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159)戰爭之神的寵兒——志願軍的炮戰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元老级写手,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2020-01-2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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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0月25日中午12點,風暴來臨,強大的志願軍炮羣將鋪天蓋地的炮彈和火箭彈射向上甘嶺方向的敵軍陣地,大反攻,終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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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中午12點鐘,第十五軍炮羣集中的133門大口徑火炮、30門迫擊炮,怒極了似的一起狂嘯。
迎着凜冽的寒風,榴彈炮手們只穿着件背心,來回小跑地搬運、裝填炮彈。二炮手一連拽斷三根拉火繩,最後索性接了根鐵絲拉火。
迫擊炮陣地上,幾十門炮急速射,炮管燙得炮彈飛出沒多遠就爆了。一個小炮手嚇得連聲大叫:“班長班長,再打炮膛就炸了。”
班長吼道:“沒有命令不能停止射擊,找點水來冷卻一下炮管。”
小炮手説:“我上哪兒弄水去?”一着急他脱下背心尿濕了,然後將它裹上炮管,炮管哧哧地冒起一片水汽。
成噸的鋼鐵彈丸漫天覆蓋過去,597.9高地受驚般地彈跳了一下,旋即被烈焰爆塵吞沒。海嘯般的爆炸聲波,在淺溝深谷中滾動着,碰撞着,發出隆隆的回聲。地堡的碎片、扭曲的鋼管、洞穿的鐵板、凹癟的鋼盔、斷槍和殘肢……被氣浪高高地拋起,在半空中旋轉着,舞蹈着。597.9高地變成了復活的火山。
李保成和幾個戰士趴在大坑道口的胸牆後面,望着眼前這復仇的場面,那一張張煙熏火燎過的臉上,快活得眼淚嘩嘩流淌。有個戰士激動得想喊些什麼,結果發出的卻是一連串“嗷嗷”的怪聲。2號陣地坑道口上,指導員趙毛臣身邊的戰士們望着洞外天翻地覆的炮擊,興奮地攥着拳頭亂嚷嚷:“使勁兒打……” “朝這兒來,打4號目標,打4號目標……唉,這就對了。” “把7號陣地的地堡給它敲了……哎呀,偏了,向左修正……
好,打中啦……”
坐在坑道里的戰士們,被強大的震波震得東倒西歪地坐不穩,卻都興奮地喊道:“不要緊,震吧,這是我們自己的炮火。”
炮火以持久不衰的烈度,復仇般地從午時轟擊到日暮時分,突然間,怒吼狂嘯了一下午的炮擊,像有人搬下了制動閘,一個急剎車猛地停住。597.9高地驟然陰森地沉寂下來,只聽見苦寒乾冷的北風,聲如悲泣地迴旋在滿地狼藉的高地上。
第四十五師炮羣機智地突然沉默,刻意製造出一個半小時之久的恐怖駭人的寂靜。它剛夠韓軍士兵從絕望中甦醒過來,哆哆嗦嗦地爬出殘破的地堡和防炮洞,搶修野戰工事,準備阻擊中國軍隊的進攻。
但就在這時,第四十五師炮羣狡黠地忽又再次怒吼,暴烈狂野地急襲5分鐘,炸得韓軍人仰馬翻。接着,炮火假作延伸,一路向敵防禦縱深轟隆過去。趴在衝擊出發陣地那條幹溝裏的反擊部隊,驚乍乍、亂紛紛地搖旗吶喊:
“衝啊——”,“上啊——”,又打信號又鳴槍地佯作發起進攻狀。
韓二師的兵們傻乎乎地又衝出隱蔽部進入陣地,可他們剛把槍架起來,延伸過去的炮火利索地來了個反跳,折回頭來原地轟炸。
真真假假地這麼折騰上幾個來回,韓二師的守備部隊就給砸得差不多了。“喀秋莎”火箭炮團又不失時機地加入了這場炮戰的混聲大合唱,使得更大的災難又降臨在韓二師的頭上。
“喀秋莎”火力猛,射速快,發射時聲音十分奇特,“啾啾啾”的,在各型火炮中一耳就能分辨出它來。因而,它們還有另一個美妙的名字,叫“斯大林管風琴”。
但它唯一的弱點是發射時炮尾噴出巨大的火焰,映紅半邊天,極易暴露陣地,其他部隊就有過“喀秋莎”營被敵機炸燬的教訓。
所以,當“喀秋莎”配屬到五聖山時,第十五軍寶貝似地呵護着它,平時把它們藏在山洞裏,即使是本部隊的人也不得隨意接近。一旦確定了火箭炮團參戰,第十五軍炮兵指揮所總是先悄悄選擇好陣地,計算出射擊諸元,沿途派出警戒部隊。待一切都準備就緒,火箭炮車才出發,直奔陣地而去,車一停就打,打完就撤。
