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160)大反攻:十一個攻擊波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元老级写手,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2020-01-30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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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反攻:十一個攻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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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0月30日夜晚,一個屬於史書的日子。
寒風從黑暗深處刮來,乾冷乾冷地吹拂着五聖山冰凍的羣峯。
夜氣如磐,空中沒有一粒星光。
敵人似乎預感到災難正在逼近,欲暮未暮時,便用探照燈、照明彈、曳光彈,把上甘嶺點燃成一座不夜山、光明嶺,燦如晝間。
可是上甘嶺以北20公里縱深的戰區內,無線電卻堅定地沉默着。
沒有任何攻擊信號。
當手表秒針從容地走到22時25分,以八連為首的坑道部隊像羣脱柵虎般擁出地底,直撲3號陣地。第四十五師新組建的8個連和第二十九師之八十六團的2個連,再加上八十六團的團屬偵查大隊,從東北和西北山樑分2路疾進,成梯隊猛撲向597.9高地。這一次反攻,十一個攻擊波,一浪高過一浪。
高地早已成了一枚堅果。13天前,美七師佔領597.7高地後,即調來了工兵營和韓軍1個營的勞務大隊,以奪得的7個防炮洞為基點,夜以繼日地展開大規模陣地工程作業,構築起大大小小70多個火力點。用65挺輕重機槍,14門步兵型伴隨火炮,對志願軍可能的突擊方位,進行綿密的火力控制。韓二師在高地上布以重兵,撒開整整4個連的守備部隊。同時,還在高地南側的反斜面上屯集了2個連,以備反撲之需。無論從哪一國的步兵操典上看,這樣的防禦密度都過大了。
因而,這場對立足已穩之敵的強擊硬攻,註定了一打響就是血濺屍橫,殘骸紛飛。
在武漢小洪山的一幢將軍樓裏,夜深人靜時,能聽見東湖秋水拍岸的濤聲。已近杖朝之年的崔建功又續上一支煙。上甘嶺戰役中染重的煙癮是再也戒不掉了,有人勸他,他會朗聲一笑,答應説:“好的,等哪天我跟飯一起戒。”
煙能興奮起他的腦細胞,吸着吸着,往事便和他指問的煙縷一起升起來:“那天晚上,我們在東路先用屯在坑道里的第一三四團八連和第八十六團的三連,攻克1號、8號陣地;西路先用第一三五團四連攻佔10號陣地。打得很苦,一個連衝上兩三次,就得重換一個連。記不清那是第一三五團的幾連了,佔領9號陣地後只剩下4個人。”
那是黃繼光生前所在的六連。他們是在四連傷亡殆盡之後投入西路戰鬥的第二個連衝擊波。一波三浪,每浪一個排,打不到20來分鐘,後面的一個排就得頂上去。
六連只能形成兩個浪頭,因為其二排已配屬給第一三四團八連攻擊主峯上的3號陣地去了。出發前,連長萬福來叮囑這個排:“腿打斷,頭打掉,你們也要幫八連拿下3號陣地。”
剛剛從訓練保存骨幹的團輪訓隊補充到六連接任黃繼光班長一職的呂慕祥,拍拍胸前的衝鋒槍保證説:“連長你放心,輕傷跑上去,重傷爬上去,死活都得打上3號陣地。”
所以,攻下9號陣地時,六連只剩下4個人了。其實這個傷亡情況剛報到營指揮所,六連便又損了一兵,折了一將。敵人一發炮彈飛來,一個戰士犧牲;同時,一塊小孩兒拳頭大的彈片,狠狠崩到萬福來的嘴上,像鉚焊上去似的。他只來得及記住眼前一股燎燙皮肉的青煙和吱啦啦聲兒,本能地用雙手使勁掰下彈片,便滿嘴癟陷,舌尖豁裂,流了一脖子血地昏迷過去。
萬福來剛被抬下陣地,敵人便乘六連將折兵損,無力堅守之機反撲過來,將9號陣地重又奪走。
一看陣地旋得旋失,第三攻擊波七連呼嘯而上,重新發起反擊。
躺在陣地下一個小坑道里的萬福來,甦醒時已經不能説話了。
他衝負傷的小通訊員豎起麗個指頭,晃了許久,小通訊員才省悟:“連長你是問二排情況怎麼樣?”
