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上的新娘——和親烏孫的西漢公主(下)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01-28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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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如細君被轉瞬吞沒,即使堅毅如解憂,何嘗不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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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入旋渦裏,拼卻女兒身——解憂公主
細君公主的猝然離世不是西漢與烏孫和親的終章,“聯烏抗匈”的任務尚未完成,為了繼續鞏固與烏孫的關係,漢武帝決定再選擇一位和親公主。於是,在細君去世的同年,又一位漢朝公主劉解憂追隨着細君的腳步西嫁烏孫。
解憂公主的身世與細君頗為相似。解憂同樣出身皇族,但她與武帝的血緣關係比細君遠得多,她的祖父劉戊是漢高祖劉邦四弟劉交之孫,被封為楚王,稱霸一方。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劉戊參與同姓諸王的“七國之亂”,兵敗於周亞夫後自殺身亡。劉戊雖死,其罪過累及子孫,讓他們飽受猜忌和排斥,陷入深重的苦難之中。劉解憂正是在這沒落家族的氛圍中長大的。與細君不同,生活的艱辛賦予解憂的不是多愁善感,而是堅韌剛毅。
漢家公主紀念館中解憂公主蠟像
邊境強敵窺伺、狼煙未消,既為漢室子孫,理應為國分憂,也許這位具有豪俠之氣的女子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想到自此就要告別親人、去國萬里,心中豈會沒有糾結和不捨?和親註定是一條不歸路,細君公主的悲劇命運難道不是對此的真實寫照?但皇命難違,解憂一家只得含淚跪拜,接旨謝恩。年輕的公主踏上了和親之路,從此被裹挾進錯綜複雜、波譎雲詭的政治旋渦中。此時的她不會想到,日後自己竟能攪動歷史風雲。
來到烏孫,強烈的求生意念和沉重的使命讓解憂公主無暇自怨自艾,吃胡食、學胡語、穿胡服、練騎射,她一點一點努力地適應着遊牧生活。和細君公主一樣,位居右夫人的解憂也要面對左夫人匈奴公主的打壓和排擠。不巧的是,解憂多年未有身孕,而匈奴公主為昆莫軍須靡誕下一子,取名泥靡,並被立為王位繼承人。漢朝在與匈奴的戰鬥中多有失利,所以解憂公主的日子更加艱難。眼見烏孫日益親近匈奴、疏遠漢朝,解憂心急如焚。但這嚴峻的形勢隨着軍須靡的病危出現了轉機。軍須靡臨死之前立下遺囑,因泥靡尚幼,先令堂弟翁歸靡繼承王位,待泥靡長大成人,再將王位歸還。這位新任國王身寬體胖,號為肥王,他遵從舊俗,娶了匈奴公主和解憂公主作為夫人。嫁給翁歸靡雖然身不由己,但這對解憂公主來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從她之後在烏孫的生活狀況來看,或許他們之間除了政治婚姻的羈絆,還有着不淺的情意。
解憂公主為翁歸靡生育了三男二女,積極活躍在政治舞台上。除了向翁歸靡多所建言,振興烏孫以外,解憂公主還不斷強化烏孫與漢朝的交往,並在西域擴大漢朝的影響力,間接推動了絲綢之路的繁榮發展。翁歸靡執政期間,烏孫的國力最為強盛,與漢朝的友好關係也達到頂點。
烏孫逐漸倒向漢朝的舉動,對於企圖牢牢掌控西域的匈奴而言,無疑是沉重一擊,這激怒了匈奴王庭。在對烏孫的施壓和威嚇都收效甚微的情況下,按耐不住的匈奴首先攻佔了作為西域門户的車師,隨後與車師聯兵,共侵烏孫。匈奴還派遣使者要烏孫交出解憂公主,並與漢朝斷絕關係。此時的漢朝,武帝已經去世。解憂公主曾上書昭帝,説明事態,請求援助。但正當漢朝厲兵秣馬,商議進攻之策時,昭帝駕崩。宣帝即位之初,解憂公主與翁歸靡再次上書,願舉半國精兵抗擊匈奴,希望漢朝予以支援。漢宣帝本始三年(前71),15 萬西漢大軍兵分五路,與烏孫共擊匈奴,校尉常惠還奉命手持節杖護衞烏孫軍隊。經此一役,匈奴實力大損,從此一蹶不振。其後匈奴各部爭權奪利,彼此廝殺。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隨着匈奴日逐王先賢撣的降漢,匈奴在西域設立的僮僕都尉就此廢止,宣告了匈奴在西域統治的終結。同年,漢朝在烏壘城( 今輪台縣境)設立西域都護府,西域地區正式歸入漢朝版圖。
匈奴的敗績使解憂公主在烏孫國的威望空前高漲。為了繼續強化烏孫與漢朝的友好關係,她經常將自己的子女送到長安學習先進的漢族文化,兩國使者往來絡繹不絕。
好景不長,解憂公主辛苦開創的漢烏良好局面隨着翁歸靡的病逝而面臨崩潰。在立即展開的王位之爭中,解憂公主敗下陣來。雖然翁歸靡生前將解憂公主所生的長子元貴靡立為王儲,但當初軍須靡去世前卻是囑託由翁歸靡暫代王位,將來還是要交還給軍須靡與匈奴公主的兒子泥靡。此時,這位早已成年的王子泥靡羽翼漸豐,再也不甘寂寞,準備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經過一番較量,烏孫貴族最終推舉泥靡當了新國王。
