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知的數據,有多少是真實的呢?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1-29 17:26
“支持您的人有98%!”
“不,支持您的人只有5%!”
任何正常人聽到這組對比,都會嚇死吧?
上面這個故事,出於《寡頭》。
話説1996年春天,葉利欽先生自信滿滿,正預備參選總統。
他身邊的人都告訴他:您有98%的支持率呢,全俄人民愛戴您。
但當時掌握大俄的諸位商業寡頭明白真相,打算跟葉利欽攤牌。
大俄私有化之父、當時的副總理丘拜斯直白地説:
“你的形勢不容樂觀,你的支持率只有5%。”
在場的傳媒大亨古辛斯基回憶説,葉利欽根本不相信:
“絕對不是真的!”
類似的故事:
1980年代,後來的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管理全市蔬菜供應,發現因腐爛、變質、盜竊等引發的蔬菜損毀率超過30%,但報上去的數據是1%。
理由大概是:制度太優越了,怎麼可能有高於1%的損毀率呢?30%的損毀率一定是編的,哼!
為了提高下頭的積極性,避免下頭偷竊,盧日科夫想了點法子,其中一個是:
只要損毀率低於30%,多出來的份額,管事的人可以分紅一半——換言之:
“你們別偷菜,好好地供應菜,賺的錢你們可以分一點兒,給你們點甜頭!”
這舉措立竿見影,蔬菜水平提高了。但當然遭遇了批判。
但取消這個行動也不對勁,因為:
“之前不還老説蔬菜損毀率不到1%嗎?!怎麼忽然變差了?!”
一開始編了謊話,就得一直圓下去。
一旦扯破了,就麻煩了。
蔬菜還是小事,大不了少吃一口。
如果在其他事情上,比如疾疫災難之類問題上,有環節虛報瞞報,那後果就嚴重得多了——這一週下來,我們都懂了。
上頭最喜歡的就是知情權。
但層級關係一多,知情權很容易就沒了: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最嚴重的後果,參照中國一個名故事,指鹿為馬。這故事一般用來描述秦二世昏庸與趙高的跋扈,然而這次行動,也是趙高的服從性測試——就像許多領導在酒局上借酒裝瘋,逼着灌酒,看下屬聽不聽話。
趙高當日指鹿為馬時,有附和他説是馬的,也有直言説這是鹿的——之後,趙高把説是鹿的都給修理了一遍。
後來趙高派人殺秦二世時,無人可擋;秦二世很莫名,問一個近侍:
“趙高要反,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近侍答:“我不敢告訴您,才得周全;早告訴您,那我早死了,哪還活得到現在?”
——這個近侍,一定是那種“對對對,那不是鹿,那就是馬”的,才活得到那會兒。
秦二世貴為天子,所看到的數據,也有許多是假的呀。
可見歷史上許多昏君,未必是蠢,而純粹是信息不對等。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有正確的數據,用以評估真相。
王小波説過個段子:中亞古國花剌子模的風俗,凡是給君王帶來好消息的信使,就會得到提升,給君王帶來壞消息的人,則會被送去喂老虎。
如此,自然沒有真實數據了。
這事其實自古皆然。
三國時有一位叫國淵的,其著名事蹟居然是:不吹牛,如實向曹操上報軍功,居然載之史冊。
只因為當時報斬獲數字,以一為十,數字都要加個零的;所以國淵這樣不虛報,已經算高尚了。
所以許多上頭,只好另插眼線搞情報工作了。比如,康熙朝有密摺奏事,就是在當地收集數據。
例如,當過户部尚書王鴻緒所密奏的,多是錢糧、鑄錢、鹽政等事,如曹雪芹爺爺曹寅的大舅子李煦,那就是些雨水、收成、米價、疫病、民情。
康熙五十八年六月,李煦有一個奏摺:“竊奴才所種御稻一百畝,於六月十五日收割,每畝約得稻子四石二斗三升,謹礱新米一斗進呈。”
——那就是將畝產與收成呈報上頭了。史量才先生《稱謂雜記》所謂“俗民或直以百斤為石,或作擔。”那麼大概畝產是423斤。
即,康熙也是需要點眼線,才能確認稻子畝產的。
但如果李煦自己,或者他下面的環節出點問題,康熙能不能確切知道地方的疫病民情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裏有個兩難:
人事管理,無非賞功罰罪。
數據好的得功勞,數據差的沒機會:這麼做也可以理解,這樣才有積極性,這樣才有效率。效率至上者,都很喜歡這個。可以根據數據,搞資源配置嘛。把需要的東西,給到需要的地方去。
但馬恩二位偉人,都吐槽過資本家,説為了300%的利益,就敢做人世間一切罪惡。這是人性的貪婪。
同理,如果虛報好數據、瞞報壞數據,可以謀得利益、決定人生乃至家族的未來,那您猜,有沒有中間環節的人,會控制隱瞞數據呢?
許多事,説是壞在瞞報數據的個體身上,但自古及今,類似層層重疊的權力層級,都很難避免這樣的問題:
數據與待遇不掛鈎則無積極性,掛鈎則必然有虛瞞浮誇。
為什麼現代社會都在強調,要提高透明度?
因為現代國家,尤其是大國,得靠數據驅動資源配置。
在蔬菜腐爛度的數據上做文章,那最多讓大家吃不到蔬菜。
如果在疫病民情這類事上,數據出了點小問題,推延拖沓了,那才真是大事啊——這一週各色新聞看下來,我們應該明白得更深刻了吧?
説到疫病,順便通報下:
三天前的推送裏,給黃岡、仙桃、孝感幾個地方的醫療所在喊了兩嗓子,之後有朋友跟我説,他把這個消息,給了他另一位有十萬口罩的朋友了。
希望後續這幾處地方的緊張,能得以緩解。
下面這是長陽和廣水的需求。我也是幫着吆喝吆喝。
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