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在瘟疫蔓延時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6798-2020-02-01 16:55
來源:GQ報道 採訪、撰文:洪蔚琳、李穎迪、吳呈傑、戴敏潔
養了三十萬只雞的邢海超覺得,封路封住雞苗,這邏輯哪裏不太對:人命是大於天,但市場出了問題,就是民生出了問題,這人命不也需要民生去維持嗎?
···············
❶
“新年第一炮,先豁四箱”
大坑挖了1米深,一直延伸出去十多米,河南漯河舞陽縣吳城鎮的户外氣温不到8℃,3萬6千隻雞雛正在坑底“嘰嘰嘰”叫個不停,毛茸茸的小腦袋活潑地擠來擠去。此前的21天,它們還是3萬6千顆種雞蛋,在金吉禽業37°恆温的孵化箱裏,精密、衞生、安全地等待被孵化。1月23日,臘月二十九,這批出殼剛一天的小雞雛,一筐一筐,連着蛋殼,通通倒進了新挖的土坑中。
挖掘機幾鏟子,土就把雞雛蓋住了。工人們都是大老爺們兒,還是忍不住掉眼淚,“嘰嘰嘰”的聲音很快變小,消失,總經理張振剛倒是沒哭,只是“那心像針扎一樣”。
大年初一,張振剛活埋了第二批,還是3萬6千隻。初三,3萬6千隻;初五,3萬6千隻。後頭還有6批在候着。不出意外,2020年的這個年關,他總共將失去36萬隻小雞。
張振剛沒敢和家裏人商量——老母親已是癌症晚期,再經不過這樣的刺激;10歲的女兒最愛小雞雛,每次來廠裏都賴着不走。活埋雞雛的視頻最終還是被家裏人看到了,妻子説,女兒哭得不得了,“爸爸太狠心了!”
不是爸爸狠心。張振剛沒法解釋,説到底,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張振剛目前已活埋了近15萬隻小雞(圖片來源:張振剛)
從1月20號開始,新冠肺炎疫情嚴峻,公路封鎖,活禽市場關閉,飼料運不進來,雞苗賣不出去,全國各地的養雞户都度過了一個惶惶然的春節。河南尤甚——在堪稱全國最嚴的“封路”政策之下,雞甚至逃不出自己的村莊。河南商丘人佳寧的青年雞遲遲不能出欄,被壓死了五六十隻,死雞被她扔進鍋爐,化為灰燼。河南許昌的王俊傑把十幾筐剛破殼的小雞仔倒進麻袋裏,送給養狗場的朋友去煮熟了,餵狗,沒收錢。來自河南滎陽的邢海超發佈了一則埋雞的小視頻,黃毛和黃土混在一起,配上他沉穩的河南口音的旁白:“新年第一炮,先豁(傾倒)四箱”。熱門第一的評論獲得了1170個贊:“都不要了嗎這是,都是生命呀!”
安徽淮南的劉胡金跟我們邊講邊哭。1月21日,他把9650只青麻雞雞苗剛拉回家,看到武漢傳出消息,沒當回事:報道里只提了野生動物,沒提到家禽。此後幾天,手機新聞彈窗讓他開始緊張:確診數目節節攀升,人得病,活禽市場也給關了。大年初二,他和妻子算了筆賬,養成這批雞,得花17到19萬,倆月後出欄如果賣不出去,就是虧17到19萬——埋了吧。
多喂一袋糧食,就多浪費兩三百塊錢,劉胡金當天就給小雞斷了糧,雞仔餓的嗷嗷叫,聚攏到一塊。
大年初三,劉胡金扛着鐵鍬,一個人到村外荒地裏挖了個大坑,三米寬四米長,挖坑時“眼淚都是嘩嘩的”。
大年初四傍晚,9650只小雞裝進飼料袋,劉胡金電瓶車開了兩趟,打着燈,倒了下去。
❷
“雞比我正常多了”
來自外界的消息層層傳遞,傳到省,傳到縣,傳到這個國家的神經最末梢。傳到王萍的雞棚子時,距離鍾南山院士到達武漢,已經過去了九天。大年初四晚上,河南開封的王萍給妹夫打電話,你幫我捎點東西唄?妹夫説,你們村早都封路了,我過不去!