政治形勢一貫就是如此殘酷多變,王權更迭,漢朝和匈奴在烏孫的實力對比發生了轉換。塵埃落定後,解憂只能遵從烏孫習俗再嫁泥靡,前路兇險。但為了生存,為了不讓自己在烏孫多年努力經營的成果付諸東流,為了能夠繼續維護漢朝和烏孫的親善交往,解憂公主不得不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泥靡,解憂公主人生中的第三個男人,無疑是她的噩夢。雖然解憂為泥靡生了一個兒子鴟靡,但夫妻不合,嫌隙頗深。泥靡號稱“狂王”,不負其名,殘忍兇狠,倒行逆施,“暴惡失眾”。解憂審時度勢,認為泥靡不得不除,於是聯合出使烏孫的漢朝使者衞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設下酒會,宴罷,派人趁機刺殺泥靡。只可惜劍失分寸,沒有將泥靡刺死,他負傷逃遁。
泥靡的兒子細沈瘦帶兵將魏和意、任昌及解憂公主圍困在赤谷城,情況危急。幸得漢朝西域都護鄭吉發兵解圍。漢朝遣人將參與刺殺行動的兩位使臣押回長安斬首,並留下車騎將軍長史張翁審理此案。漢朝原本也只是做做樣子,意在暫且平息事端,趁機除去“狂王”。可張翁沒有領會這層深意,竟然嚴厲審問解憂,甚至“ 主頭罵詈”。解憂上書宣帝告知此事,張翁回到長安後被朝廷下令處斬。
在解憂公主與泥靡兵戎相見之時,匈奴公主與翁歸靡所生的兒子烏就屠趁亂逃到北山,揚言母國匈奴將派兵前來干預,於是烏孫國中親匈奴派的勢力盡數歸附。隨後烏就屠襲殺泥靡,自立為王,與屯駐烏孫邊境的漢朝西域都護府大軍緊張對峙,大戰一觸即發。眼看漢朝與烏孫多年以來約為兄弟的友好關係就要毀於一旦,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解憂公主的侍女、烏孫右大將妻馮挺身而出,憑藉出色的外交才能勸服烏就屠接受漢朝的安排,平息戰端。漢宣帝甘露元年(前53),烏孫國一分為二,大昆莫元貴靡統治六萬餘户,小昆莫烏就屠統治四萬餘户,分而治之,暫時相安無事,但實際上烏就屠頗得人心。
漢家公主紀念館中馮嫽蠟像
後來,解憂公主的兩個兒子元貴靡、鴟靡相繼病故。白髮人送黑髮人,怎不令解憂公主悲痛欲絕?回想往昔,五十年前,解憂公主告別錦繡長安,來到這萬里之外的異邦,先後嫁與三位單于,經過了無數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為鞏固和開拓大漢江山,奉獻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年華和智慧心血。她繼續細君公主未竟之事,鞏固漢朝與烏孫的軍事關係,使烏孫成為鉗制匈奴的主要力量,最終讓漢朝聯合烏孫“斷匈奴右臂”的戰略計劃得以實現,維護了西漢邊境數十年的和平,並促進了漢朝與烏孫乃至整個西域地區在文化、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交流與合作。雖為女子,但解憂公主的功績與征戰沙場的男兒相比毫不遜色,就像趙樸初先生在《塞鴻秋》中頌揚的那般:
漫等閒帝女烏孫嫁,
長留着王子金盃話。
為的是和親民族安戎馬,
為的是交歡琴瑟傳文化。
重任付兒家,
雪嶺冰川跨。
論功勳豈在蕭房下?
解憂公主所做的一切努力無愧於漢家,但是歲月無情,韶華易逝,此時的公主已由美麗少女變作垂垂老婦,她再也沒有心神和氣力替大漢周旋於瞬息萬變的政治舞台之上。昔日種種,有如夢幻。人到遲暮,雖然已在烏孫生活數十載,但畢竟是異國他鄉,葉落歸根,她沒有一日不曾思念故土。也許,是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公主上書漢宣帝,表示“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情詞哀切,天子為之動容,應允她歸漢。與細君相比,解憂也算是不幸之幸了。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且七十的解憂公主終於回到了闊別半個世紀之久的長安城。紅顏離家,皓首歸來,長安縱使繁華依舊,但已然換了一番模樣,物是人非。漢宣帝“賜以公主田宅、奴婢,奉養甚厚,朝見儀比公主”,以極高的規格接待和安置了這位大漢功臣。兩年後,解憂公主走完了她歷經動盪的一生。
結語
細君與解憂兩位公主在漫長的絲綢之路上留下了她們的足跡,接受帝王安排的政治婚姻,穿越瀚海,從長安一路風塵僕僕前往異域塞外,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幸。她們無法真正主宰自己的人生,只能在殘酷的政治旋渦中掙扎以求生存,柔弱如細君被轉瞬吞沒,即使堅毅如解憂,何嘗不是九死一生?誠然,她們在一定時期為中原王朝與少數民族之間的和睦安寧與文化交流貢獻了力量,為絲綢之路沿線要道的暢通提供了幫助,但是這些民族大義讓一個個女子去擔負未免過於沉重。和親路上,細君與解憂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在眾多和親女子中,只有極少數人能夠留下姓名,大部分被暴烈的風沙掩埋,湮沒無聞。歷史的功勳冊中,不止有英雄的鮮血,也有美人的熱淚,縱使斗轉星移、滄海桑田,這些女子同樣值得被永遠銘記與懷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