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瘟疫如何重創一座國際化都市?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20-01-29 10:41
1664年冬,某日倫敦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顆明亮的彗星。一些倫敦人民對此感到惶恐,認為它是個凶兆。
不久後,倫敦爆發瘟疫。在倫敦東部的聖吉爾斯郊區,起初死於瘟疫者不過兩三人,在人傳人的添油加醋中,謠言卻遍佈全城,市民也跟着驚恐起來……
其實歐洲對瘟疫一點也不陌生,倫敦也是如此。
自1348年發生“黑死病”之後,瘟疫就不間斷地侵擾倫敦。到17世紀中期時,倫敦已發生近20次大大小小的瘟疫。而這次的大爆發,其破壞力大到讓這個國家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場倫敦大瘟疫也成為英國本土最後一次大型的疫情傳播。
倫敦老朋友
1665年倫敦大瘟疫的爆發源頭往往被人們認為應該由荷蘭背鍋。
阿姆斯特丹是當時的“世界第一貿易港”,吞吐着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也吞吐着來自新舊世界人員與物資。
17世紀,遠洋貿易正在蓬勃發展
而歐亞大陸內的傳統貿易也依舊繁榮
無論是來自新大陸還是舊大陸的傳染病
都能比以往獲得更快速得在歐洲各地傳播開來
1599年,阿姆斯特丹不幸爆發瘟疫,疫情持久,等到1663、1664年兩年,因瘟疫死亡人數達到5萬人。
但國際貿易的小船並沒有因瘟疫爆發而終止。海峽對面的荷蘭是英國融入歐洲市場的主要中間商,雙方貿易極其頻繁,再加上當時阿姆斯特丹港很多患上染上瘟疫的人為了求生,偷偷擠在船艙中“空降”英國,致病源就這樣悄悄播撒到了這個島國上。
挺近,一天不到就到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NASA)
1665年7月,疫病進入倫敦內城區,隨着感染人數增多,市面上絕大部分商業活動陷入癱瘓。
而感染了的民眾,就在這種恐怖的瘟中痛不欲生。有的人在身上出現或紅或黑的凸點、斑點之後頭痛嘔吐,很快死去,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患病,在街上走着甚至突然倒地而亡,扒開衣服一看全身佈滿黑色的壞疽斑點,或是壞死的肉結成的一顆顆小瘤……也有的人因病而發狂,痛不欲生中跑出家門在街上手舞足蹈,直到死去……
1665年的倫敦大瘟疫,和地獄也差不了太多了
(Rita Greer所繪大瘟疫時期倫敦街頭)
(圖片來自:wikipedia@Rita Greer)
此時,富商們和各行各業的精英翹楚都已經紛紛撤離,比如英王查理二世帶着家人和宮廷前往牛津郡避難。但倫敦市市長、市府參事等主要當局官員留了下來,和少數牧師、醫生和無助的民眾一起抗擊傳染病。
查理二世也是回國當國王沒多久
就遇上了這樣可怕的事件(之前是克倫威爾掌權)
不過這次並不是鼠疫第一次來英國(之前也有過)
(圖片來自:wikipedia@John Michael Wright)
這場讓人生不如死,重創了倫敦社會兩年的瘟疫,就是曾多次光臨歐洲的鼠疫。
鼠疫主要有腺鼠疫、肺鼠疫和敗血性鼠疫等,此次倫敦鼠疫就是最為常見的腺鼠疫。其中的“腺”指的就是典型的腹股溝腺或腫大的淋巴腺。
顯微鏡下的鼠疫桿菌
當時人類還沒有發明抗生素
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公共衞生的改善
(圖片來自:CDC/ Courtesy of Larry Stauffer, Oregon State Public Health Laboratory)
