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應該是糖葫蘆味的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1-31 20:17
文章來源丨物質生活參考
大年初一當天,我和家人結束了廣州探親之行,回到北京。穿過體温檢測通道、取回行李,踏上機場快軌車廂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非常時期,這氣味聞起來竟也令人感到一絲安心。
不要説消毒水,走出地鐵,呼吸到久違的醇厚霾味時,都有種“真的到家了”的踏實感。
開始自我隔離後,這些天來最常聞到的味道,又變成了醫用酒精味。
截至31日,疫情仍在擴散階段。此時此刻,相比於緊迫的形勢,春節的“年味”早已不再重要。只是困守家中,免不了也會想,如果一切如常,這個時候的北京,應該是什麼味道?
大概應該是糖葫蘆味兒吧。
北方的冬天,萬物皆可糖葫蘆。
山楂、山藥、豆沙自不消説,蘋果、橘子、葡萄、蜜棗也屬於老牌經典款。過去,草莓是糖葫蘆界的貴族,但如今南方水果在北方市場越來越常見,菠蘿、獼猴桃、火龍果、榴蓮都加入到了糖葫蘆原材料的大軍。以此觀之,牛油果糖葫蘆和蓮霧糖葫蘆的問世,可能只是時間問題。
至於口味更獵奇的,只要你敢吃,沒有做不到,青椒、苦瓜、糖蒜、雞爪、辣條、烤腸、方便麪,乃至麻辣小龍蝦,都敢塞到糖葫蘆裏。
其實對於糖葫蘆之包羅萬象,我們完全無須大驚小怪。畢竟從有記載時開始,糖葫蘆在食材用料上就一直頗具開放精神。
成書於清末的《燕京歲時記》中記載,“冰糖葫蘆,乃用竹籤,貫以山裏紅、海棠果、葡萄、麻山藥、核桃仁、豆沙等,蘸以冰糖,甜脆而涼。”山裏紅即山楂,可見早在百餘年前,用來串糖葫蘆的材料就相當豐富。
到了民國,梁實秋《雅舍談吃》裏講糖葫蘆的材料,又添了山藥、山藥豆、杏幹、橘子、荸薺等。由此可證,“萬物皆可糖葫蘆”乃是一項悠久傳統。
糖葫蘆的食材也在優勝劣汰,譬如海棠果糖葫蘆在今天已極少見。但迄今為止,糖葫蘆界最無可爭議的頭號霸主——山楂,依然穩居C位,不可撼動。
質地透明、色澤金黃的糖漿裹上豔紅飽滿的山楂,一口咬下去,薄而脆的糖衣應聲而裂。其中最精髓的,是山楂獨有的酸。單吃起來嫌酸澀,但只要與糖以適當的比例調和,就是清甜甘潤的好味道。
除了好吃,山楂糖葫蘆還有另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特別應時應景,尤其適合春節。
一來,山楂有開胃消食的功效。過節吃膩了大魚大肉,酸酸甜甜的糖葫蘆正好用來解膩;二來,山楂賣相好看。在北方草木凋敝的冬日,一串串鮮紅亮澤的山楂糖葫蘆紮在草壩子上,整個兒透着一股過節的喜慶。
這些年來,山楂糖葫蘆也發展出了各種不同的plus版本。比較傳統的做法是往山楂裏塞餡,糯米(我的最愛)、豆沙、芝麻、瓜子、青紅絲,乃至橘子瓣、草莓塊,都可以被塞進海納百川的山楂。
另一種流派,是在山楂外面再裹一層食材。葡萄乾、核桃碎、芝麻都是常用配料。至於最硬核的,80後們或許還記得曾經風靡一時的巧克力裹山楂糖葫蘆,堪稱邪教級黑暗料理。
除了材料,糖葫蘆裏的糖也有講究。
《雅舍談吃》里科普過民國時北平糖葫蘆用的不同種類的糖。第一種是麥芽糖,專門用來做大串糖葫蘆,最長可以達到五尺多。但據梁實秋評價,這種糖“裹水杏兒(沒長大的綠杏)很好吃,做糖葫蘆就不見佳”。
第二種是白糖,“冷了之後白汪汪的一層霜,另有風味”。
第三種,也就是最正宗的,是冰糖,“薄薄一層糖,透明雪亮”。“冰糖葫蘆”這個稱謂,大概也正因此而來。
在當時的北平,除了如今常見的竹籤穿的糖葫蘆,還有另一種不同的做法。
最受梁實秋推崇的信遠齋的糖葫蘆,其做法“不用竹籤……每一顆山裏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乾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
這種做法到今天依然有,但通常是做一串只有兩個山楂的迷你版糖葫蘆,每串獨立包裝,便於運輸和零售。其口味通常也一言難盡,恐難與知名吃貨梁實秋盛讚的糖葫蘆相提並論。
不過,不管梁實秋如何讚美不用竹籤的糖葫蘆,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吃糖葫蘆的最佳姿勢,依然是舉起一串,順着竹籤一顆顆地咬着吃。
糖葫蘆之所以如此誘人,其重要的原因之一,大概就在於這特別的吃法:比起其他甜食,它不光好吃,而且吃的過程本身也有趣。而當一種食物集好看、好吃和好玩集於一身,誰還能抵抗得了誘惑?
