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院士:最壞打算,最充分方案,最長期奮戰!_風聞
熊猫儿-2020-02-02 18:18
作者 | 李晨陽
1月31日,是中國工程院院士、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研究員陳薇團隊進駐武漢的第6天。
此前一天,他們緊急展開的帳篷式移動檢測實驗室開始運行,大大加快了確診速度。
陳薇是在阻擊非典、抗擊埃博拉等多場硬仗中作出重要貢獻的女科學家,也被視作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疫苗研製賽跑中的“種子選手”。
30日當晚20點和31日晚23點,陳薇兩次在忙碌一天後,接受《中國科學報》獨家專訪。
《中國科學報》: 疫苗是大家現在最關注的問題。目前存在兩種聲音:一種是我們離擁有疫苗已經很近;另一種則是疫苗短期內無法派上用處,即便研製出來,恐怕也成了“馬後炮”。
哪種聲音更符合實際?而且冠狀病毒以變異迅速著稱,會不會等我們研製出疫苗,病毒已經變異到能逃避疫苗了?
陳薇:
目前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快馬加鞭地研發新型冠狀病毒疫苗。
但疫苗研發有固有的週期和規律,而我們對這個新病毒的生物特性、致病機理、傳播機制、易感人羣等,瞭解還非常膚淺,因此目前有些平台上報道的最快“1個月”內拿到疫苗,我認為是不現實的。
當然我也不敢排除有非常優秀的科研團隊能做得更快更好。
1月2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美國科學家將在12周內研製出新冠疫苗,我相信我們國家科研人員的速度不會亞於美國。
疫苗不會是“馬後炮”。
當年SARS之後,如果國家對冠狀病毒研究有更長效的支持,有更多團隊持續來做這個研究,那麼不管疫苗還是藥物,至少會有比今天更好的局面。再次狹路相逢,就不會這麼被動。
新型冠狀病毒變異再快,也在冠狀病毒這個大類裏,目前大數據研究發展迅速,一旦有新變異出現,可以馬上通過生物信息學或大數據挖掘找到共用的靶抗原、發病機制或受體,可以快速指導疫苗的改良。
《中國科學報》: 有專家説我們即將迎來疫情拐點,您的判斷是什麼?
陳薇:
從現在來看,拐點可能很快就會到來。
但是第一個拐點到來之後,疫病會不會還有第二峯、第三峯呢?對此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拿出最充分的方案,準備最長期的奮戰。
《中國科學報》: 17年前,你們研發的廣譜抗病毒藥物在抗擊SARS中發揮了關鍵作用,1.4萬名預防性使用“重組人干擾素ω”噴鼻劑的醫護人員,無一例感染。這個成果還曾榮獲2016年度國家技術發明獎二等獎。
這一次,廣譜抗病毒噴劑是否也派上了用場?除醫務人員外,普通羣眾可能採用這一藥物進行日常預防嗎?
陳薇:
作為一種廣譜抗病毒藥物,這種噴鼻劑對RNA病毒的抑制效果還是比較好的,而且有一定提高免疫力的作用。
在目前缺乏特效藥物的情況下,一部分一線醫護人員正在使用。
但由於這種噴鼻劑有一定技術難度,還沒有大規模生產。如果國家認為這可以作為一個急用物資,我們是具備一定應急擴大生產能力的。
《中國科學報》: 有人説,此次與新型冠狀病毒狹路相逢,最令人痛心遺憾的是很多“非典”的經驗教訓被拋棄了。
真實情況的確如此嗎?
陳薇: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
“非典”是我們國家公共衞生管理的一個分水嶺,從那以後,我國有關傳染病防治的人才隊伍、平台條件、技術儲備和專項研究,都不可同日而語了。
説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國家如果國力不強大,到現在早就被宣佈為“疫區”了。
《中國科學報》: 比起SARS,新型冠狀病毒似乎更“狡猾”,特別是隱性攜帶者造成的傳播簡直防不勝防。
這是否意味着“非典”經驗的參考價值還是比較有限的?
陳薇:
每種疾病都有它的新特點,但終究無外乎控制三個環節:病原體、傳播途徑、易感人羣。
面對隱性傳播,最原始的隔離就是最好的辦法。有必要與人接觸時,相隔一米五到兩米以上交流,回來儘快洗手消毒,不要揉眼睛,不要摸口鼻。
當然,中國這麼大,中國人這麼多,人人都做好很難。這就需要網格化的社會管理發揮作用,每個大小管理者都要守好自己的一方寸土。
現在真的需要全體中國人同心同德!
《中國科學報》: 關於新型冠狀病毒在脱離生物體的條件下究竟能存活多久,現在網上有很多説法,究竟哪個是真的?
陳薇:
目前還沒有真實數據,因為當前分離出的活病毒大多用來做藥物篩選試驗了,畢竟疫情防控和搶救病人才是目前的首要任務。
當然,即便是一種新病毒,它仍然是冠狀病毒大家族的成員,所以這方面的基本特徵不會偏離太多。
SARS病毒可以在土壤、玻璃、金屬、塑料等表面存活2~3天,這個數據可以作為參考。
《中國科學報》: 大家都説我們一定能戰勝這次疫情,真正的戰勝究竟是什麼樣呢?
陳薇:
所謂的戰勝有幾種:第一就是根除。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也是我們努力的目標。
但人類歷史上真正根除的傳染病其實很少,比如完全消滅的天花和即將被消滅的小兒麻痹。
第二種就是像“非典”那樣,17年間,再沒有出現過跟SARS序列相同,可以人傳人的病毒。
第三種就像H1N1那樣,雖然控制住了當年的大流行,但不時還會出現一定規模的流行,目前把這種病毒作為常規接種流感疫苗的一種成分來阻斷繼續流行。
遇到一種新病,我們當然希望能徹底消滅它。但有時候,過度干預反而可能刺激它快速突變——這裏面有很多權衡和博弈。
因此,新型冠狀病毒將被何種方式“戰勝”,現在還不好預測,一切都在發展當中。
《中國科學報》: 目前您有哪些比較擔心的問題?