萬福來點點頭。
小通訊員卻搖搖頭。
六連二排在向主峯運動中,便已傷亡過半。衝在最前面的六班,距3號陣地前沿還有50多米,只剩班長呂慕祥一個人了。
這個清秀俊氣,平時總是笑眯眯的年輕班長,也已經5處掛彩,渾身是血。他強忍巨痛實踐自己的誓言,一米一米地爬近敵火力點。但他負傷的手臂已掄不起兩斤多重的手雷。這個英俊的士兵拉開雷弦,拼出最後一把氣力,一個鷂子翻身緊貼住地堡。手雷暴怒地狂吼一聲,將地堡蓋都炸掀開來。
從此,這個來自福建建陽鄉村的小夥子,以他23歲的青春,永遠微笑在上甘嶺英雄羣體的第十七名位置上。
衝擊,反衝擊;佔領,反佔領;爭奪越演越烈。
雙方的炮火都瞄準這個597.9米的海拔高度,你炸一遍過來,我砸一通過去;你攔阻我的增援,我急襲你的反撲。高地上徹夜濃煙翻滾,火光沖天,到處是悲壯激越的吶喊呼號——8號陣地上,傷得趴在地上爬不起身的八連指導員,看見一個戰士從煙火中衝過來,大叫,“李志成,衝上去。你給我報仇,我給你報功!”7號陣地上,戰士鄧章德邊衝邊喊:“攻上597.9,打回老家去!”
0號陣地上,七連指導員林文貴厲聲大呼:“誰拿下第一個地堡,立頭功。”士兵們則回應道:“血要流,就流在597.9。”4號陣地上,一連的突擊隊員們血脈賁張地高喊:“炮火下猶豫就等於自殺。快衝呀,把敵人按在工事裏打。”
第八十六團三連的一個兵攻到2號陣地的大地堡前,可着聲兒喊了一嗓子:“土航土航(朝鮮語:投降投降)!”
地堡裏的韓軍忙答應:“孫得勤梭,孫得勤梭(朝鮮語:舉手了,舉手了)。”
可是三連的那個兵聽不懂,他摸出顆大號手榴彈往地堡槍眼裏一塞:“我叫你亂嚷嚷!”炸得一地堡人只剩下一等兵殷萬植。
在東山樑一個渾圓的山坡上,戰士王合良正衝着,一發炮彈在他不遠處爆炸,強烈的氣浪將他掀了個跟頭。等他爬起來時,兩眼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兩手摸索着找到衝鋒槍,在地上爬着,呼叫着:“喂,附近有我們的人嗎?有人嗎……有誰在這裏……”
他的副班長薛志高正好坐在離他幾十米的地方,包紮自己被炸斷的左腿,聽到呼叫忙答應道:“王合良,我是薛志高,在你的左前方。我腿斷了,你到我這兒來……再往左一點……好,向前…… 再向前……”
王合良順着聲音爬過去,被薛志高一把抱住:“讓我看看你傷着哪兒了。”他的眼睛在流血。薛志高從他上衣兜裏摸出急救包,用繃帶把他眼睛纏上。他扭頭望望正在他們上方發動攻擊的戰友,深感遺憾地説:“你瞧我們倆整的,一個能走看不見,一個看見不能走。”
王合良説:“那我們合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人。我借你的眼使,你用我的腿,好歹也得打上2號陣地去。我們不能衝鋒,還可以幫着守陣地,多上去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是吧?”他就把薛志高背上肩,説:“來,你給指路。”
兩個不屈的戰士冒着炮火,向上艱難地挺進。一路上,薛志高不停地提醒王合良:“_直往前走,都是上坡路……有個彈坑,往左一點,再往前……”
死神在火風鐵雨中徘徊,戰神在腥風血雨中狂舞。
反擊部隊前仆後繼,決無彷徨,打光一個連,再增援上去一個連。有的連隊沒增援到位,就被敵炮火打光了。可是後續部隊仍在源源不斷地投入戰鬥,隨打隨補兵,隨缺隨提幹。戰場上先任命,戰後再補報上級批准。
第八十六團二連的陳振國,上甘嶺打響時只是個班長,戰役結束時已是19歲的副連長了,42天裏連升3級。新兵馬新年、申維明等,都是在30日夜晚的決定性大反擊中提為排長的,軍齡只有1年零3個月。
仗打瘋了。 英雄主義如疾風勁吹597.9高地,各個量級的膽魄,都在這血與火的噴湧呼嘯中擠壓、碰撞。熱血鼎沸的第四十五師官兵們忘卻恐懼,不知疼痛。班長崔含弼右手負傷就用左手擎彈,舌尖舔出拉火環,牙齒扯開拉火線奮力投擲。戰士王永青小臂負傷,便使大臂夾住爆破筒,左手拉弦,單臂往山下推,連續擊退敵三次反撲。
韓二師被打亂套了。
