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護在武漢金銀潭的重症病房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8333-2020-01-30 19:33
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陳德昌説,金銀潭醫院的重症病人情況比較嚴重。在他工作的病房裏,29個病人有16個都上了呼吸機,同時面臨物資短缺的難題。當他們作為上海醫療隊進駐時,原有醫護人員已連續工作近一個月了。這次出征,比想象中要艱苦。
57歲的陳德昌是上海瑞金醫院重症醫學科主任、中華醫學會重症醫學分會侯任主任委員。他主動請纓,除夕夜隨上海醫療隊緊急趕到武漢,奔忙在照顧新型冠狀病毒重症患者的一線。上海醫療隊支援的第一批醫護人員136人,來自上海各大醫院,主要分成普通救治隊70多人和危重症救治隊60多人。
口述 | 陳德昌
記者 | 黃子懿
支援北三區:救治重症病人
我們是1月26日下午正式進駐武漢金銀潭醫院的,進駐之前經過了一天的防護培訓。應該説,金銀潭醫院的情況還是蠻嚴重的。
這是武漢專門收治確診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重症患者的醫院,有400多個病人分散在各個病區,重症病人大概130-140個。醫院主要分為南區和北區,我們上海醫療隊負責整體接手北區二樓和北區三樓的病房,加起來70多個病人。北二樓的病人情況稍微好一點,北三樓全是重症病人。北三區的病房是醫院這次專門由普通病房改建的,搶救條件相對簡陋一點。
我主要負責情況比較重的北三區。有29個重症病人,有16個都上了呼吸機,屬於危重病人,很多人血氧飽和度只有90%-91%(注:正常值為98%)。重症患者中,中老年人會偏多一點,也有30多歲的年輕人。重症病人的特點就是呼吸困難、肺纖維化,有時候氧氣也不容易輸進去。
我們進去的時候,原來的醫護人員都非常疲憊了。他們的工作節奏都特別緊張,強度大,人員少,物資緊缺。這個病區之前只有7-8個醫生,40個護士,大家24小時連軸轉,工作量是很大很大的。要照顧這麼多病人,他們一些人幾乎晚上就不回家了,24小時在醫院裏邊,已經有快一個月了,非常累。
另一方面,金銀潭還在不停接收新的病人,前兩天新開了兩個病區。入駐頭一天,我下班從病區出來時,救護車正好把病人往裏送。所以他們是非常需要支援的。這次國家支援湖北,採取了對口支援的模式。除了我們之外,陸軍軍醫大學也支援金銀潭醫院,主要負責北區4-6樓。

上海醫療隊來支援的第一批醫護人員136人,來自上海各大醫院。其中醫生大概30多人,護士90多人,集中在重症醫學、感染科、呼吸科,其他諸如消化、血液等生理學科也有,主要分成普通救治隊70多人和危重症救治隊60多人。
1月23日小年夜,瑞金醫院的領導通知我們,説武漢那邊情況緊急,上海要組織醫療隊過去支援。因為當時説武漢需要重症方面的專家,我剛好也是做重症醫療的,就馬上報了名上去。
我和我愛人都是第二軍醫大學(海軍軍醫大學)畢業的,軍人出身,雖然後來從部隊退役轉業了,但心裏還是有一種軍人的責任感。2003年SARS時,我也參與了一些防控,但沒有到北京小湯山醫院這樣的一線去。現在國家有難,挺身而出是天職,國家需要你,你總歸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大年三十上午,院裏就打電話給我,説報名衞健委通過了,“你趕快去參加培訓!”我就急忙趕去培訓,培訓大概兩個多小時,主要講了一些新型冠狀病毒的防護知識。培訓完了後,我問大概什麼時候會走?當時得到答覆説還沒有通知,“估計是要到武漢一個類似的小湯山的新建醫院去,可能還要幾天時間。”我就回去吃年夜飯去了。
除夕夜的傍晚六點,家裏年夜飯剛上桌,電話就來了,説:“今天晚上馬上就要走!你趕快趕到醫院,到醫院領完物資就趕快去機場。”我匆匆地吃了一碗家裏的米飯,然後就出門了。
家人還是很支持我的,但也不能説完全沒有顧慮,主要就是個人的防護。走之前,愛人反覆叮囑我,“一定要做好防護”。她幫我準備了一些過年的衣服,我當晚把它穿上,當作是護身符。我也準備了很多個人物品,因為我知道,這次可能短時間內回不來。
防護培訓:參照埃博拉病毒
上海醫療隊大年初一凌晨到的,算比較早的。到達後還不會立馬接手,會有一個長達一天的培訓,主要是衞健委安排的專家做一些自我防護的相關培訓,要做到醫護人員零感染。培訓的一個重點內容就是如何穿戴防護用品。穿戴是什麼順序?卸裝是什麼順序?這是很有講究的。
金銀潭的重症病房被分為了幾部分,從防護的角度看就是清潔區、緩衝區和污染區。防護用品的穿戴在清潔狀態下問題不大,但卸裝就很重要了。你從ICU(重症監護室)裏出來,把帶病毒的東西卸掉,該用什麼順序?這非常重要,都是被病毒污染的物資,如果順序不對,很可能會把你暴露。這是很危險的,尤其是到病房去以後,環境突然一變,你一慌張,可能就忘了怎麼弄了。