腺鼠疫這種烈性疾病,一般先通過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跳蚤等小蟲在老鼠中傳播,跳蚤叮咬患病老鼠後自帶病菌可達三週,再繼續叮咬別的老鼠或人。
鼠疫雖然鼠疫
但是傳到人身上卻主要經過跳蚤這個環節
而鑑於當時的衞生水平和意識
人類社會面對鼠疫幾乎就是毫不設防
(圖片來自: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 / Janice Carr)
在被感染的同時或感染後一天內,病人常在股、腋、頸等部位出現淋巴結腫大的現象,並出現發熱、頭痛、嘔吐的症狀,有的人會出現四肢壞疽、全身佈滿黑點等反應。在沒有抗菌藥物之前,腺鼠疫的死亡率在70%左右。
瘟疫中的法國馬賽
死亡不分貴族和平民(都沒有多少衞生意識)
(圖片來自:wikipedia@Robert Valette)
鼠疫大規模爆發需要一定條件,而這些條件,當時的倫敦都滿足了。
鼠疫背後的倫敦
16、17世紀,圈地運動、價格革命下的倫敦人口不斷膨脹,流民也因此增加。很多人為了求生而湧向大城市,作為國家政治、經濟中心的倫敦,便是目的地之一。
1563年,倫敦人數9.3萬,1580年達到12.3萬,到了1632年漲到了31.7萬,1700年時破了70萬大關,這在當時的歐洲,已經是非常恐怖的數字。
當時的倫敦比現在要小得多(現在倫敦核心地帶)
但衝刺百萬的人口在當時已經是一線城市
(Wenceslas Hollar所繪1665年倫敦地圖)
(圖片來自:wikipedia@Wenceslaus Hollar)
但是大量的進城人口都屬於社會底層的貧民。他們生活在擁擠、潮濕且衞生狀況惡劣的貧民區,和掌握大量財富的少數貴族階層形成鮮明對比。
1600年時,倫敦貧困堂區的人口數是富裕堂區的近5倍,1660年甚至可達8倍以上。1688年時,佔英國家庭總數1.2%的貴族和士紳家庭的收入佔國民家庭收入的14.4%,但“底層勞動階層”人數(不包括熟練工)佔總數的一半以上。收入卻僅僅佔20.7%。同時,這種家庭往往入不敷出,飲食主要靠“窮人的食物”(各種豆類、捲心菜、胡蘿蔔、野菜等等)。
這些底層人民營養跟不上,自身免疫力底下,便是疾病快速擴散的基礎人羣。
當時的倫敦雖然是個人口快速增長的大城市
但出了市中心,向外也是和農村區別不大
“城鄉結合部”佔了相當的比例**(圖片向右滑動)**
(17世紀初的倫敦城)
(圖片來自:wikipedia@Claes Janszoon Visscher II )
另外,16到17世紀這段時期,倫敦也是一個“髒亂差”的時期,這為鼠疫大爆發埋下了更重的隱患。
窮人們住的狹小公寓逼仄潮濕,沒有衞生設施,也就難以保持環境整潔。出了門,這樣的景象也很常見:蜿蜒的街道的中流淌着一道道黑色的污水,旁邊稀稀拉拉分佈着被隨意扔出窗户的垃圾和動物糞便,嗡嗡的蒼蠅繞着圈飛舞。
這段時期內,倫敦正在完成從使用木材做燃料變為煤炭做燃料的過渡時期,煤炭漸漸被民眾以及工廠用作生活燃料和工業燃料。工廠生產和生活效率提升了,但燃煤同樣給倫敦環境造成了不利影響:倫敦人開始習慣聞到煉油廠、工業煤煙的味道,以及泰晤士河邊上的屠宰場、垃圾站以及垃圾污散發出的混合氣味。
在大規模瘟疫之後(可能)
倫敦還發生了著名的大火災(1666)
非常的禍不單行(但也為城市改造創造了空間)
(圖片來自:wikipedia@Rita Greer )
水污染同樣也很嚴重。泰晤士河是倫敦的生命線,絕大多數大多數倫敦人的生活用水來源於此,然而此時這條河也已經被嚴重污染。不僅沿岸工廠將污水排放進去,民居、來往船隻產生的廢物也灌了進去,讓泰晤士河又髒又臭。
當然,泰晤士河的這種形象與倫敦的大都市地位不符合,政府便也採取了一些措施治理,但效果並不明顯。人們還是隻能在被污染了的河水裏取水喝。
這種情況下,富人吃水吃壞了肚子可以花錢看病就醫,底層貧民們這種本身的脆弱羣體可就無力負荷醫治自己這種“額外支出”了。
泰晤士河裏千奇百怪,無所不有,總之是喝不得
