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隔離的老人_風聞

今天的推送，來自我們的作者阿毛，他是武漢人。

與其説這是一篇文章，不如説是講述他親身經歷的日記。

都説區塊鏈是信用機器，那就讓我們的記憶成為這次事件的區塊鏈吧。

對這一切的評價，不要等到歷史自有公論。

否則，我們自己是幹嘛的？

1.

我在武漢，這些天的心情呈拋物線。

自從奶奶突然被轉院隔離後，先是封城，再是封區，到了現在，的士，單車，私家車，通通都已經走不了，加之奶奶又沒手機聯繫不到我們，現在幾乎是處於一個失聯的狀態。

可弔詭的是，隔着重重阻攔的一江兩岸，醫生卻叫我們為奶奶解決食物問題。

就在我家裏人按正規的應急方案聯繫到社區，再由社區通知到上面，最後總算批下來一輛可以過橋的車的時候，司機卻以醫院是高危地區為由，將我們拒之門外。

叫送飯，卻又不讓走——兩者的矛盾，讓醫院裏的奶奶，彷彿置身於一座孤島。

我很難冷靜地説我理解司機和醫生，亦或是拿平時寫稿的習慣抖個機靈説點漂亮話。

因為我已經深陷其中，我面對的現實過於殘酷，顧不了太多別人的情緒。

僅僅只是想確認奶奶平平安安。

2.

1月20號的時候，我們家心態是很良好的。

早上勸爸爸出門戴口罩，晚上他就在朋友圈曬出了温泉聚餐九宮格。

而我自己，當時也並沒有因為疫情過於擔憂。甚至，當看到所有重視疫情的年輕人都被逼在了家裏，難得的在遊戲裏湊齊玩了幾十年一起開黑的班子，連麥組排雲聚會，我感到年味比哪年都要濃。

畢竟當時官方給我們的結論是：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力不強，有限人傳人。

                       

然而，當春節檔電影撤檔影響到我工作，朋友傳出的相關消息越來越多，我排在超市結賬口長長的隊尾、忍受不知是是人羣還是空調帶來的悶熱時，我才真的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是越來越糟。

而到除夕夜時，城內的地鐵跟公交已經停運，我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的士去奶奶家過年，司機在細確認我要到的目的地是哪後，把平時開價19的車程抬高到了50。

哪怕以熱情聞名的武漢司機此時面無表情，我還是隔着兩層口罩，感受到了牴觸跟恐懼。

                              

3.

你能想象回家過年家裏突然無故少個人是什麼感覺嗎?

很不幸，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本來，在去年10月份爺爺走後，奶奶就患上了怕冷怕風的怪病，西醫中醫都給看過，都只説是腎虛和精神狀態不好。

但我也因此確定，基本不怎麼出門的奶奶是和這次疫情是沒什麼交集的，甚至都想好了在年夜如此安慰她：

“這是爺爺在天上算到了命數，告誡你不要出門啊。”

可事實上，恰恰是因為這“不是病的病”，就在封城前兩天，爸爸把奶奶帶去了醫院……

而等到第二天他再去送飯時，整層樓的病人唰的一下全部消失了。

是的，奶奶被隔離了，並且在最開始的一天，我們連她被轉去了哪家醫院，都不知道。

                         

4.

年夜我坐在沙發上，春晚節目愈是熱熱鬧鬧，我的身體就愈是感覺下墜……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在想，是我小看了疫情的嚴重嗎？

是我疏於和家人的溝通嗎？

還是直面中老年人的電視媒體，沒有承擔好宣傳的責任嗎？

這刻，媽媽還在問爸爸，來給爺爺上清香的親友還會不會來，而我，已經在自虐似的去找着關於疫情狀況的一切信息，哪怕是恐怖和誇大的，我也已經不需要那什麼樂觀精神。

我知道醫院現在很忙很緊急，人手不足，很難顧及到每個病人，那麼如果奶奶沒病，卻因為醫院的環境染上了肺炎該怎麼辦？

因為這突然的失聯、孤獨和無助，精神防線崩潰又怎麼辦？

她現在很冷吧，吃了嗎？有人陪她説話嗎？

收起思緒，我努力克服五味雜陳的情緒，收集起那整段整段的現場視頻擺在了我爸面前，我無法確認這些視頻信息的真假，也肯定沒精力去轉發傳播，但這一刻，但此時此刻，我一定要把這些視頻，放給我那過於沒心沒肺的老爸看，一幀一幀的看。

更殘忍的是就在我放視頻的時候，爸接到了一通電話，那邊説是他朋友家的老人因為肺炎去世了，就在下午四點火化……

巧合的就跟電影劇本似的。

在一震眩暈之後，我緩緩走到爺爺的靈位前，點上了三炷香，祈求着家人平安，而躺回到牀上，被那盞因為傳統習俗而在今夜灼燒的天花板大燈打在臉上。

是怎麼也睡不着。

                            

圖來自B站UP主Outsider-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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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020年，你永遠不知道明早起牀後會發生什麼。

初一初二五九這三天來，武漢是一天一個樣，第一天是封城，好歹可以花錢叫車過去，第二天是封區，必須走很長的流程和時間才能申請到專職司機，卻又告訴我們不能去醫院的地方，而到了第三天，連共享單車平台都已被禁用，我們甚至考慮過走着過江，給奶奶送吃的。

而奶奶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也從「拍了片子可以領人」，變成了「疑似」和「觀察」。

好歹，第三天終於還是通過外賣平台，解決了老人的吃飯問題。

但我到現在，都沒能跟奶奶説上一句電話……而爸爸去送飯的時候，也是隔着醫院遠遠的，再等人出來拿東西，中間不會和病人有任何的接觸……

                           

你們説「武漢加油」，

加了他有啥用？加了油個板馬車子又不讓跑。

你們説「隔離病毒，不隔離愛」，

那行，我年輕人抗毒能力強，請你把我丟進去，專門對我「不隔離病毒，也不隔離愛」好不好？

我現在跟奶奶説不上話，醫生又忙，請問那愛從哪裏來？

對我來説，潛伏期的這14天，將會是漫長的14天……

而看着熱搜視頻裏某領導坐在高堂「深切表示痛心內疚自責」，我突然間想起了我最憎恨和噁心的高中班主任。

當時是一位同學因為家裏老人去世請假，他竟拿出一臉小題大做的面目在全班的面吐槽，甚至言語裏還帶着一種超然和灑脱：

“在我們下面農村，這個東西啊，它叫做白喜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