這百餘年來,不管我們如何喜新厭舊、口味如何一再變化,糖葫蘆似乎從未失寵過。這大概正是因為它不但美味,還意味着一種純粹的、無憂無慮的快樂吧。
除了糖葫蘆,在北京過年,還有大把可以吃甜食的機會。雖然稱不上特別豐盛,但也足以摧毀任何人企圖斷糖減脂的幻想。
以廣義的過年時間而論,清末時候,北京過年吃甜食,最早可以推到臘月十九。據老舍《北京的春節》記述,那時學堂開始放假,孩子們的第一件事,就是買“雜拌兒”。
兒童們準備過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這是用各種乾果(花生、膠棗、榛子、栗子等)與蜜餞攙合成的,普通的帶皮,高級的沒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帶皮的榛子,高級的用榛瓤兒。兒童們喜吃這些零七八碎兒,即使沒有餃子吃,也必須買雜拌兒。
沒有餃子也要有雜拌兒,足見其重要地位。在父母輩的記憶中,在物質匱乏、花生瓜子都要定量供應的年代,雜拌兒仍是不可撼動的過年美食。只是到了我這一輩,對雜拌兒已經是隻聞其名。
雜拌兒到今天已經近乎消失,但每到臘月二十三,“糖瓜”還是一定要吃的。
這一日是北方的“小年”,按照民俗,要買糖瓜來祭祀灶王爺,也就是所謂“二十三,糖瓜粘”。糖瓜由黃米和麥芽糖熬製,扁圓形的叫糖瓜,長條形的叫關東糖,都極黏牙,用來封住灶王爺的嘴,讓他上天庭時別説壞話。
對於貪甜食的小孩子而言,糖瓜和關東糖自然都是難得的零食——不是因為價格,而是這種糖即便放在室温下也十分容易融化,只有冬天才能買得到、存得住。它入口酥脆,融化後又甜又黏膩,買上小小一包,可以吃上很久。
吃完糖瓜,年前必須置辦的重要零食,還有糖果。
即使生活還不富裕時,每到春節,家中也一定會擺上糖果盤。那時最常見的水果糖是透明塑料包裝,紅黃綠三色,酸甜水果味,俗稱“酸三色”。
一盤“酸三色”裏,有時也會混進幾塊大白兔或巧克力,這往往意味着有關係親密的親戚朋友即將到來。每到此時,就期盼着客人快點結束拜訪,好去光明正大地吃掉那幾塊“高級糖”。
過了初一,大家開始串親戚互相拜年。此時隆重登場的,是過年甜食的最重量級大禮包——點心匣子。
“匣子”即盒子,“點心匣子”就是把各式點心攢成一盒。從前,這是拜年時一件比較體面、拿得出手的禮物。
過去的點心匣子裏,主力標配是物美價廉的蜂蜜蛋糕和桃酥。再高級一點,就加幾塊酥皮和薩其馬。薩其馬香甜酥軟又有果料,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點心匣子裏的明珠。如何分配薩其馬,完全可以反應出孩子們的受寵程度。
到了今天,點心匣子又開始流行過去的老講究。大八件兒、小八件兒、細八件兒,琳琅滿目應有盡有。點心的品種也越來越豐富,更不缺新口味。只是那種打開點心匣子看到薩其馬的興奮,再也找不到了。
過年最熱鬧的是廟會,而過去能和糖葫蘆並稱為北方廟會兩大甜食霸主的,是甘蔗。
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不管大人孩子,每人手裏舉着一根一人多高的甘蔗,乃是從前廟會的一道特殊風景。遠遠看去,宛如一羣人揮着棍子,活像要去茬架。
甘蔗清甜爽口能解渴,更妙在方便攜帶,可以邊逛邊吃。但嚼甘蔗一時爽,渣滓卻不好處置,再加上食品衞生門檻越來越高,甘蔗如今已經被北京很多廟會拒於門外,難見蹤影。
吃着糖果糕點各色零嘴兒,吃着年糕艾窩窩,一直到正月十五的那頓元宵,過年的甜食季才算結束。每逢佳節胖三斤,其中兩斤半,可能應該找這些甜食負責。
尾.
作為一個很喜歡吃甜食的人,在今天的盤點之前,我其實從未意識到,北京的過年時令食物中,甜食居然佔據瞭如此多的篇幅。
一個通行的解釋是,糖和肉一樣,是物質匱乏年代裏的稀罕物。平日裏難得能吃到,所以才值得在過年時好好享受。
到了今天,糖已經從被珍惜變成了被嫌棄,彷彿是導致肥胖衰老的萬惡之源。那些過去令人念念不忘的甜食,如今看起來過於齁甜油膩,在節日美食中的地位慢慢邊緣化。
習俗在改變,人們對食物的選擇也在改變。我們不必感嘆傳統小吃的式微:在海棠果糖葫蘆、雜拌兒離我們遠去的同時,更多五花八門的糖葫蘆和新興零食正在興起。
就像世上絕大多數事情一樣,時間才是最好的證明。
參考資料:
[1] 梁實秋:《酸梅湯與糖葫蘆》,《雅舍談吃》,山東畫報出版社2005年1月
[2] 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8月
[3]《北京的冬天,不能沒有糖葫蘆》,帝都繪微信公號,2018年3月
[4] 老舍:《北京的春節》,《新觀察》1951年第一卷第二期
[5] 張鵬:《和點心匣子的愛恨情仇:這些記憶中的美食就是最濃的年味兒》,北京日報客户端,2019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