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170）泰國三軍總司令造訪老山，曾與志願軍作戰_風聞

1984年5月22日，我軍收復老山不到一個月，有一個泰國客人突然來訪。這個泰國客人在北京與楊得志總長等人會談後，原本可以結束訪問，卻提出一個特殊要求：到老山戰場看一看。

這個泰國客人，名叫阿鐵·幹朗逸，泰國武裝部隊最高司令兼陸軍總司令，陸軍上將。

眾所周知，泰國的三軍總司令地位十分特殊，在歷史上經常是掀翻廟堂、取而代之的人物，因而阿鐵的訪華規格頗高。

阿鐵此次訪華，具有特殊的時代背景。簡單地説，是當時的中國和泰國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越南，有一個共同的朋友——美國。而且當時中泰兩軍都在和越南打仗，阿鐵的來訪就格外引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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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鐵·幹朗逸上將（左）向118團三營營長臧雷（右）贈送書籍】

1984年5月，南疆戰火併未停歇，越軍並不甘心被我軍收復老山、者陰山，正積極謀劃“MB-84”行動，企圖重奪老山。我軍亦磨刀霍霍，與越軍的炮戰、偵察戰頻繁。阿鐵提出要去老山看一看，既很危險，又不方便接待，是不符合外事慣例的。

在阿鐵的堅持下，泰國的軍事代表團由昆明軍區司令員張銍秀陪同，於5月22日來到麻栗坡縣交趾城。阿鐵看了敵我態勢圖和沙盤，仔細詢問了越軍防禦和我軍的兵力編成、戰術運用等情況。中午，又檢閲了老山主攻團118團三營和一營二連、槍一連及119團6連組成的受閲分隊。

【阿鐵檢閲118團受閲分隊，這些戰士剛剛參加了收復老山之戰】

受閲官兵換上嶄新的軍裝，肩挎鋼槍，手戴白手套，鋼盔鋥亮，隊列整齊，被戰火燻過的臉龐朝氣蓬勃。118團三營營長臧雷正步行至阿鐵近前報告：“最高司令官閣下，請您檢閲！”

阿鐵看到這支剛從戰場下來的隊伍，讚歎不已：“你們為保衞祖國而戰，狠狠地打擊了敵人，我向你們致敬！”

而後，阿鐵來到前沿觀察所，用高倍望遠鏡仔細觀察老山主峯和松毛嶺陣地。回到會議室，阿鐵突然對張銍秀司令員提了一個要求：“我想聽一個團的詳細作戰經過，尤其想知道步兵的作戰細節。”

阿鐵的突然提問，並沒有在接待議程中，我方毫無準備。118團團長劉永新隨機應變，介紹了幾個表現突出的連隊和幾位英雄的戰鬥事蹟。阿鐵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不斷插話，刨根問底，讓隨從詳細記錄。其問題之細緻、神情之關切，讓我軍官兵頗感詫異。

負責接待的官兵並不太清楚，這個泰國上將如此關注中越作戰，是有特殊原因的。

第一個原因，是阿鐵領導的泰軍正在和越軍交戰，打得焦頭爛額，想向我軍取經。

阿鐵於1983年10月1日就任泰國三軍總司令，他上任後首先面對的難題，便是越南的侵擾。當時，越南在蘇聯的支持下大規模侵略柬埔寨，戰火蔓延到了柬泰邊境，越軍屢屢入侵泰國。泰軍在與越軍的交戰中，屢屢受挫。

【柬泰邊界，泰國邊防軍正在訓練，以防越軍過境】

就在阿鐵出訪前的1984年3月，越軍出動302、307、9師，對泰柬邊境的柬埔寨軍隊發起猛烈進攻。交戰中，有400餘越軍悍然入侵泰國。阿鐵指揮泰軍用大炮飛機反擊，終於把越軍趕了出去，卻也付了慘重傷亡，還被越軍擊落2架戰機。

而我軍在1979年對越還擊戰、1984年“兩山”戰役中，給越軍以雷霆碾壓，自然讓阿鐵很好奇。“想去老山看一看”，實際上是“想去老山學一學”，詳細瞭解我軍是怎麼對付越軍的。

第二個原因，是阿鐵在朝戰中和志願軍交過手，有個難解的心結。

二戰期間，泰國加入了以德意日為主的軸心國（這恐怕讓很多人意外），1942年向英美宣戰，跟着日軍入侵緬甸。二戰結束後，泰國迅速轉變，成了美國的僕從國。

1950年朝戰爆發，美國策動17國參戰。泰國是亞洲兩個參戰國之一（另一個是菲律賓），共投入了1個步兵團、2艘小型護衞艦、1艘支援艦、1個空中運輸中隊，是17國中罕見出動陸海空三軍的國家。

