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過年往事_風聞

（全文 3875 字，公眾號“向問地”首發）

今天正月十二，還算過年。

人到中年，不大願意過年了。過年又要老一歲。小時候，孩子們都巴望着過年，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壓歲錢。

今天寫篇休閒文吧，寫寫那些過年的往事。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歲月久遠，我記性不大好，有的地方也許會有些出入吧。

在連雲港老家，年前二十四，祭灶那天，就有了過年的氣氛。那天下午會去上墳。

下午四五點鐘，老媽會做幾個菜，盛到一個個小碗裏，裝在籃子裏。兩個人用扁擔抬着，父親會帶着我和弟弟一起去。

小時候，墓地是個特殊的地兒，離家大約有一里路。那時墓地讓我有點害怕，總覺得裏面住着很多人的魂。

我們把籃子放在曾祖父墳前，後來爺爺去世了，就放在他的墳前了。先是點着一大堆紙錢，有時候風大，不大容易點着。

父親會打開籃子，每樣菜夾一點放在地上，再倒幾杯酒，灑到地上。那叫破供。

接着，每個人左手拿一些紙錢，右手拿着幾張點着的，放在附近一位本家老人的墳前，再點燃幾張，放到下一個墳前。

人人都有。

父親還會跟我們講，每座墳裏住着誰。接着，還會放幾個爆竹，放一掛鞭炮。

紙錢燃燒的味道，爆竹鞭炮的味兒。紙錢慢慢燃燒，飄起的灰燼還帶着火花。

那是一種祭奠儀式。最實在，直接給那邊的老人們送錢花。

最後，我們可以吃幾口菜，父親有時會喝口酒。那些菜的味道很特別。這算是小時候的年度野餐。

祭灶，其實很簡單。傍晚，在廚房灶台前燒幾張紙錢，我記得，老媽也會在那裏擺一桌子貢品。

老媽是個老派的人，還會做這些事，其實那時候很多鄰居都不搞了。那時，我總覺得，灶老爺是個幸福的人。

祭灶也有階層劃分的哦，多數人家都在二十四，我們家姓張，也在這一天。

可是很多“貴人”家是在二十三祭灶，像姓王的（王就是古代的王爺吧），姓趙的（宋朝的皇帝姓趙）。

二十四已過，年味就越來越足了。

年前要給老人們送年貨。送給爺爺奶奶一份，他們家就在幾百米外，這是我和弟弟的任務。

外公外婆和曾祖母（老媽的外婆），離我們比較遠，住在兩個村子裏。很小的時候，一般是父親騎車帶着我們去。

有一次在曾祖母家，“老太太”做了很多好吃的，我説：好好吃，吃飽了回家不用吃飯。

大家都笑了。這成了我們家的笑話，講了好幾年。我那時五六歲吧，童言無忌哈。

後來等我學會騎自行車，這個任務就是我的了。

一開始，個子小，不能坐着騎，要把右腿從車梁下伸過去，才能踩到腳踏板。後來個子高了，就能坐在車座上騎了。

那是快樂的事，那條泥土路埋在我的記憶深處。

過了幾年，我們和幾個姨約好，在年前某一天去外婆家，那天中午在外婆家吃飯。那是年度家庭聚餐。

大人們都會喝點酒，小孩坐在桌邊吃菜。

年前可以去趕集。二十五，二十六，附近有兩個鎮分別有集市。到三十那天，這兩個鎮都有，那叫“天下集”。

不過，三十這天，趕集的人要少很多，也叫“小孩集”。

趕集可以看熱鬧，街上人擠人。還可以買吃的，那時嘴巴饞，紅紅的糖葫蘆，白白的米糕，還有香香的油煎包子。

錢不夠怎麼辦，到集市上找爺爺要。爺爺在世時，他在集市角落擺過小攤，賣些鞋釘。

我還記得，有人來買，他會數：一五，一十，十五…… 那時，他頭髮白了，還留着白色的山羊鬍子。

老爺子有時會給，有時竟然不給。有一次，我要錢被拒，我抱怨：就要兩毛錢買個油煎包子吃，也不給。

和我一塊去的本家哥哥把這事泄露出去，成為整個家族的笑話。

鄉村沒什麼可玩的，趕集是個娛樂活動。在街上，可以遇到親戚、朋友和同學。

我讀初中時，在集市上遇到過一個同學，是女的，美美的，現在還記得。呵呵，愛美之心，已經有了。

趕集時，一般都會買幾幅好對聯，那時候已經識字了，讀得懂那幾個龍飛鳳舞的毛筆字。

那時候，我會瘋玩，年前大人們很忙，其實很累的，現在想想。年前老媽要做很多準備，炒花生，炒瓜子，還要蒸饅頭。

饅頭出鍋時，我喜歡拿着個木戳子，沾上點紅色顏料水，蓋到饅頭上，每個饅頭都要印上好幾朵花呢。圖個吉利。

那紅顏料是街上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環保的。現在不夠聰明，也許和那紅顏料有關吧。

