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不會讓我們分手,但異地會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2-01 21:51
如果以“XX戀”來組詞,“異地戀”大概是唯一一個能夠以“結束”冠之、又可以喻指圓滿的情感狀態。
“異地”指涉寬泛,從前的“地”是異國異城,是“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閨中少婦”,如今發達的通訊和交通彷彿讓異地變得“觸手可及”……“能每天都見到人,還是不一樣。”90後男孩陳旭明這樣解釋穿越半個中國去女友讀書的杭州找實習的原因。
同任何感情狀態一樣,我們把“異地戀”變成了一個專有名詞,彷彿説起它就是説起孤獨、苦澀、暫時狀態……但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只有真正進入他們的生活,才會發現,愛情遠不是我們外人所能看到的漣漪浮萍——它是聲勢浩大又錯綜複雜的小事,是平凡男女“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雙人歷史,也是普通人之間的微縮纏鬥。
今天,我們管中窺豹,去看看90後異地戀的紋路——它們是生活裏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緒盒子,是即時通訊裏懸而未決的親吻,是一些咫尺千里的灰心時刻,更是無數次,這些青年男女奔向彼此的毅然抉擇。
1
夠不到的紙箱
90後女孩弋陽一直記得自己最需要男友在身邊的那個時刻。
嚴格來説,他們不算距離非常遙遠的異地戀,只是男友因為工作關係要頻繁在杭州周邊出差,少則幾天,多則數週。男友出差的一天,弋陽的媽媽從家鄉為她寄來體積龐大的食物包裹。正值上班期間,弋陽不在家,大包裹又沒辦法如常放進小區裏的電子快遞櫃中。為了防止丟失,快遞員把包裹放在了快遞櫃的最頂部。
身高一米六的弋陽下班回家,面對櫃頂夠不到的紙箱一籌莫展,最後只能用另一隻長箱子將大包裹“擠”下櫃子。
包裹“砰”地落地,沒那麼體面地宣泄着一點孩子氣的委屈。“如果他在就好了呀,他個子高,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那個夠不到的紙箱在此後成了某種隱喻,概括了一些因為距離而沒辦法輕易獲取的尋常幸福。
《秒速五釐米》劇照
畢業以後便留在北方家鄉工作的湯元未曾有過類似的困窘,但遠距離戀愛帶來的沮喪感依舊常常會在細枝末節擊中她。
湯元的男友遠在上海工作,大城市打拼不易、距離遙遠,湯元會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學習獨立和自我開解,用“距離只是暫時的,熬過現在,未來會更好”來不斷為自己打氣。
但有些時候,湯元依舊會沒來由地想念他。她本身是個很有儀式感的姑娘,希望能“不將就”地度過每一個節日,“甚至是中秋節什麼的,我就會突然很簡單地只想要跟他吃一頓飯,或者分享一小塊蛋糕”,不是什麼大事情,是很小的、不值一提的酸楚,卻常常會讓湯元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悲傷情緒裏。
沒有人寄來一個夠不到的紙箱給她,但普普通通的那些日常甜蜜還是“凌遲”着她,“包括這種時候也要注意”,即便如此,她還是首先想到不要讓男友在遙遠的南方被她的負面情緒感染到,“如果實在難過,我會在他不忙的時候跟他聯繫,説一句‘我覺得要是你在就好了’”,儘量風輕雲淡、點到即止。