【1951年6月，志願軍47軍轄140、141師進至臨津江東，接替65軍防務，與泰軍打了一小仗】

阿鐵時年25歲，系參戰泰軍的主力部隊21團的一名基層軍官。他們遇到的主要對手，系志願軍47軍141師423團。交戰的背景，是1951年10月中旬，美軍33師從鐵原以西190.8高地後撤休整，讓泰軍21團一個加強連接防。由此，泰軍和志願軍有了正面接觸。

在47軍的軍史中，關於和泰軍的交戰只有一句話：“11月15日，141師423團一營、二營，向190.8高地反擊，經3小時戰鬥，全殲泰國第21團1個加強連，共計143人。”

47軍如此簡略地記載與泰軍的交戰，並不奇怪。在47軍臨津江陣地防禦戰中，其所屬部隊與敵人共作戰252次，戰果輝煌、英雄遍地，和泰軍發生營連級規模的戰鬥，在其軍史上只能一筆帶過。

但這場殲滅戰，對參戰的泰軍21團乃至整個泰國陸軍、空軍、海軍來説，是永遠的傷痕、可怕的夢魘，留下心理陰影的豈止是阿鐵。

從阿鐵的履歷看，他1950年參加朝戰期間，當過突擊隊隊長、御林軍武器連連長、作戰訓練參謀、技術訓練科長、步兵營營長。可以肯定，他沒有在這個被殲滅的加強連中，否則不可能多年後還站在老山上。

當時，泰軍21團接過美軍陣地，很想在美國人面前表現一番。他們士氣高昂，加修工事，組織火網，以防志願軍進攻，同時派兵在志願軍前沿活動，企圖伺機攻佔志願軍佔領的芝山洞陣地。萬萬沒想到，志願軍根本不給泰國人任何“建功”和“表現”的機會，全部團滅，不留活口。

此戰之後，泰軍和志願軍另有一些交手，泰軍屢戰屢敗，從無勝績，傷亡達913人，而泰軍入朝時的總兵力不過1057人（後來又屢次“添油”增兵）。這樣巨大的傷亡比，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這對職業軍人阿鐵來説，無疑是個陰影。他後來當了團長、師長、軍長乃至三軍總司令，一直有一個心結：泰軍派去參加朝戰的部隊，是精鋭混成部隊，美械裝備、美式訓練，怎麼就如此不堪一擊？志願軍憑什麼？

多年後，位居高位的阿鐵有機會訪華，當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心結使然。

【阿鐵·幹朗逸上將訪問老山期間，會見118團團長劉永新（右二）、政委周忠仕（右一）】

我們無從知曉阿鐵造訪老山時的內心感受。不過在老山行程快結束的時候，阿鐵説了一番話，頗耐人尋味：

“我們也在泰柬邊境同越軍作戰，坦率地説，論武器裝備我們和你們不相上下，論兵力投入我們比你們還要大，論生活待遇我們比你們高一些，論作戰條件我們比你們要好一些，然而我們每次和越軍作戰總是感到力不從心，勝負難以把握，就算偶有小勝，戰果也不令人樂觀。我一直在想，我們和你們相比，差距到底在什麼地方？”

阿鐵自問自答：

“看來，這個答案我找到了，那就是決定戰爭的主要因素，不光只在武器裝備和兵力投入上，從某種意義上講，應該是精神和士氣。用你們的話説，這是思想政治工作的結果。”

在1984年的老山戰場，阿鐵似乎為34年前朝戰中留下的困惑，找到了一些答案。

值得一提的是，阿鐵造訪老山2年後的1986年4月，那個當年在朝戰中讓他永生難忘的47軍又上了老山戰場。在一年的輪戰中，47軍共計殲滅越軍6597人。其強悍戰鬥力和戰鬥作風，一如他們的抗美援朝前輩。

【1986年10月14日，47軍139師416團5連及配屬分隊，僅17分鐘就攻佔968高地，殲滅越軍146人。（攝影：尚侯風）】

而此時的阿鐵，仍在泰越作戰中焦頭爛額。1986年9月30日，阿鐵卸任，結束了他的軍人生涯。

可見，有的東西即使能看明白，卻永遠學不來、帶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