王萍跑出雞棚子200米遠,才發現村裏的路已經封得嚴嚴實實。她盯着雞舍的這幾天,村口已經砌了個土牆,村幹部在路口把着,誰也不讓過。
幾天之間,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封上了路,各村有各村的辦法,用電線杆攔着,用挖土機挖坑,或者一台汽車直接橫在路中間,車裏沒人,也沒鑰匙。
邢海超本來打算送雞苗,大年初一,一覺醒來,自己的村子像碉堡一樣,被大大小小的土堆圍得嚴嚴實實,每500米就有一個交警或公安把守。把守的人説,有村委開證明就能出去。過了一天,村委的證明也無效了,最近的客户就在五里地外也運不過去。
到手的訂金一單一單往回退,邢海超急了。高速路口離家只有幾里地,他想辦法把車開上了高速,一個一個地勘察出口。情形沒有好轉,反倒愈加糟糕了起來。交警攔下他:“是你的命大(重要),還是你的雞苗大(重要)?”
雞苗出不去,蛋也出不去。河南新鎮的劉偉濤看着雞蛋一件一件往倉庫裏積壓,急得連雞舍都不想進,“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他手裏一萬多隻種雞每天依舊在下蛋,種蛋必須在十天之內賣給孵蛋廠,要不就成了鮮雞蛋,鮮雞蛋比種蛋一箱差上百元,一天就賠兩三千,一個月就賠近十萬。妻子揀蛋的時候和他生氣,他也沒法兒,就癟着嘴不回答。
他在年前二十八聽説了武漢的事兒,但覺得“它又不是禽流感,和雞沒關係。”直到大年初二下午,他從村西頭走到東頭,看到路封了,心想那麼多醫護人員都去武漢了,封幾天就差不多了。幾天後再一看,土堆換成了紅色的鐵皮瓦,把路封的死死的,蛋徹底送不出去了。
村裏用紅色的鐵皮瓦封了路(圖片來源:劉偉濤)
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王萍一家。村裏沒有人去過武漢,也沒有疑似的患者。春節前她看到新聞,總感覺“國家這麼強大,一下子就能把它治住”,沒有多準備飼料。現在沒料了,他們在養殖羣裏呼籲,可提供飼料的經銷商説,料運不過來了,讓它們自己死掉吧。他們又問,那這個損失怎麼辦?對方還是説不管,到時候再説,別人經銷商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王萍只能減少給兩萬只小雞餵食的次數,原來一天喂兩次,現在只能喂一次。平常喂上30袋,現在10袋都喂不到。原本這個階段,小雞長得最快,毛比較少,身上的肉紅乎乎的,現在一看就瘦了。丈夫晚上進去加料,一打開燈,一聽飼料車子響聲,小雞一下子都蹦起來了,“好像是很餓很餓的樣子,挺可憐的”。
有天,丈夫從裏頭拿出來10多隻死掉的雞,它們體型小,搶不過人家。王萍在乾涸的河溝裏挖了一個大坑,把它們一起埋了。
佳寧進到雞舍一看,才發現有五六十隻雞被壓死了。她家的肉雞已經長到六十天,初三就該往外出欄了。可動物檢疫開不出來,就不敢往外發。四萬只肉雞擠在籠子裏,晚上睡的時候睡不開,壓到下面的就死了。死掉的雞往那兒一躺,上半身的羽毛沒有了,肉都被踩爛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家裏有鍋爐,死雞直接扔到爐子裏燒了。小雞苗運到家60天,白天要喂,晚上要檢查,怕温度低了,怕老鼠傷它。現在佳寧一隻一隻往爐子裏扔,心疼也沒用,她更心疼看見父母擦眼淚。
