年，姚明和火箭隊第一次成功闖過季後賽首輪，並且首場爆冷贏了湖人。可隨即姚明便因傷倒下，火箭也搶七失利、無奈出局。現在回看，姚明的受傷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包括之前打了太多國家隊的比賽，但當時心智不夠成熟，跟着網上的言論一起責備科比，認為是他“下黑腳廢了姚明”。

我想很多科黑對於科比負面情緒的來源，和我都是相似的。儘管很多人會拿科比的負面新聞指責他、批評他打球太獨或者總打鐵，但本質上還是因為他是那個時代最強大的“敵人”，並又常常表現出桀驁不馴的感覺，所以我們總想放大他的一些缺點，來證明“科比並不夠好”——但實際上，很多“證明”是無力的，科比始終是科比。

**科密：**實際上，人們越是希望證明科比不行，科比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2013年，在為湖人爭奪季後賽席位的時候，科比對陣雷霆右手挫傷、對陣老鷹最後一球扭傷腳踝，可一點沒耽誤繼續打比賽。到了對陣勇士，跟健斷裂後實在無法繼續後面的比賽，但依然兩罰過後才肯下場。人們聊起科比總説“黑曼巴精神”，在我看來這是他獨具的“英雄氣質”。

可能有點老生常談吧，每個人在提起他、緬懷他的時候，都會反覆提起“洛杉磯凌晨四點”。他的那種對勝利的渴望，那種在球場上對每一分的執着，對每一場比賽的認真，都是“黑曼巴精神”的體現。他會在客場輸球之後，在球場練投籃練到場館關門。有的人在NBA出來靠天賦、有的人靠身體，而我認為科比是整個聯盟裏訓練最認真最刻苦的人，從球場菜鳥到超級球星，一直都是。

掌骨骨折、手指撕裂、膝蓋受傷、腳踝扭傷…他受傷了無數次，但都不會低頭。在無數人説他“打鐵”的時候，在他快退役、整個湖人隊狀態也很疲軟的時候，他依然默默的用行動説話。無論喜不喜歡科比，我總覺得如果用心去了解他，都能從他的超級自信和超級行動力中獲得能量。

科比身上的傷 

**科黑：**科比的自信、不服輸，確實是他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2013年那次受傷，其實有個很重要的背景：那個賽季湖人引進了納什、霍華德組成了新F4，結果球隊磨合得並不好，科比和霍華德鬧得很不愉快。最後是靠着科比拼到跟腱斷裂湖人才保住了季後賽的希望，但湖人也因他的缺席而0-4被馬刺淘汰。

當時我只是因為湖人被淘汰而開心，可絕對不會想到這是科比最後一次率隊打進季後賽，也不會意識到這次傷病將成為科比退役的伏筆。至於當年科比和霍華德的矛盾，當時很多科黑都認為是科比不懂得如何做好一個領袖、是球隊“毒瘤”。

但時過境遷，而今想起不僅唏噓科比的退場方式，也更能明白科比為什麼會對霍華德感到憤怒。一個擁有如此天賦的球員，並沒有好好珍惜，這在科比這樣一個凌晨起來練球的人心中，自然是無法容忍的。曾經讀過一篇文章，裏面透露科比來中國參加活動的飛機上，還在專機的過道里進行訓練。我很喜歡科比説過的一句話：“當我退役的時候，我希望回頭看我走過的路，每一天我都付出了我的全部。****”

很遺憾，因為科比狀態最好的那幾年裏，我總是帶着情緒在看比賽，總在挑刺、盼着湖人輸球，所以其實錯過了很多科比的高光時刻——或者説很多科比的高光時刻在我看來都是科黑們的“至暗時刻”，以至沒能收穫看他打球的樂趣。

**科密：**科比那種看似對隊友不夠信任的打法，也幾乎和他的超級自信是相輔相成的。

我曾經看到有報道説，當比賽快結束、有絕殺機會時，科比就會變得格外堅毅：**“給我來個擋拆，我帶你們贏！****”**即便那場比賽之前的時間，他表現得並不夠出彩、命中率並不算高，可當他肩負終結比賽使命的那刻，他依然展露出無比強大的自信和堅定，這是看他比賽時最叫人動容的時刻之一。

科比是在意大利長大的，他曾經説過一句話：“我的一生都是一個流浪者。從很小的時候我是那個意大利鎮上唯一的黑人小孩，一直到17歲時卻在NBA打拼。而真正把我和其他人區分開來的，並不是我的膚色或是年齡，而是我的慾望。我是那麼渴望勝利，那麼渴望完美。”

很多人批評他是“歷史打鐵第一人”，但我始終相信真正懂球或者喜歡籃球的人，哪怕不喜歡科比，也不會覺得這是“黑點”。這意味着他在NBA打得足夠久，並且始終是一個超級得分手，就像2014年有人問他怎麼看待“打鐵”的問題時，科比就很自信地説：“（因為）我是一個打了19年的得分後衞。”

