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眼中的襄陽：一個普通家庭的封閉生活_風聞

2020年的這個春節，對呂喬來説格外重要。這是她和丈夫在湖北襄陽買房定居，擁有屬於自己小家的第一個年頭。

因為當地的習俗，新房第一年，呂喬要把爸爸媽媽、公公婆婆全部接來，和他們一家三口一起過年，象徵着往後的日子紅紅火火。

意料之外的疫情局面日益嚴峻之後，呂喬有時會慶幸這個習俗，在逐漸逼近的疫情危機、在“封城”“封路”之前，把最牽掛的人們都聚集到自己身邊。

聯繫上呂喬時，她所在的民政系統只留下必須的工作人員值班。敲定採訪時間，她説“都可以，反正現在都在家裏沒什麼事”。但在疫情籠罩之下，作為操持七口之家的女主人，呂喬依舊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再次聯繫到她時，她剛剛結束一次“快去快回”的生活物資採購。從除夕到現在，她和丈夫作為家庭採購代表一共出門三次，儘量速戰速決，每次都在小區附近的超市解決。只有這次，為了給家裏兩歲的孩子採購尿不濕，才選擇去小區外面“武商大”裏的大超市。

出門三次，呂喬和丈夫都能逐漸感到“越來越嚴峻了”。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超市裏的人和他們一樣都儘快採購、100%的口罩佩戴率……到了這次出門，小區出口已經安排了登記，並且告知明天起不再能隨意進出；超市門口也有專門的體温檢測，結果正常才放行。

措施日益嚴格，緊張的情緒也在蔓延。但呂喬反而漸漸感到一絲安心。

經歷了疫情之初的惶恐和説服家人重視的心力交瘁，普通市民呂喬沒有辦法做更多“偉大”的事，作為妻子、女兒、母親，她只能盡力維護家人的健康周全，再努力創造一些縫隙裏的快樂。

呂喬的回覆常常很慢。在擠牙膏一樣的字句背後，是忙亂的照顧孩子、做飯……生活在湖北的呂喬是被疫情砸中的“倒黴版我們”，但她又足夠警覺而幸運，全家健康。在暴風眼的寧靜裏，呂喬一家帶我們看到了疫情之下的另一個側面：反思、警惕，以及在災難裏努力經營生活的勇氣。

1

曾經“野味”是尋常

1月17日，新聞裏首次爆出肺炎疫情時，經常關注新聞報道的呂喬還和同事輕鬆地討論。同事從漢口火車站回來，有點咳嗽，呂喬還打趣她説“不會你也傳染上了吧”。這個一晃而過的“熱點”連談資都算不上，沒有人過分在意。

四天之後的21日，當呂喬從襄陽保康接父母回到襄陽市區時，她忽然意識到了疫情的嚴峻，“口罩脱銷了”。

重金難求的口罩彷彿是個信號。

呂喬和同事們到處買口罩，但很多地方都沒有了，小區門口的藥房則規定限購。呂喬記得一個很深刻的對比：22日晚上，她出門去鼓樓北街——襄陽最繁華的街道，只有一半以上的人戴了口罩；到了23日，她去顧客不多的小區超市購物，十個人中便只有一兩個沒戴口罩了。

這個變化令呂喬更加警覺。

她開始勸説家人都戴上口罩、重視疫情，甚至希望有武漢接觸史、要帶野味狗獾子來嚐鮮的公公婆婆不要來了。

但家人們依舊不以為然。呂喬老家住在神農架附近的山裏，家族裏向來有打野味、吃野味的傳統，那些真正“從山裏到餐桌”直接獵來的野味，在老家常被作為最好的食物用來招待客人。臘月二十六（1月20日），呂喬去山裏的伯伯家吃飯時，曾做過獵人的伯伯還特意買了一隻麂子招待她。

尋常的野味在疫情之下變得猙獰。呂喬很焦慮，一邊勸説家人不要吃野味、戴口罩，一邊憂心忡忡地擔心公公婆婆的身體。在疫情輿論籠罩全國之前，警覺的呂喬度過了心力交瘁的節前日子。

“感覺所有擔子都在我一個人身上”，因為每天嘮叨疫情、在新聞報道遠未覆蓋之前就不斷提醒家人消毒、洗手，呂喬的丈夫覺得她很煩，兩人一度鬧得很不愉快。呂喬的媽媽更是很堅決：“我懶得戴口罩！”

只有一個人在乎的家庭防疫毫無意義，呂喬感到崩潰。幸好，隨着新聞報道鋪天蓋地的提醒與疫情事實的升級，加上她不間斷地努力勸説，家人們終於開始逐漸重視起來。

呂喬家的團年飯。彼時她還在焦慮家人的身體狀態，好在有驚無險

春節時，呂喬和表哥通話，表哥説別人送了他一個麂子腿，因為看到新聞中關於野味病毒的報道，表哥趕緊扔掉了這個曾經很是“寶貝”的野味。“年輕人的接受程度可能更好，但年紀大了還是不容易改變。”呂喬把表哥扔掉麂子腿的事情跟媽媽講，媽媽覺得“特別可惜”，而更固執的公公則依舊堅信，病毒是“美國的生化武器”，是“壞得很的美國鬼子”引爆了這場危機。

