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武漢“四類人員”信息的第一天,我失眠了_風聞
首席人物观-首席人物观官方账号-纵观TMT风云人物,读懂时代商业逻辑2020-02-05 15:19
編者按
“好好活着。”
我的朋友韻白,今天凌晨三點在朋友圈裏感慨。
他是一位記者,供職於武漢某報社。疫情不嚴重之時前往東北探親,大年初一,從新聞裏發覺形勢不對,一場醉酒後獨自離去,找到民宿自我隔離——昨天是他隔離期結束的第一天,所幸,沒有中招。
惶恐散去,他投入了遠程辦公。
2月2日起,武漢開啓“四類人員”的集中收治與隔離工作,包括確診患者、疑似患者、無法排除感染可能的發熱患者、確診患者的密切接觸者。昨天開始,韻白參與其中,負責部分信息整理工作。
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工作模式。從昨天凌晨5點開始,他的電話鈴聲就沒有停止過。人們訴説着相似的故事,他此前在媒體報道里見過很多次,然而,只有在電話裏親自聽到,他才真正明白了這場疫情對於這座城市、對於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的傷害。
截至今天凌晨三點,他已經接到300多個來電。手機顯示,他還有幾百個未接電話、幾百條微信和QQ好友添加申請。
他儘可能詳細地登記着信息,也與無力感作着鬥爭。比如上午11點半,他在忙碌間得知,昨晚剛剛登記完的一位阿姨已經去世了。
以下是他的自述:
苦難是什麼
凌晨兩點,40多歲的楊女士向我打來求助電話。當時她和父親就坐在醫院走廊裏,他們來醫院整整10天了,沒有牀位。這是社區診所給的建議,耗在醫院,總比在社區強。
她是單親媽媽、獨生女,10天來,只留下6歲兒子和七旬母親在家,無暇顧及。父親已經有多日未進食,自己還是昨天早上草草吃了點早餐。
我説,“您要堅強,你倒下了可就真倒下了。”她説,在父親面前她仍然會露出笑容。電話那頭,她疲憊不堪。
明明確診,父親有時候意識已經有點模糊了,為何得不到救治?牀位,根源還是在牀位。可是,社區始終説,要經過核酸檢測確診才能夠協調牀位,而她在醫院排了好幾天,還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是個死循環,楊把我當作救命稻草。而我,除了讓她堅強,再也説不出一個字了。
什麼是抉擇?
譚是一位醫生,更是一個兒子。
父親確診數日,仍無牀位治療,更別説氧氣瓶。他很無奈,更怕父親責怪。作為急診科醫生,他説自己會努力搶救更多的生命,來獲得上天的原諒,以及換取父親的健康。
可是,他又是如此的理智,哭訴着央求我幫幫他。凌晨一點半了,譚醫生讓我早點休息,他要去做下一趟手術了。
“如果可以,希望先救我媽媽。”李子高度疑似,在等待核酸檢測。她的母親已經呼吸困難,卻只能母女在家隔離,相依為命。
她怕母親活不過明天,我在做信息統計時,她説如果只能報一個上去,就把她的名字刪掉。
什麼是生?什麼是死?
“我是有40多年黨齡的老黨員。”電話接通,吳爹爹開頭便報黨齡。接着他説“活了68年了,也差不多了,但我不想耗死。”
吳爹爹放心不下老伴,知青時相愛,膝下無兒女,兩人攜手一起走過多年風雨。自己撒手離開倒也乾脆,可眼下老伴兒也疑似感染,這讓他如何放心得下?
登記完信息,素未謀面的吳爹爹跟我連説了5聲“再見”,我哽咽一時説不出話來。
在集中隔離酒店裏,英子覺得自己和母親是被社區拋棄的。酒店裏,什麼也沒有,連希望的火苗都在慢慢熄滅。
英子會像往常一樣給母親唱歌,逗母親開心。一轉頭,眼淚就不停地流。
在不遠的家裏,孩子,丈夫和父親還在等待着母女兩回去。收到去酒店隔離的消息時,她原本是滿懷信心的。
“我不想死去。”她告訴我。
什麼是好好活?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
恐懼,是從4日凌晨5時到現在,我接聽到的300多求助電話裏,每一個人都流露出的共同情緒。
他們是大學老師、白領,是子女、是朋友。
有一個確診患者,他的至親、同事、朋友,還有或許在生命中幾乎快要忘記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給我打了電話,幫他作登記。
他如果知道了,肯定會十分開心,病也會好大半。
關於我
我是個普通人,也會恐懼。
我是名記者,可我羞愧於直到今天,我才對他們抱以同情。我很慚愧。
昨日立春了,我很想念坐402慢悠悠地過長江二橋。然後在五福路附近,要上一份熱乾麪、一個面窩,在街頭樹下,於素不相識的人圍坐在塑膠板凳上過早的日子。
偶爾不小心碰到了,武漢人會笑着説“冒得事”。
武漢加油,奧利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