還在國內讀博士的慄知日夜困在科研工作中,總是幻想着有個機會能逃出俗常生活,到哪裏旅行休息片刻。因此,慄知最愛的“消遣”就是看哪裏的機票打折。一次,從杭州到桂林的機票折扣很低,慄知早就想去桂林了,她很興奮地想買票成行,但男友陳旭明剛剛奔赴美國孔子學院做漢語志願者,顯然無法陪伴她一起“出逃”。
“如果陳旭明在就好了,一起旅行會很開心吧。”沒能找到、也懶於尋求其他合適的旅伴,慄知最後取消了搖籃中的旅行計劃,有點失望地告訴自己忘記這個插曲,回到學術裏。
距離與時差造成了這些“如果你在就好了”的思念,也很好地掩飾了那些灰心喪氣的情緒。弋陽沒有跟出差歸來的男友講起那個夠不到的紙箱,如同下班後的湯元略過街上過節的愛侶、慄知關掉打折機票的網頁。這些微妙的錐心時刻,她們共同選擇了緘默,讓遙遠的戀人不至於過分擔心。
異地戀或許是:我有一個紙箱夠不到。但“我愛你”是:“夠不到紙箱”這件事,我不願讓你知道。
2
科技甜蜜
“重逢”永遠是異地戀中的高光時刻。
如果説起“哪個時刻最愛他”之類的問題,慄知總會不厭其煩地再講一遍她與陳旭明在異國戀期間那次計劃之外的久別重逢。
慄知的男友陳旭明隨孔子學院到美國波特蘭做漢語教學志願者,異國戀第7個月,慄知忽然獲得一個隨導師到紐約參加學科研討會的機會。即便到了同一個國家,但兩人各自任務繁重,最後只有半天時間在紐約見面。
“那真的是我們的高光時刻了,單單光是並排走在街上,都覺得太美好、太美好了。”慄知笑説。共同行走在陌生國度的街頭,撲面而來的都是異域人羣與文化,只有戀人是熟悉的。“好像天地之間只有我們兩個人似的,有點相依為命的錯覺。”陳旭明補充道。
陳旭明在美國過得並不順利,但這次計劃外的“重逢”幾近成了一次及時的加油,讓他收拾好被異國他鄉、繁忙任務衝擊動盪的內心,專心把剩下的志願服務時日走完。
如果“人”沒辦法短暫出現,用其他的聯繫方式彌補,也是在即時通訊日新月異的現代社會中,唾手可得的科技甜蜜,這是伴隨互聯網普及、興盛步伐的90後一代,獨有的對抗異地戀的“特權”。
弋陽記得異地期間,男友在出差途中陪工作夥伴喝酒,回到住處已經很晚了,卻一定堅持要打視頻過來。屏幕裏的年輕男孩紅着臉,疲倦而倔強地重複着:“我要給弋陽報平安!我愛弋陽,弋陽愛我!”
“傻氣又好笑”,弋陽後來總是用這件事打趣男友,也常常當作笑話講給朋友聽。這是他們熱戀初始,一件極普通的傻事。但弋陽沒説出口的是,她始終記得這段視訊,不是因為它幼稚好笑,而是知道“喝酒後,想聯繫的總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因為更便捷的溝通方式,聯繫、重視與甜蜜總是可以更快地抵達。弋陽從不覺得“手機男朋友”有什麼不好,或是微信、視頻比起舊時鄭重的鴻雁傳書顯得蒼白。她認為一個時代有它自己的方式來承載溝通,不能“妄自菲薄”地擔心科技維繫的戀愛不夠真誠。
《愛瘋了》劇照
“如果你喜歡寫文章,不一定非要拿起筆來呀。”她笑着説,“就像你,可以用電腦來寫稿子,更方便修改和補充,但這不意味着你不夠認真不夠熱愛。”
而那些被微信、簡訊、視訊連接着彼此的時刻,弋陽常常覺得自己是在放風箏:無論以哪一種方式勾連,線一直在她手上。時間、愛意、更快速的通訊方式都會增加這條線的韌度,讓風箏回家的路更清楚。
無論是真實的萬里奔襲,還是藏匿於手機裏的科技甜蜜,異地戀年輕情侶們想要的,其實從來都只是一份“這個人永遠都在我身旁”的感覺而已。
3
精神異地
當然,只要能相聚,自然哪裏都好;只要可相廝守,似乎萬般紛擾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有機會結束異地,就真的萬事大吉了嗎?