第十五軍前沿監聽所監聽的韓二師無線電系統,明暗語夾雜使用,一片惶惶呼叫聲—— 5.80。波長:“雞龍山雞龍山(韓第三十一團三營),帽子(韓第三十一團八連)緊急呼叫,帽子緊急呼叫,我們一共只有19個人了。”“帽子帽子,馬上撤回來,把今晚戰鬥情況寫成書面報告,送到營部來……”
戰至凌晨兩點鐘左右,最後一個反擊連隊第一三四團七連在敵炮火下狂奔35分鐘,怒潮般殺上l號、3號陣地。這個連增援得恰是火候,正遇敵兩個連反撲。七連一陣惡打,擊退攻勢,並乘其潰敗攆着屁股追殺,順手收復前沿犄角處的7號陣地。
這個連的連長叫趙黑林,原李寶成排裏的班長,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在大西南剿匪時,他勇猛衝殺,一條小腿肚子讓子彈啃光了都不知道。
他趴在敵人屍體上寫了個條子,派人送給李寶成。條子上寫着:“我鞏固住了主峯,敵人上不來了。”李寶成回憶:“那字寫的歪歪扭扭的,可是讓人看着高興”
戰鬥告一段落。反擊雖未全面收復597.9高地,但主峯和幾個要點陣地,均已被我軍攻克,共殲敵1500餘名。其中韓第三十一團的四個加強連,整建制地被殲。
第四十五師史料載:是夜反擊,用了整整11個連隊,共投入1600多人。
崔建功命令597.9高地上的所有反擊部隊,統歸第一三五團二營代參謀長張廣生指揮,立即投入固守。他直接與張廣生通上電話,問:“堅決守住主峯,你們需要什麼?”
張廣生説:“師長,要手榴彈,要手雷,越多越好。最好再給我們弄幾千條麻袋來,這山頭被炸出尺把深的虛土,沒法挖工事。”
崔建功説:“我們儘快派人送上去。”
志司首長聽説上甘嶺需要手榴彈,火速派車到戰事相對平靜的西部戰線去搜羅。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第六十五軍的手榴彈、手雷,跟大蘿蔔似地一筐筐裝上車運往德山峴。第四十五師後勤人員緊急動員騰出2000條糧食麻袋,火線運輸部隊乘天還沒亮,將這批彈藥和麻袋突擊搶運上597.9高地,準備迎擊敵人反撲。
這個瘋狂的夜晚,第十五軍的運輸線也極度亢奮,大批物資浩蕩奔湧,光彈藥就拉了144卡車。
此時,韓二師師長丁一權正在上甘嶺南邊10來公里處的齊官洞,聽説丟了597.9高地,立即在師部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反撲方案。
這是他最後一次部署韓二師的進攻,明天下午他將走馬上任第九軍團副軍團長。又過了4個月,韓軍總參謀長白善燁再次兑現他的許諾,委任丁一權為第二軍團軍團長,負責金城一線的防禦。
丁一權不善攻戰,在上甘嶺留下屢攻不克的敗績。可是,守也不是他的強項。上甘嶺戰役9個月之後,志願軍發起金城戰役,一小時內全線突破韓第二軍團25公里寬的防禦正面,向其縱深推進近15公里,殲滅該軍團6萬多人。丁一權攻不成,守不就,實在愧此高位。
但597.9高地失守之後,韓二師的反應很快,不到兩小時,韓第三十一團便完成戰鬥準備。黎明時分,該團傾其殘部,與阿比西尼亞營在茫茫晨霧中合力發起攻擊,炮火猛得將埋設在地下的電話線,全都炸成半尺多長一截的線頭。
第八十六團前沿指揮所派通訊兵往597.9高地1號、2號坑道拉電話線,拉了3次,傷亡了7個人,損失了五六公里的被複線,指揮員還是沒能和坑道部隊説上一句話。
敵猛攻了7個多小時,597.9高地主峯巍然不動,韓第三十一團卻就此完全喪失戰鬥力。
據韓國史料所述,這個團直到朝鮮戰爭結束也沒能恢復元氣。
阿比西尼亞營亦殘零破碎。
這個營潰退下來時,剛好碰上來前線視察的美九軍軍長詹姆斯少將。一看那狼狽樣,詹姆斯就皺起眉頭,命令停止進攻。他對陪同視察的丁一權説:“今天就算了,我已決定把第九師的三十團調來配給你們。明天一定要奪回珍妮·羅素山。”
至31日下午,反擊部隊已歷經9個半小時的血雨腥風,創下了上甘嶺戰役中的最高彈藥日消耗量:投擲出近3萬顆手榴彈和手雷,260根爆破筒;發射了30多萬發子彈,2.1萬多發炮彈。
接下來的五天,秦基偉稱之為上甘嶺之戰兩個高潮的第二個高潮,一天比一天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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