上甘嶺打響的第三天,火箭炮團一營先行投入戰鬥,24:00進入陣地,24:04分全營開始齊射,24:10分準時撤離,在陣地上只停留了10分鐘。19日的大反擊中,火箭炮全團參戰,17:07分進入陣地,乾脆利索地打了兩個齊射後,於17:50分撤離,僅在陣地上停留了43分鐘。23日晚,火箭炮團用1個營支援第一三五團反擊,於17:05分進入陣地,17:30分開始2次齊射,18:00便撤出戰鬥……
由於準備充分,動作隱蔽,整個上甘嶺戰役期間,火箭炮團前後7次進出陣地,從未被敵機發現,人炮毫髮無損。
是日之夜,火箭炮團第四次進入陣地,22:15分炮羣齊射,其聲如百鳥爭鳴。拖着尾火的彈丸,流星雨般地飛過,在墨黑的夜空中橫起一道道赤紅的火流光河,發射陣地上一片眩目的雪亮。參戰的22門“喀秋莎”,於8秒鐘之內便將352發132毫米火箭彈,瓢潑般傾泄向敵縱深十幾裏的炮陣地和二梯隊集結地,形成大面積轟炸。
這種殺傷太致命了,火箭炮團撤出2小時之後,敵炮陣地上仍鴉雀無聲,一片死般的沉寂。
已經7天7夜沒離開過指揮所坑道的崔建功,身體極其虛弱,2條腿軟得站不起來,上廁所都要人攙扶。這天晚上,2個參謀把他架出坑道透透氣,他站在山頭上,正好看到“喀秋莎”壯觀的炮戰場面,吃驚得好半響才感嘆出聲兒來:“哦呀,如果打仗不死人,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玩的遊戲了。”
炮擊至此,597.9高地上75%以上的工事地堡被摧毀,守敵陷於一片火海。
這是我志願軍史上的第一場大規模炮戰,上甘嶺之戰華彩樂章式的決定性反擊,就這樣開始了它燦爛的前奏,並始終以隆隆的炮聲作為它氣勢磅礴的主旋律。
中國軍人的天下,主要是靠步槍、刺刀、手榴彈和炸藥包打下來的。它的軍隊實際上就是一支攻防全能的龐大步兵隊伍,凡有軍齡的將帥,幾乎無一不是步兵出身。作為陸軍的主體,我軍步兵創造了能與世界上任何一支步兵相媲美的榮譽。
然而,純粹步兵建立的殊勳,卻也掩蓋住一個潛在的危險,那就是單一步兵作戰觀的滋生。許多人甚至很久都沒能走出陸軍就是步兵,步兵就是陸軍的概念的混沌,思維興奮點仍滯留在槍械上。
從槍戰到炮戰,是一支軍隊實現初級現代化的標誌。
歐洲軍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便已完成這一歷史性的過渡。1916年的凡爾登戰役中,德軍出動了千餘門大炮,向法軍發起大規模炮擊。第二次世界大戰更是突飛猛進到以大炮、飛機、坦克、導彈、火箭的發射和投擲為主要作戰手段的高層次炮戰時代,歐洲和太平洋戰場上,曾蔚為壯觀地出現了動用3600多架飛機的大不列顛大空戰;投入250多艘巨型艦艇的中途島大海戰;彙集了7000多輛坦克和自行火炮的庫爾斯克大會戰……
而此後4年的中國戰場上,國共雙方都還沒有具備打一場普通炮戰的條件。我黨軍人的狀況更窘,淮海戰役打響時,整個中原野戰軍的全部重火器家當,只有2門野炮,42門山炮和4門步兵炮,攏共2000餘發炮彈。另外還有207門追擊炮,然而每炮不足2發炮彈。中原野戰軍的指戰員們甚至不熟悉步炮協同,打的還是以射擊、投彈、拼刺、爆破為主的低層次單一步兵仗。
但是中原野戰軍將士們深感炮的魅力,想炮想得腦瓜仁兒疼。
各縱隊紛紛頒下賞格:繳獲l門大炮者,記大功1次。
九縱的士兵們更是視炮如命,見炮忘命,曾引出一串奪炮的故事。
該縱第七十九團的一羣士兵追擊到雙堆集外圍的大白莊時,正逢敵人鞭趕着拉炮的騾子往莊外逃。一個叫趙五才的班長急眼了,來不及換下槍上的空彈匣就撲上去,掄起槍托就照騾腦袋上砸。騾子驚得狂奔亂竄。趙五才也不管敵人都坐在炮架上,先死命抱住騾馬脖子,被拖了百多米不撒手,楞是制服了騾子奪下炮。
會攻黃維兵團那天,該縱第七十七團的一個兵勇猛突擊,帽子被子彈掀掉了也不知道,就那麼光着頭孤身一人衝進敵人的炮陣地。敵炮兵已逃之天天,沒顧上拖走的近百門大炮,還整整齊齊地列陣於炮位上。光頭兵歡喜得這門炮拍拍,那門炮摸摸,正暗自估摸着這麼多炮該給他記多大一個功時,由南面攻擊的六縱幾個突擊隊員趕到了。
光頭兵大叉開四肢擋住他們:“別碰這炮,陣地已經被我佔領。”
六縱的兵們根本不買他賬:“這麼多炮你想一個人獨吞?財迷,都給拖走。”幾個人上來揀個大個兒的挑,先拖那門明光漆亮的榴彈炮。
光頭兵呼地跳上去騎住炮筒,吆喝:“不準拖!”