因為工作需要,工作時間必須戴上護目鏡,寒冷的冬日裏,護目鏡上總隔着一層水霧。(高
到達後的第一天,我們都在反覆練習,一遍一遍地練習穿戴和卸裝,這比飛機上練習帶氧氣面罩複雜得多,光卸裝就得10-20分鐘,每個步驟都要消毒。像我身材比較魁梧一點,衣服不是很合身,穿和脱都非常困難,不合身就有暴露的風險,需要反覆注意。
對於醫護人員來説,到重症病房裏去看重症患者,按照要求必須得有二級防護;但在ICU有時候要做一些非常危險的操作,比如氣管插管這些,還需要做到三級防護。
欣慰的是,我們發現,金銀潭的醫護人員防護做得非常不錯,目前醫務人員基本上沒有被感染的,他們在這方面特別重視和努力。當然,不是説重症病人的傳染性就強,輕症病人也一樣傳染,只是重症患者可能咳嗽得多,噴出的飛沫比輕症病人多,傳染風險稍微大一點。
另一方面比較奇怪的是,金銀潭檢驗科的檢驗師們從來不接觸病人,只是做化驗和測試,結果卻有4個感染上了。他們是怎麼被傳染的呢?專家推測,一種可能性是,在進行化驗測試等高危操作時,病人的血液樣本暴露在空氣裏形成氣溶膠,氣溶膠裏的攜帶病毒就傳染給這4個檢驗師了。如果是這樣,那這病毒是很厲害的,不接觸病人,一點血液在外面,變成氣溶膠就有可能被傳染。傳播途徑也因此能分為接觸傳播、飛沫傳播、空氣傳播,主要傳播途徑它可能都佔。
最後,我們內部參照了陸軍軍醫大學應對埃博拉病毒的防護程序,做了多層保護。我之前在ICU工作時也有防護,但主要是防止耐藥菌傳播,不是特別嚴格,因為它沒什麼傳染性。一般就是穿隔離衣、戴口罩和帽子,口罩一般外科口罩就可以了。現在是必須穿防護服了,防護服外面還要穿隔離衣,帶護目鏡、面罩和口罩,還有兩層手套,兩層帽子。為了防止感染,有女隊員把長髮都減掉了。我們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救治更多的重症病人。
“來了就是吃苦的”
因為我們是整體接手,所以花了時間進行工作交接,目前還蠻順利,金銀潭這邊留下了一個聯絡人,負責配合和協調。
這裏物資緊缺狀況還是超出之前的預料,原本我們以為醫院現有物資可以支撐一個星期,但去了之後一瞭解,金銀潭的防護服總共只剩500套,夠使用2天。我們帶的物資或許能維持一星期,都是應急用的。目前物資還是一天一領,比較短缺,我們已經將需求報了上去,相信後續通過協調能有效解決。
由於北三區的病房是普通病房改造的,所以搶救條件很有限。一般情況下,普通病房是不能做ICU的,正式ICU裏的氧源氣源都有一定要求,電力系統都有兩套,因為涉及到很多設備的使用。比如氧氣,現在ICU裏的插呼吸機的人有16個,再多可能就負荷不起了,因為病房裏氧氣會不夠用。設備用多了,電力也會跳閘。

我們醫生安排是每天6小時一班,夜班是12小時,每5-6天值一次。每天工作這6個小時強度是很大的,要穿着特殊的防護裝備在特殊的環境裏工作,非常悶,而且病人病情重,但病房條件相對有限,工作會比想象中要艱苦一點。6個小時裏不吃不喝,大小便都不行,一穿一脱都是10-20鍾。病人多,我們工作量也很大,醫護人員要在ICU進進出出。可能我們剛查完房要出來開醫囑,裏邊病人的病情就有變化,你就又要穿着新的防護服進去,所以每天的物資消耗很大。
剛進來的時候,人手比較緊張。一般ICU裏的病人與醫生比例是1:0.8,傳染病最好是1:1.2,護士要配到1:3、甚至1:3.5,29個病人至少要87個護士。剛進駐的時候北三區只有48名護士,每天要上8個小時班,所以她們非常非常累。在重症病房不宜工作太長時間,每天理想時長是4個小時,時間一長,口罩一濕,就失去了防護作用。冬天冷,這8小時還不能開暖氣和空調,凍得雙手都凍快麻了,非常辛苦。取暖器也不敢多用,怕ICU裏跳閘。
經過協調,北二區病房的團隊又分配給我們15名護士,原來8小時一班可能會變成6小時。上海第二批支援醫療隊也來了,還有50名護士補充進來,這會大大緩解壓力。但因為物資短缺,我們也不敢加太多的人手,不然消耗量會很大,這也是一個兩難。

作者:閣閣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為了誰!》
所以,現有的醫護人員會比較辛苦一點。不過來了就是吃苦的,不是來享福的,這個我們大家都有心理準備。目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包括我們醫療上的規則制度都制定好了,在按流程走,也成立了臨時黨支部。老黨員要放平心態,做好艱苦戰鬥的準備。
總體來説,目前一些病人的情況在好轉。我的病房裏有一個30多歲的年輕人,已經在裏面治療兩個禮拜了,呼吸困難,喘氣非常吃力,上了呼吸機。接手第一天晚上我一看,他的血氧飽和度只有90%左右,我當時想,“居然這麼重,可能會比較棘手”。當天晚上我們醫護人員值班,第二天我去看,血氧飽和度上升到93%,他自己也説感覺好了一點;還有一個40-50歲的病人,有譫妄,有時候會有妄想,情緒非常不穩定。我們給了做思想工作,用了藥,目前看他的情況也能慢慢穩定。
我們也收了第一個新病人,來的時候,病人情況很危急,血氧飽和度最低只有40%,經過全力搶救,現在病人血氧飽和度上升到了98%,人也清醒過來了。總之,病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送過來,我們也沒有想過什麼時候能回去,現在正是需要鼓舞士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