陳薇:
中間宿主還沒有找到,也許還在發揮着作用。
《中國科學報》: 最近一些有關新型冠狀病毒的研究論文引起了巨大的社會爭議,對此您怎麼看?
陳薇:
發論文本身無可厚非。但疫情當頭,關鍵數據的及時公開、共享有利於各方力量齊心協力做好疫情防控,這是一個需要關注並通過立法保障的問題。
《中國科學報》: 關於這次疫情,您最想説的是什麼?
陳薇:
疫情防控絕對不能等到疫情來了再做。
國家有必要建立防疫科研白名單,形成真正有力的“首席科學家”體制,長期支持一批團隊一輩子就做某種病毒或細菌的深入系統研究,不追熱點,敢坐冷板凳,別管這個病毒是來了還是走了。
如果覺得單個團隊有風險,還可以設置A、B團隊互相PK。這樣國家投入的經費比現在這種情況少多了,還能花在刀刃上。
最關鍵的是,一旦疫情發生,就能迅速找到最權威的團隊,即使出了事故也知道打誰的板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新型冠狀病毒一來,誰都覺得自己能做,但發揮的作用還是有限。
這次疫情暴露的問題,得到的經驗,都要好好地梳理。
今後我們國家應該從立法層面來管理疫情的反饋流程,明確規定各部門的主要職能,並且對信息公開、數據共享不及時、不透明導致的不良後果進行依法懲處。
此外,在缺乏疫苗和特效藥的前提下,康復患者的血漿是臨牀特異性治療最可及的資源。由於中國傳統文化提倡大病之後重在休養,過去很多康復者不願意捐獻自己的血漿。
今天(1月31日)上午,國家科技部下發了《關於請協助採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康復者血液樣本的函》。
我們拿着這個紅頭文件,有22名康復患者表示願意讓我們檢測血液標本是否符合獻漿標準。其中有的人身體虛弱,連採血都很困難,這讓我們非常感動。
在政府推行免費治療、醫務人員獻身拼搏的大環境下,在康復患者和醫護人員同心同德,為病友們作出貢獻的時刻,我也呼籲:應當從立法層面要求康復者在知情同意、符合倫理、身體情況允許的前提下捐獻寶貴的血漿,用於他人的急救。
《中國科學報》: 你在武漢抗疫一線,看到了哪些印象深刻的景象?
陳薇:
醫護人員確實很疲憊。
我昨天(1月30日)上午在金銀潭醫院,見到了張定宇院長。他本身是一個漸凍症患者,自己的妻子也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但還夜以繼日奮戰在一線搶救生命。我對他説:“你的事蹟讓我非常感動”。
《中國科學報》: 他怎麼回覆您的?
陳薇:
他説“彼此彼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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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解放軍報》頭版報道《軍隊專家組深入疫區進行科研攻關》介紹:正在武漢抗擊疫情一線的中國工程院院士、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研究員陳薇告訴記者,他們緊急展開的帳篷式移動檢測實驗室今天上午開始運行,應用自主研發的檢測試劑盒,配合核酸全自動提取技術,核酸檢測時間大大縮短,加快了確診速度。這是該院專家組深入疫區進行科研攻關取得的一項重要應用成果。
報道提到:這個軍隊緊急派出的專家組抵達疫區後,圍繞新型冠狀病毒的病原傳播變異、快速檢測技術、疫苗抗體研製等,與中部戰區總醫院等軍地有關單位,迅速建立起聯防、聯控、聯治、聯研工作機制。為加快推進科研進度,專家組在醫院感染科病區設置檢測室,與臨牀治療零距離,實時評估治療效果。他們還深入救治一線,開展疫情傳播流行規律調查研究,取得了第一手數據,為疫情防控提供應對策略和科學依據。
陳薇告訴軍報記者,無論是人才隊伍、科研實力,還是技術儲備,我們都比以往有更好的準備,一定能打贏這場疫情防控阻擊戰。
出生於1966年的陳薇是浙江蘭溪人,1988年從浙江大學本科畢業,1991年再從清華大學碩士畢業,同年4月特招入伍,1998年軍事醫學科學院博士畢業。她還是全國人大代表,全國青聯常委,全國婦聯執委。
2014年3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期間,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親切接見部分來自基層一線的軍隊人大代表時,與來自軍事醫學科學院的陳薇代表親切交談,聽取她的工作情況彙報,並祝願她在醫學尖端領域取得更大成績。
陳薇是“生物危害防控”國家創新團隊的學術領頭人,多年來致力於生物防禦和生物高技術研究。成功研發廣譜抗病毒藥物“基因工程人干擾素ω”,在抗擊SARS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此外,陳薇還牽頭研發了世界首個2014基因型“埃博拉疫苗”,並完成I期臨牀,證明安全和良好的免疫原性,研究結果發表在國際頂級醫學雜誌《柳葉刀》,劉延東副總理專門批示:“向陳薇團隊表示祝賀!”
汶川地震期間,陳薇擔任國家衞生防疫組長,為“大災之後無大疫”作出了重要貢獻;奧運安保中擔任“奧運安保軍隊指揮小組”專家組成員,成功處置了數十起核生化疑似事件,被評為總後勤部“援奧工作先進個人”。
2015年7月,陳薇晉升少將軍銜。陳薇在2017年時就已經入圍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候選人名單,並於2019年順利增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