和道路一同封堵的是一個家庭現金流的運轉。重慶賣土雞的高飛剛剛收到去年的賬户餘額對賬單,顯示餘額還有2576.34元。山西運城的小穎一家去年剛找民貸借了60萬修雞舍,買設備。貸款得每年還一次,一次還10萬。他們養的時候都不知道會賺還是會賠,就只能賭。買雞苗的時候趕上豬瘟,豬農們傷心了,改養雞,推得雞苗價格水漲船高,到了6塊一隻。現在賣的卻是最便宜的雞,2塊5一隻也沒有人拉。“正準備把錢給人家還呢,突然出現這種情況了。”
今年剛好是秀姐的本命年。她的微信個性簽名是,“成功的路上沒有電梯,只有一步步爬梯子”。可這梯子總容易斷掉。今年上半年,她通過養雞好不容易賺了四五十萬,便給家裏買了一輛十多萬的別克領克越野車,總算是不用開貨車出門了。“現世報,賺了就還回去了”,最近三個月行情不好,她已經虧了四十萬,春節再碰上疫情,很快就要拉平了。
安徽淮南的張後風手裏只剩下兩三天餘料了。他用的是“東方希望”的飼料,這幾天天天打電話問,廠裏的人告訴他,廠裏沒有原料,一點兒庫存都沒有了。他還看到朋友圈裏批發商説,集貿市場不準賣了,那些大的經銷商的攤子都給拆了,沒人敢來拉雞,“手裏有雞的都完了”。
除夕當晚,張後風連小孩的壓歲錢都沒給。白天,他打起精神去雞舍巡視,三萬只麻雞精神挺立,還不知道即將面臨餓死的窘境,倒是他萎靡不振,“雞比我正常多了。”
❸
“村長是親哥也不頂用”
為了讓兩萬只小雞多活一天,王萍的丈夫一大早騎電動車出了門。他要去上糧點收玉米,再找加工的地方把籽打碎。村裏封路,開車過不去,電動自行車遇到土堆和電線杆,還能把車搬着翻過去。料打好了,他一次只能運一點,四五趟來回,勉強夠雞吃一天。
初五,四川德陽的秀姐終於聯繫上一位客户,願意拖走25000只雞苗。第二天,她先把其中5000只雞苗裝了貨,帶去當地的畜牧局報備。照流程,畜牧局給小雞照相、抽查、消毒,她再報上買家的身份證信息和電話號碼,就能拿到獲批手續了。
可這天,工作人員讓她證明,這些雞真是從她廠里拉來的。工作人員問:村裏都封路了,我怎麼知道你的雞是哪兒來的?秀姐回答,村裏的確封路了,一條雙向車道,左側擋了一輛車,但右側還留了口子,以備緊急情況。這個答案不被接受,她只好回村開證明。回到畜牧局,工作人員又説,買家也必須拿到當地畜牧局的批准。於是她又回了村,在村口接上客户,反覆給買家那邊的畜牧局打電話。
電話裏,兩邊的工作人員溝通了一番。可掛了電話,本地的工作人員卻對秀姐説,對方是用手機打來的,必須用028的座機打來我們才認。他們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現在是特殊時期,你要理解。
“我一隻雞五分錢虧本處理了,我理解你,誰來理解我?”秀姐又把5000只雞苗拉回了家。
四川德陽秀姐的雞苗(圖片來源:秀姐)
疫情面前,村長是親哥也不頂用。邢海超去找當村長的哥哥,哥哥告訴他,自己也開不了路,邢海超去找畜牧局,局裏回答:人命大於天,你們那個損失在人命面前,不算什麼。他明白這個道理,但又覺得這邏輯好像哪裏不太對:人命是大於天,但市場出了問題,就是民生出了問題,這人命不也需要民生去維持嗎?
電話裏,邢海超用濃重的河南口音向我們朗讀了一則通知,由農業農村部辦公廳、交通運輸部辦公廳和公安部辦公廳在1月30日聯合下發,重點是“嚴禁未經批准擅自設卡攔截、斷路阻斷交通等違法行為,維護‘菜籃子’產品和農業生產資料正常流通秩序。”想到這一點,他打算聯合當地的其它養雞户,一起撥打市長熱線。
在山東的幾個養殖户微信羣裏,一封申請信正在流傳:致尊敬的莘縣農業農村局,畜牧服務中心各位領導….信上主要提了三個問題:養殖户這次傾家蕩產怎麼辦?大量的家禽屍體怎麼處理,會不會疊加爆發動物瘟疫?疫情過去以後,大家吃什麼?落款的申請人寫着:畜禽養殖生產者。結尾還有一句:請廣大畜禽養殖户擴散轉發!