2019年下旬,陳旭明在美國孔子學院的志願服務期滿,便回國在女友慄知的城市找了實習,結束異地。比起從前跨越大洋的遙遠分離,較之其他時間、空間不夠自由的異地戀情侶,陳旭明與慄知已然足夠幸運。
但在最初的幸福感逐漸冷卻之後,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狹小空間中的面面相覷,新的距離變化令慄知和陳旭明有點不知所措。
《愛的成人式》劇照
異地戀時,兩人更多的時候都在討論精神層面的認識,探討價值觀念、思考宏大命題;如今住在一起,精神層面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少,那些令人愉悦的討論變成了具體而微的“誰洗碗誰拖地誰去拿外賣”,反而變得難以像從前那樣交心了。
“異地戀的時候真的是靈魂伴侶,但現在天天住在一起,每天見面,好像也並沒有離他很近。”短暫異國戀都安穩度過,慄知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敗在日復一日的尋常生活裏,成了“精神異地戀”。
“距離問題其實是亦敵亦友的”,兩人都記得異國戀時與時差鬥爭的辛苦,記得紐約街頭久別重逢的高光時刻,但也都不得不承認,異地戀結束,新的親密距離生髮更多新的矛盾,這些平淡日子裏的刺橫亙在那裏,是亟待解決的新課題。
漂洋過海、排除萬難地生活在一起了的兩個人,現在甚至偶爾會幻想幹脆實施“同城異地”算了,兩人各在城市兩端租房子,週末維持固定的見面頻率。
《分手信》劇照
而因為男友出差、幾乎只在週末相聚的弋陽大抵符合慄知和陳旭明對“同城異地”見面頻次的嚮往,可弋陽也有自己的抱怨:每次男友回來,都像是學校的教導主任一樣要檢查衞生。
為了能順利通過“檢查”,弋陽不得不常在繁重的工作之後,專門設置鬧鐘喊自己起牀,提前收拾避免被嘮叨—重逢的喜悦裏夾雜着“被教育”的恐慌,掙扎着起牀的時刻,弋陽甚至希望男友永遠都在手機裏就好了。
“特別是戀愛初期,保持距離沒什麼不好”,追求獨立和個人空間的90後情侶們,需要拿出比對抗距離和孤獨更多的力氣,去應對親密關係裏不斷更迭的變局。
4
被放棄的“最優解”
短暫結束異地戀狀態的人尚在探索彼此相處的最優解,而更多正在遠距離戀愛中跋涉撕扯的人,只想快一點到達驛站。
2019年年末,在歐洲攻讀博士學位的90後女孩範兜和國內的男友大吵了兩個星期,最終讓他修改了自己的計劃。
範兜和男友是大學同學。早在本科畢業申請碩士時,兩人就共同拿到了香港高校的offer。但為了能夠去往彼此專業攻讀碩士的那個“最優選項”,他們還是毅然選擇分赴不同的國家,開始漫長的異國戀。
在他們眼裏,距離並不是太大的問題,相比起“無論如何都要在一個地方”,範兜和男友都更在意對方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夢想中想成為的那個人。
《愛瘋了》劇照
但還是太遙遠了。範兜確定留在歐洲繼續讀博士之後,碩士畢業的男友決定先工作三年,攢夠錢,去範兜的學校再讀一個碩士學位,補充專業知識,也陪伴她一起生活。
戀愛五年三個月,異國三年五個月,這一次是他們之間少有的嚴肅爭吵。2019年5月,範兜的男友來歐洲找她,離開的那天突然對她説:“我最近認真考慮,如果能申請到獎學金的話,想提前一年來找你。”
提前一年很好,但還是不夠。這次爭吵的結果,是範兜的男友把“申到獎學金”這個條件刪除了。為了儘快結束異地戀,這個“有了計劃死也不改”的男孩子,開始着手申請範兜學校今年9月的研究生學位。
這不是一個經濟實惠、有所準備的“最優解”。從毫不猶豫地選擇“最優”,到按捺不住地砍掉各式前提,選擇“儘快到對方身邊”,比起普通戀愛的修煉,異地戀其實更像一道漫長的選擇題。
比起範兜和男友漫長的異國戀,短暫經歷過異國戀洗禮的慄知對我説,遠距離戀愛給她最大的成長與反思,便是明白異地戀除了是一道選擇題,更是一道排序題。
《遠距離愛情》劇照
“歸根結底是一個人對‘什麼是重要的’這件事進行排列順序”,慄知掰着手指舉例子:感情、陪伴、事業、人生價值、生活需求、個人趣味……要參加這場角逐的元素實在太多了。這些生命中的重要命題在異地戀的前提下“排排坐”的時候,怎樣排序、如何抉擇,是感情可否能夠在遠距離中堅守甚至最終團聚的影響因素。
“這麼多東西放在一起考量,如果和這個人的感情能一點點深化,‘感情’這個元素的排名能不斷上升,就會‘修成正果’;如果逐漸被排在後面,就會被淘汰了。”
慄知還在思考博士畢業後的去向問題。她的研究領域冷門,全國能夠支撐該研究的高校也僅有數得過來的那幾家;而北方人陳旭明鍾愛家鄉,大概率要回家發展。但無論如何,“一旦結婚就不能異地了”是他們的共識。
慄知等待時間給出“最優解”,也暗自期待着,“感情”在彼此心中的排名慢慢爬上榜首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