現在超市的饅頭我從來不買，太軟了，吃起來沒有任何味道，像是水。

今年年前弟弟從老家給我帶來些饅頭，是老媽從集市上買的，面發的不是很厲害，不是很軟，也比較香。

那時候，父親要買很多年貨，他在縣城上班，買東西方便。過年的必須品是一大塊豬肉，父親還喜歡買些魚。

有時候他會買個豬頭。

父親會支起個鍋，裏面放上瀝青，放在火上燒。

燒開以後，把融化的瀝青塗到豬頭上，等涼了就剝掉瀝青，多數豬毛就掉下來了，殘餘的豬毛要用鐵夾子拔下來。

那時候我喜歡看，也不覺得這麼吃有問題。現在我知道，瀝青裏有很多污染物。哎，難怪我比較笨哦。

三十下午，老媽要準備年夜飯，父親會剁豬肉剁白菜，準備晚上包餃子。有時候會在餃子餡里加些醬，黑色的，比較香。

父親剁餃子餡時，有時會打着節奏，他以前當過兵，在部隊文工團幹過，笛子吹得好。

小孩也有任務，先是打掃衞生。竹竿上綁着個笤帚，掃掉牆角的蜘蛛網。還要洗洗杯子，掃掃地。

打掃完後，就貼對聯，大門上要貼，正對大門的牆上也貼上個“福”字。堂屋門上也貼上一副。

還要在家裏多貼幾個“福”字，有的貼到傢俱上，有的貼到水缸上。

忙完後，年夜飯終於來了。那個年代，平時吃得比較簡單，過節才吃些魚肉，所以才特別渴望。

過年了，小孩們可以喝點山楂酒，是低度酒，那山楂味我還記得。父親會喝些白酒。老媽都會做一桌子菜，她辛苦。

現在我懶了，一般不做很多菜，做兩三個，夠吃就行。自己也不包餃子，買幾袋速凍水餃就行了。

年夜飯有些菜很難忘。

豬肉燉粉條，也就是紅燒肉。吃口饅頭，就着紅燒肉和粉條，味道美美的。現在我做紅燒肉都不放粉條了。

雞塊燉粉皮，油炸帶魚，還有紅燒馬鮫魚。

帶魚頭捨不得扔，父親會用細繩子穿起來，掛在牆角曬乾。

春節過了幾個月後，老媽會把這魚頭放在搪瓷杯裏，放上作料，蓋上蓋子，做煎餅時，把搪瓷杯塞進滾燙的草灰裏。

悶熟以後，魚骨頭都酥了，也可以吃。那時候覺得好吃，儘管沒多少魚肉。

馬鮫魚乾買回來以後，用水泡泡，切成塊，外面裹上面粉，先油炸，再紅燒。也算是海鮮了。

有時候還會吃到幹切牛肉，幹切狗肉。

狗肉是老家的名菜了，狗肉塊煮熟後，連湯一起盛到盆裏，涼了以後，就像涼粉，集市上有賣的。

那個狗不是野生動物，也不是寵物狗，是那種看家狗，也叫肉狗。

涼菜也有，有便蛋，海蜇。便蛋含鉛，也會讓人變笨吧。也有蔬菜，當時不大愛吃，我覺得餃子餡裏放白菜是多餘的。

有一年，老媽做了麻雀肉丸子。

那年冬天，在雪地裏支了大筐子，下面撒幾把小麥，就捉了些麻雀。

那時沒有冰箱，殺好後，就掛在牆邊曬着。年前，用錘子把肉和骨頭敲碎，做成麻雀丸子，我連碎骨頭也吃掉了。

那時多麼想吃肉。

老媽還把雞蛋和麪粉和在一起，用勺子盛一點，放到油裏炸一下，做成雞蛋丸子，用來炒菠菜。

吃過飯後，就是包餃子，先是揉麪、擀皮，後來學會包餃子了。

然後，最開心的項目來了，放鞭炮放爆竹，有時還有煙花。那股子火藥味也許就是年味吧。

那時膽子大，不帶手套就敢放爆竹，有時手被震得有點痛。後來就戴着皮手套，或者用個鐵夾子夾着。