一位養雞户把這封信轉發到一個養雞技術教學羣裏,五個人跟着發了點讚的表情,羣主很快回復:本羣沒有領導,你發了領導看不到。
23歲的小穎想不通,該怎麼幫養雞的父母渡過這一關?她平時在杭州的一家淘寶網店做美工,過年才回到遠在山西運城的家。她不懂養雞,臨時在網上查資料學習。她在抖音上搜索“收雞”,聯繫了一圈,沒有人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收。初五晚上,她一夜沒睡,突然想到,網紅的關注度最高最快,説不定能幫忙呼籲一下。她登入李佳琦、毛毛姐,以及其他60多個網紅的主頁和直播間,給他們發私信、寫評論,求他們幫幫養雞的人,24小時過去了,沒有收到回覆。
她不敢在家主動提起這些,接聽採訪電話也要站在雞棚外的山裏面。家裏沒電腦,父母對互聯網的瞭解侷限於手機上的微信和抖音,“你(要採訪)跟他們説不通的,他們不懂雜誌、公號是什麼概念。”
比起來,43歲的易忠華面對媒體更主動些。他加了11個養殖户的羣,有人在羣裏發了國務院疫情督查平台的二維碼,顯示正在徵集疫情防控線索。他掃了碼,仔仔細細填寫上自己的情況,希望有人能幫忙。他還在一篇名為《所有畜牧行業養殖人轉發起來》的文章底下留了言,隨後接到了四家媒體的來電。
易忠華把兩位記者拉進了一個養殖户的微信羣,想幫記者多瞭解些情況。但在記者進羣自我介紹後,羣裏很快出現了反對的聲音,幾個養殖户要求記者必須把身份證拍照發在羣裏,自證身份。
一些養殖户直接在羣裏指責易忠華:
“這樣的人少接觸,不知根知底!”
“是你們認識?還是你家親戚?”
“這個不能亂説話。”
“要是間諜呢?”
…..
最後有人直接威脅易忠華:你出來説話,不然馬上報警!
記者們退了羣,易忠華覺得羣裏的反應他也理解,這羣養殖户離媒體太遠了,“辦件壞事容易,你想幫忙,他們絕對不相信。”
❹
“沒辦法,哪有什麼辦法?”
易忠華在湖北宜昌的雞舍,是用豬圈改的。2019年,他和妻子花了十天時間,在豬圈上方加了一個吊頂,貼上草簾、草蓆、保温棉和隔熱膜,還在網上買了一個燒煤的熱風爐代替了小火爐,給雞苗加温。
前年這時候,易忠華還是個養豬户,到了6月,他在養豬户微信羣裏聽説,非洲豬瘟要來了。圈裏的10頭母豬、60頭肉豬,趕在豬瘟傳到宜昌之前,母豬300塊一頭,肉豬一斤6塊,他趕緊過秤給賣了。據易忠華説,2019年6月,豬瘟傳到了宜昌城,那些消息不靈通的人,家裏的豬被趕去電死、深埋,損失比他慘痛多了。
湖北宜昌易忠華用豬圈改造的雞舍(圖片來源:易忠華)
當年是幾個養豬微信羣救了易忠華,今年他手裏握了11個養雞羣,卻一點小道消息沒拿到。春節前幾天,易忠華在微信羣看到有人轉發,新冠肺炎可能對畜牧業有影響時,已經晚了,關閉活禽市場的命令已經下來了。5000只成雞在除夕前正是出欄的時候,平常銷售的市場和商户沒人敢來拿了。20天前,他還從孵化廠接回來了6000只小雞苗,安置在了自己搭建的温室裏。
大企業家張振剛也沒逃過。他腦筋活泛,總是走在新聞的前面。20多年前,他在深圳被普及了“環保”的概念,回鄉後養雞場的選址就跟別人不一樣,前幾年掀起的禁養環保大潮,也沒有波及到他的頭上。2017年的H7N9禽流感蔓延的半個月前,他也提前察覺“有點不對勁”,把幾萬只大雞都宰殺了,逃過一劫,少虧了幾百萬。
這一次,他是一點都沒壓準。誰也沒想到一場在外省的肺炎,會能影響到自己手頭這批種蛋、雞苗和活蹦亂跳沒病沒災的大雞上。張振剛預測,照這麼繼續封鎖三個月,三百萬就打了水漂。不過好在,跟個體養雞户相比,他經濟實力雄厚,眼下還能堅持住。