六縱的一個兵也騎上炮筒,用屁股一蹭一蹭地往下擠他。正在這時,九縱二十六旅偵察連上來了。偵察連長一看便惱起來:“搶我們九縱的戰利品,想捱揍不是?”
六縱的兵見九縱的人多勢眾,就央求説:“給我們一門嘛,讓我們也立個功。”
連長想想反正炮多,便大度地:“好,送你們一門,拿那個小的。”
火炮繳到手,那些兵們卻如藏家珍,趕緊送後方保存起來。
秦基偉聞報,電話裏就吼起來:“為什麼不就地投入戰鬥?要積攢傢俬嗎?農民意識。”
朝鮮戰爭使中國軍人有了一次國際亮相的機會,但也正是在這個半島之國,美軍的炮火使我們看到自己被人家挪下得太遠了。
事實證明,即使是打仗也不能總關起門來自己打,不到世界戰爭舞台上去體驗一番,就永遠也成不了個像樣的角色。
美軍猛烈而富於技巧性的炮擊,將我們這支步兵技藝最嫺熟的野戰勁旅,打出一身冷汗。仍舊沿襲國內戰場那套猛打猛衝的步兵戰法的中國軍人們,這才深刻領會了“炮兵是戰爭之神”的警言意味着什麼,這才帶着頗有幾分大開眼界的驚奇,發現原來仗可以這樣打,人沒照上面,隔着好幾裏地便開始產生毀壞、傷亡和恐怖效應。
突然改變了形態的戰爭,使這些幾年,甚至幾個月前還在荷鋤扶犁的志願軍官兵,很無奈也很無措,他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和炮火作戰,是人和物之間的戰鬥。
第五次戰役中,第十五軍的第一三三團一營穿插到楓川裏,誤入敵人火制地帶,還沒見着美國人的鼻子到底有多大,便傷亡了300多人,全營喪失戰鬥力,遂由三營接替攻擊。
三營距攻擊目標281高地尚有一里之遙,部隊正在運動中,美軍的炮火便築起一道鋼鐵籬笆,將三營尖刀排與營主力攔腰切斷。
營長楊雙喜和教導員董學禮率尖刀排孤軍死戰,反覆拼殺於高地前沿。最後一個敵人還沒打倒,美軍的炮火便呼嘯着覆蓋過來,將疲憊不堪的尖刀排連同呻吟着的傷殘之敵,一起吞沒於熊熊烈焰中。
此後不幾天,第四十四師一三一團在昭陽江南岸的1.5公里接敵運動中,未與敵步兵交上火,便在敵炮擊下損失349人。
血,似乎流得還不夠多,中國軍人的“炮神”意識,仍在矇昧中踟躕不前。
其時,第十五軍火炮雖有限,畢竟還有幾十門大口徑炮。可在第五次戰役的第一階段,竟然沒想到使用它們,還是由單純步兵奪取了那血色的勝利。在此役的第二階段他們倒是把炮架起來了,然而農民式的吝嗇心理在作崇,使他們捨不得用炮彈,因為當時一發炮彈的價值相當於一箇中國農民一年的收人。
結果,節約了炮彈,揮霍的是鮮血。
到五聖山防禦作戰的初期,一些指揮員們想到用炮了,卻又不知往哪兒打,命令遲遲下不去。配屬來的炮兵團長只好提醒步兵指揮員説:“我們的炮羣可以向敵人炮陣地射擊,壓制敵人炮火;也可以摧毀敵人陣地工事,分擔步兵進攻的壓力。” “那好,就打敵人工事吧。”
這絕不可笑。歷史,多數時間是在人的摸索中爬行;它的飛躍,有賴於人的觀念更新。
在上甘嶺這彈片精耕細作過的沃土上,炮火、血漿的日照和養分,終於催生出第十五軍新思想的綠樹,形成了多用炮,少用兵的嶄新戰役觀和系統的炮戰理論。
這是情急中的大徹大悟,死地裏的後生新生。