用長竹竿挑起一掛鞭炮，點着了，趕緊跑，啪啪啪……

有一年，鞭炮比較大，炸響時閃着刺眼的光，弟弟舉着竹竿，頭躲往一邊，放完後，習慣性地擠眼，連着擠了好幾天。

一家人看到就會笑。

老媽會給我們金條，不是真的，是剪下來的細桃子枝。有時候會在口袋裏裝上好長時間。

我們工作了，要是回家過年，老媽還是會給。

晚上老媽會在院子裏擺上一張桌子，上面放些貢品，在地下燒幾張紙錢，是祭天的吧。

大年初一，早上起得比較早，我去東邊土廟，去燒幾張紙錢，放幾個爆竹。

初一這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壓歲錢。要給長輩磕頭的，也叫“磕頭錢”。先在家裏跟父母要，然後跑到叔叔伯伯家去要。大家族，要跑大半個上午呢。有的給幾毛，有的給幾塊。  

從初一到十五，都算過年。一天一般吃兩頓飯，早上睡懶覺呀。

早上少不了餃子，初五早上吧，老媽會煎湯圓餅子，金黃的，外面脆，蘸着白糖吃。十五早上會煮湯圓。

今年年前，老媽讓弟弟給我們帶來一大袋子糯米麪，我正愁着做。正好這兩天在家躲病毒，東西快吃完了，明天要做湯圓嘍。

那時候，吃餃子前，都要喝“炒米水”，也就是炒米粥，炒米是用糯米炒的。

今年年前，老媽給了一小袋炒米，我們快吃完了。

這幾天我做了炒米粥，找到了小時候的味道。多放白糖，兒子也願意吃，省得每天去超市買蛋糕了。

那時候，晚飯也比較豐盛，魚多肉多。買了那麼年貨，要吃完呀。

從初一開始，玩的時間就更多了。

附近有水庫，可以去水庫邊玩。水庫邊有兩座小山，我們會過去爬山。那時候有電視劇，也會去領居家追劇。

最喜歡玩摔炮，往地上一摔，就會響。集市上有小販賣這東西，我忘了多少錢一個了。

還喜歡用零花錢偷偷買一掛鞭炮，拆開了，一個個地放。

有一次和本家的小哥哥在河邊冰上玩，把小鞭炮插到冰上的蘆葦茬裏，用火柴點着引信，然後趕緊跑開。

兩個人你點一個，我點一個。不巧，有根引信太快，他剛點着，還沒跑開，就炸了，手出血了。

回到他家，他爸生氣了，先打了他幾下，他哭了。伯伯帶着他去醫生家。我也跟着去了，忐忑不安。

要是伯伯告訴我父母，那也少不了一頓打屁股吧。至少也得批一頓。那個伯伯是個厚道人，什麼也沒説。謝謝。

有的鞭炮沒炸，也好玩。可以用針在頭上戳個洞，插一截引信進去，再放。實在不能放，就掰開，再點着，就成了個小煙花。

把兩截鞭炮放在地上，隔幾公分，點着一頭，火花噴出來，把另一截也點着了，兩截會在地上亂竄。

還有種類似煙花棒的東西，長長的，細細的，像根捲煙，紙裏包的是火藥，點起來，會冒火花。

老家話叫di ji er吧。小時候喜歡拎着一根，點着了，在街頭巷尾跑來跑去。

過年的時候，我手上是有硫磺味的。

哎，孩子們的快樂是簡單的。

那時候，日子苦，還是有很多快樂。

（文中照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