普通小規模散户是信息最末端的末端。小穎一家在春節三四天前從抖音上得知了封路消息。雞的價格一天就跌到了最低,拉貨的車也少了。父母好不容易聯繫上一家,説好了能過來。當時雞118天了,離出欄還有兩天。對方中午打來電話,出價2塊5。母親説,不行就賣了吧,反正要賠,那就少賠一點。父親一時沒捨得,要再考慮一下。
半小時後打過去,對方説,不拉了。
養雞的決定是在2019年初下的,一家找人借了60萬塊錢開始養雞。小穎所在的胡張村距離城區兩小時車程,村裏都是種不了莊稼的荒地,村裏人只能出門打工,做零工、鐘點工。父母也在廣州打工多年,年紀大了,腰也不好,工資養不起小穎和弟弟。父母親盤算着做點別的。
小穎的母親看到了朋友養了雞,一茬雞賺了6萬塊錢,他們也不瞭解其他行業,也不認識人,決定也養雞。家裏存款只有兩三萬,找不了銀行貸款,找的民間借貸利益比銀行利息高,要求每年還十萬。他們買了村裏的一塊靠着山的荒地,建場地,買全自動的設備,再去登記領一個牌照,準備賭一把。一家人也想到了,禽流感剛過去兩年多,應該不會那麼快再出來了。
但現在,活禽市場關閉了,雞沒有人收,飼料也運不進來,小穎一家的飼料最多能撐三天了。小穎不敢在家提這件事,一提父母就會哭。父母兩個人每晚坐在家裏哭,説天災沒法。
非洲豬瘟之後,易忠華一家人沒了存款,初中學歷的易忠華在百度上搜索,自學了建温室和養雞流程。5000個雞苗、疫苗、保健藥,再加上熱風爐,他向親朋好友借了四、五萬塊錢,都投了進去。
吃了四個月飼料的5000只成雞沒地方賣,易忠華現在欠了15萬飼料廠的債,利息還在滾。他盤算着出門打工,但他覺得,如今一個湖北人去了外頭,是要被歧視的。他或許要重新只種柑橘過活了,他估計,手上的債一家人要還上三到五年,“沒辦法,哪有什麼辦法?”
眼下,那11個微信羣裏,每天都在流傳類似的埋雞視頻。易忠華已經計劃好了,等11歲的女兒上了學,飼料徹底被吃光了,他就在如今散養雞的地方挖一個三米的大坑,十個平方就夠了,把這幾千只雞通通處理了。
❺
等待好消息
一封給畜牧局的申請信,依然在不同省份的養殖户微信羣裏流傳,申請人永遠是:畜禽養殖生產者。落款的時間,從1月30日,又被自發地改到了1月31日。
河南開封,李濤手上還有一萬多隻運不走的麻肉雞,20天前就出欄了。他經歷過禽流感,埋過雞,最後拿到了政府的補貼,賠得不算多。現在,他不得不盼着第二次補貼的可能。
山東泰安的劉玉升倒是覺得,補貼有更好,沒有也不奢求。他説做生意有虧有賺,要是虧了,“責任大頭還在自己身上,説明你在這個行業裏修行還不夠。”
張振剛和他的養雞場(圖片來源:張振剛)
張振剛沒能變成最早躲開危機的人,這一次,他成了當地最早一批把雞活埋的養雞户。“長痛不如短痛”,他知道不下狠心埋,養大了賣出去,虧損只會比現在更多。他的手機上安裝了很多新聞客户端,從本地的大河網到人民網、新華網,“只有官方發的東西我相信”。
正月初五,張振剛聯繫上當地的紅十字會,再輾轉聯繫上湖北分會,打算把賣不出去的雞蛋捐到武漢去。數目他都想好了,拉一車,五噸雞蛋。對方感謝了他的好意,説,我們現在急缺醫療物資,其它暫時不收,等以後需要,會再給你回電話。張振剛天天等着這個回電,好像只有把這些雞蛋捐出去,他心裏才會踏實一點。
但現在,能做的只剩等待,等村裏不再封路,等屠宰場、飼料廠上班,等活禽交易市場開放,等着疫情過去。
張振剛坐在他的雞場,他手裏的7萬隻種雞,每天還在不管不顧地下蛋。
小穎、王萍、佳寧、秀姐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