然而,矯枉過正。這些英勇的步兵們嚐到了炮戰的甜頭:一個營的敵人進攻,用18門迫擊炮砸上10分鐘就把他們打垮了;一個團敵人集結時,只需火箭炮營的一個齊射,5秒鐘就能讓他們喪失戰鬥力……好過癮哪,真解恨啊,它給人帶來一種類似於終於打出憋了半晌的噴嚏後的那股子暢快。於是,他們對炮便有了種難以割捨的依戀,一打仗就盼炮火。但是他們卻並不懂得炮兵戰術中的精妙細微,用炮時帶有許多連自己未能意識到的隨意性。
這一點尤其讓火箭炮團作難。
步兵指揮員們往往缺乏火炮的基本常識和步炮協同觀念,離發起炮擊時間只有3個小時了,有的師、團指揮員還沒能確定射擊目標。有時臨近發射時間了,步兵指揮員卻又改換目標和任務,使炮兵根本來不及作射擊準備。有位指揮員向炮團指定的射擊目標,其實際距離加上温差修正,竟比火箭炮的最大射程還遠出800多米。
有一次,第四十五師下午兩點鐘通知火箭炮團,當晚全團打一個齊射,可到了黃昏又通知全團打兩個齊射。豈不知全團兩個齊射的用彈量,就得用70多輛卡車到幾十公里外的軍後勤部去裝運,那會兒就是派飛機去拉都不趕趟了。
火箭炮團向第四十五師提意見,該師接受不了,還埋怨人家炮團叫苦。無奈之下,火箭炮團團長便將問題直接反映到志司。
志司當即將第四十五師在火箭炮使用上不夠慎密的問題,在全志願軍通報批評,並對發射量作了嚴格規定,強調今後的火箭炮兩次齊射“應報志司批准方得使用”。
於是,第二天第四十五師便按規定,在反擊作戰計劃上要求反擊597.9高地時,火箭炮團實施兩次齊射。
報告到了軍部,被秦基偉擋住了。他在報告上批示:“火箭炮規定一個齊放,為何又放兩個齊放,如一個營可放兩個。其餘按規定執行。”
第十五軍終於走出歷史的誤區,捅破現代炮戰的奧秘,迅速顯示出戰爭的高智商來,將火炮運用得圓熟精湛——
機動集中使用的重火炮,按遠近程射距,編成五個炮羣,成一二線配系,由軍炮兵指揮所統一指揮;制定前沿陣地編號和目標代號;炮兵指揮所聯絡成網,直接溝通到上甘嶺坑道;主坑道部隊緊急時,可直接呼喚炮火支援併為炮羣指示目標;重炮羣重點壓制敵炮兵,摧毀敵陣地工事,襲擊敵二梯隊集結地;火箭炮團則主要用於面積殺傷敵後備有生力量;師屬迫擊炮羣處於遊動狀態,集中打攔阻,打敵反撲,打陣地死角,打完便轉移新陣地。
至此,敵我火炮比例也有了很大改觀,由上甘嶺戰鬥初始的10:l,縮小到決定性反擊時的4:1。
這場戰役打了42天,第十五軍共發射了12萬多發炮彈,就一個軍的炮戰規模而言,這在我軍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中國軍隊劃時代地踏上現代炮戰的台階,第十五軍這支6年前才由一羣“土八路”倉促編成的野戰部隊,率先在世界型戰場上,創立和實踐了火炮作戰思想和戰術原則,並在30日反擊後的陣地固守中,獲得了成功的論證,以近乎天衣無縫的步炮協同,取得了巨大的殲敵戰果。
曾幾何時,第十五軍在朝傷亡,70%為敵炮所傷致。風水輪迴,睚眥必報。10月30日之後,這個傷亡比例數額被顛了個個兒,原樣落到美國第八集團軍官兵的頭上。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明天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