**“愛我或者恨我由你選擇，這就是生活。有人討厭我的比賽，恨我的囂張，恨我的後仰跳投，恨我對比賽的痴狂，恨我有總冠軍戒指……但也有很多人支持我愛我，理由卻和恨我的人一樣。”**科比的這句話，大概是對於討厭他的人最好的回擊。也正因如此，我很少去為他辯駁，只是希望大家能夠更平和地看待科比。

**科黑：**其實科比退役之旅的時候，我已經能比較平和地看待科比了，尤其是在他宣佈將要退役的時候，我甚至會感受到不捨。或許因為那一刻，科比老了、我喜歡的GDP也老了，輸贏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好好看他們打球，去享受最後的、看他們一起打球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印象最深的比賽，是他最後一次造訪聖安東尼奧的時候，那天馬刺更衣室的通道入口處，打上了“謝謝你，科比”的字樣。那場比賽最後的焦灼時刻，託尼·帕克投入了一個高難度中投、緊緊咬住了比分，那一刻我心裏頭特別難受、情緒很複雜，我不知道是因為捨不得科比這個對手，還是因為捨不得湖人和馬刺纏鬥的那些歲月，亦或者是捨不得那些課間和同學們一起看球的日子。

那場比賽後，科黑的一條朋友圈

**科密：**2016年上半年科比退役之旅時，我正在步行者所在的印第安納州唸書，於是便早早買好了步行者主場對陣湖人的球票，準備去看他的謝幕演出。那張球票花了200多美元，科比退役之旅每一站的比賽票價都在漲。但特別遺憾的是，當晚有考試不得不取消了前去觀賽的計劃。

4月14日，科比正式退役，我默默在電腦上看完了這最後一場比賽，最後2分鐘真是哭炸了。當晚我在社交平台上寫下了一段話：**“少女時代就喜歡的你，低谷高潮都默默看着你。****籃球是你的信仰，而你的精神也一直激勵着我。**你或許不是最完美的球星，卻是陪我走過最多籃球時光的人。祝好。”

 4月14日，科比正式退役

確實，在NBA里科比不算最討喜的那一位運動員。但只要看過他的比賽，或和他交過手的人，我相信很難有人不佩服他吧，他是那種極具個人魅力的人。在他身上你可以學到很多，不少球迷也和我一樣，在剛剛進入大學的迷茫時刻，在初入社會面臨種種人生選擇的時候，在其他一些特別難的時刻，總會想起科比。

是他告訴我們，成功沒有捷徑，哪怕你已經足夠熱愛，也還需要足夠勤奮；是他告訴我們，別服輸，去行動，用實力説話；是他告訴我們，去直面你內心的恐懼，才會不恐懼的走下去。

在美國，很多時候籃球的關注度不如橄欖球和棒球，而在美國校園，NCAA這一籃球的大學聯賽，每年都能掀起“瘋狂三月”的熱浪，相較之下NBA其實全民度有限。科比沒有參加過NCAA，直接以高中生身份進入NBA。而在科比退役的時候，我周圍很多隻看橄欖球的美國人也會發推紀念一下，他的退役引發了輿論的高度關注。科比在某種程度上超過了NBA和籃球本身，也是全美的體育符號之一。

根據外媒消息，科比這趟行程很可能是陪同二女兒前去進行籃球訓練，他的二女兒也是他四位女兒裏籃球天賦最好的一位，所以他算是以一個父親和籃球愛好者的身份謝幕吧。我們總會在逝去的人身上寄託太沉重的哀思，但我覺得，黑曼巴應該更希望大家繼續熱愛籃球吧，這才是對他最好的紀念。

科比和他的女兒

NBA王朝更迭，從96黃金一代、03白金一代到09屆的白銀一代，每一代人都有屬於他的NBA記憶。而科比帶來的，是陪伴我青春的獨一無二、僅此一次的記憶。他的離開太過突然，但留下的籃球傳説，永不散場，for Kobe。

**科黑：**我和科比也有過一次“擦肩而過”。2013年暑假，高考結束後我和同學去深圳看演唱會。返程那天上午，聽説科比在深圳的某個商業區會有粉絲見面活動，於是我們決定去看一下。活動相傳是12點開始，那天氣温超過了35度，但是當天上午10點多當我們走出地鐵站時，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隔着老遠都能聽到有人在呼喊科比。

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活動推遲了，而我們為了趕飛機，也沒能等到科比就離開了現場，但據説當天有很多人為了見科比，在烈日下等了四五個小時。那是我看球以來第一次，有種自己也好像也並非“和科比不共戴天”的感覺。作為籃球愛好者，我也想見科比，尤其是當我站在那麼多熱愛籃球的人中間時，我覺得科比成了把我們聯繫在一起的紐帶。

今天早上，當科比去世的消息傳來、看到朋友圈裏的消息時，我這種感覺尤其強烈。如果不是這場意外，他本應該和鄧肯、加內特一起，站在2020年名人堂的舞台上，可誰知世事那麼無常。雖然我“黑”了科比十多年，可我打內心敬佩、尊敬這個對手，也很明白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偉大的對手的存在，我們才能擁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也才能記住“我們為何而喜愛籃球”。

謝謝你呀，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