(19世紀漫畫,當時工業化進程中的泰晤士河更糟糕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William Heath)
在這種不衞生的生活環境中,在城市環境承載力超負荷的情況下,在底層民眾自保途徑並不多的現實裏,鼠疫爆發了……
慌亂中的政府
其實在荷蘭爆發瘟疫的時候,倫敦就已開始行動了,比如進行船舶檢疫,分配了兩艘海軍艦艇攔截進入泰晤士河口的船隻。來自受細菌感染港口的船隻必須停泊在坎維島(Canvey Island)停留30天待檢驗,才可以前往上游。
從沒有瘟疫的港口出發的船舶,以及經檢疫後獲得了健康證明的船可以繼續航行。另外,英局還在蒂爾伯裏(Tilbury)和格雷夫森德(Gravesend)的泰晤士河對岸的堡壘之間建立了第二條檢查線,僅允許帶有證書的船舶通過。
雖然官方有所準備,但在當時的條件下也相當粗糙
而且也可以有其他來源,走私也難以控制
(圖片來自:google map)
隨着鼠疫的惡化,隔離期延長至40天,檢疫地區也繼續擴大。
然而,細菌仍然傳遍了倫敦的大街小巷,於是瘟疫高峯中,倫敦市政府開始聘用公立醫生為大眾服務,並有組織處理屍體以防情況進一步惡化。
雖然損失慘重,但社會還保持着基本的組織能力
否則就徹底沒救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
但民眾的恐慌情緒並不會輕易消散。市民害怕直接接觸病原體受感染,將病死的屍體草率丟在馬路旁,吸引老鼠光顧。啃食了屍體的老鼠和它們身上的跳蚤又帶來下一輪傳播。
另外,倫敦還在尚未確定源頭之時就嚴格下令撲殺所有貓、狗,然而這個決定被證明很愚蠢:真正的罪魁禍首——老鼠,數量反而因為天敵貓、狗不在而變得更加不受控。
這時候貓還是比較管用的(某些種類的狗也捕鼠)
以及鼠疫對老鼠也不友好
在路上碰到老鼠屍體要格外小心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Croato)
另一個處理方式是,當局發出指示要在城區內不停地放火,想利用高温來清洗城市空氣使之變得潔淨;在市民層面,政府則強烈敦促民眾吸煙後吐出煙霧,希望憑這些物質抵禦細菌在市內的散播。
到1665年初冬,倫敦的死亡人數開始減緩;1666年2月,國王和他的隨從回到了家,其餘躲開的人也陸續迴歸。
1666年9月2日,倫敦發生火災,摧毀了倫敦的大部分地區。同時也有些人認為,是大火將鼠疫終止了。不過也有種説法是鼠疫在大火發生之前已基本消退。
倫敦大火中被焚燬的舊聖保羅大教堂
(圖片@Thomas Wyck)
瘟疫的爆發直接造成人口死亡近10萬,約為當時倫敦總人口的近五分之一。但因鼠疫而亡的人的分佈也呈現了顯著特徵——脆弱的底層窮人是最大受害羣體。
倫敦貧富居住區域劃分較為明顯,多在西郊和城市中心的富人區疫情較輕;然而在倫敦的東、北郊和泰晤士河沿岸的貧民區,疫情則相當嚴重。如1665年,維特福瑞斯區(窮人區)與聖·鄧斯坦區(富人區)因鼠疫而死的人數之比為3:1,儼然 “窮人的瘟疫”。
除人口損失外,瘟疫也嚴重擾亂了倫敦社會,無數人流離失所,社會生產生活秩序遭到破壞,整個社會一片狼藉……
但災難平息後,人們的意識也發生巨大變化:除心有餘悸外,很多普通民眾也開始在政府宣傳下有意識地審視“人與自然”、“我與大眾”的關係,有了更高的社區、環保和公民意識。
這應該也是此後大型流行病未光顧倫敦的因素之一吧。
參考文獻:
汪新娟. 1665-1666年倫敦大瘟疫的歷史考察[D].曲阜師範大學,2011.
許志強.笛福的瘟疫倫敦[J].書城,2012(04):90-98.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reat_Plague_of_London#Preventive_measu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