一家人因為疫情朝夕相處，呂喬不願過多爭辯。隨着新聞報道比例的增加、管控措施的逐漸嚴密，固執的老人們雖然不懼野味，但對“會傳染給家人”格外在意，也漸漸感到後怕。

在疫情籠罩的大環境裏，感冒了的公公開始主動每天測體温、在家裏也戴着口罩。“他們覺得害怕了，也知道不出門了”，呂喬的媽媽有時想要出門到小區走走，不等呂喬反對，公公就會首先勸説她“不讓出門就不出門”。

2

暴風眼的寧靜

春節以來，湖北疫情日益嚴峻，確診人數也在不斷攀升。

但暴風眼中的呂喬，反而比之前安心了許多。“之前比較焦慮，主要是因為家人不重視。現在他們都開始害怕了，我反而放心了。”

這個提防着病毒、沒辦法出門的新年，打破了很多“計劃”。

呂喬説起，很多同事早早買好了回老家的車票與年禮，但因為擔心傳染，最終放棄；自己和丈夫本來打算開車帶着父母去西安自駕旅行，如今也泡湯了，只能在疫情還沒嚴重之前，挑一個沒有人的公園，戴好口罩，陪着不常來市裏的父母匆忙走一走。

但呂喬依舊在努力經營。畢竟，這是一次非常難得地、一個真正“團圓”的年。“往年説是團圓過年，但實際上都在走親戚、串門、互相盤問比較，留給至親的時間反而最少。”

這段突如其來的空白時間，呂喬一家和父母、公婆都留在家裏，大家一起包餃子、一起照顧寶寶，一起追一部劇。呂喬的媽媽和婆婆會一起做家務，各自做不同喜歡吃的菜；爸爸和公公會幫忙洗碗，老人們還會帶着呂喬的女兒一起在屋裏跳廣場舞，是特殊時期裏別樣的温馨。

呂喬一家人合力包好的餃子

大年初七那天，是呂喬女兒的兩歲生日。她本來想買個蛋糕為女兒慶祝，但是疫情之下，蛋糕店紛紛關門，到底還是沒能買到。但好在全家人齊聚，身體健康，可以一起對她説生日快樂，把陪伴、祝福與祈盼都給她。

沒有蛋糕，呂喬就用抖音為她拍了個生日視頻，用軟件裏的蛋糕特效填補真實世界裏的遺憾。

不成行的旅行、沒吃到的蛋糕都可以之後再補，只要家人平安健康，呂喬就心滿意足。

3

女****兒學會的新詞——口罩

2月1日，黃岡發佈通知，每户家庭每兩天可指派1名家庭成員上街採購生活物資，其他人員除生病就醫、疫情防控工作需要、在商超和藥店上班外，不得外出。

黃岡有了“出行管控”，襄陽不知道會不會更加嚴格。但面對接下來不知何時結束的封閉生活，呂喬還是很有信心，因為一家人始終在一起。

“在危難時刻，只有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家人在一起會讓你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困難！不管如何，我們都將一起面對！”小區封閉之後，依靠附近的超市，可以買到除了“珍貴”消毒用品以外的生活物資維持基本生活，“再撐一個月沒有問題”。

讓呂喬更擔心的反而是農村老家的情況。留守在農村的老人們本就有根深蒂固的“拜年串門”傳統，就算關係不是特別好的人，過年也一定要去別人家裏坐坐，拜年喝茶，不去會被視為彼此有意見。再加上老人們不會上網，重視程度恐怕會更不夠。返鄉的年輕人都是在外務工人員，拜年習俗和“一年一次”的團聚機會更是不斷增加傳染概率。

網絡上那些廣受關注的“硬核村長喊話”、暴力毀路封路，在呂喬的瞭解裏收效甚微，難以撼動熟人社會的“年俗”根基。“我們村也有開車放喇叭宣傳，也有封路的情況，但是據我所知，還是有一些親友仍在串門，重視不夠。”

宣傳之外，農村的物資更是大問題。

村民平時不可能在家中存有備用的口罩，如今這樣的形勢，老家偏遠，村民們更是不可能買到口罩，村幹部到處募集，在城市生活的呂喬口罩儲量也日益告急，愛莫能助。

“我希望能有物資支援農村地區。”呂喬希望政府能更加重視農村地區的防疫，從宣傳力度到物資儲備，呂喬渴望老家的鄉親們不只有大喇叭的徒勞喊話，也能有政府科學的防疫指導、有乾淨的口罩保護自己。

呂喬兩歲的女兒最近也學會了這個新詞——“口罩”。

牙牙學語的年紀，本該以一些更美好的事物開場，去認識這個世界。但這個特殊的、沒辦法走在陽光下的春節，小朋友要和父母長輩一起都戴上“口罩”，要聽着他們討論“口罩”的重要與緊俏，以這樣的方式認識它。

疫情之下的封閉生活讓平日忙碌的爸爸有了更多時間陪伴孩子

但呂喬不願意把這件事想得太過沉重，她更願意儘可能平淡地看待它，看待這場疫情，也看待可見和不可見的危機。

“沒有特意去教，就學會説新事物了，真是好聰明的寶寶！”順着呂喬的思路，我也第一次跳出疫情肆虐以來的“悲傷邏輯”，去單純誇獎一個孩子的“語言學習”。

“謝謝！”這一次，呂喬回覆得很快。

她發來他們的全家福，照片裏，剛剛學會説“口罩”的小朋友被正在為她剝桔子的爸爸圈在懷裏，眼神澄澈地看着鏡頭。

呂喬很確定，她的女兒將學會更多事物的名字，也能很快地走在春天裏。

（呂喬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