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湖北17歲腦癱兒無人照顧死亡:最終,鄢小文放棄了對大兒子的屍檢_風聞
午后初雪-观察生活中最不易被发现的那一面 2020-02-06 10:47
鄢小文放棄了對大兒子的屍檢。
2 月 1 日晚,紅安縣政府讓鄢小文寫一份同意調解書,放棄屍檢,他簽了,沒跟家長們和援助者商量。
朱文沁不解。
鄢小文説,他感覺到孩子在告訴他,活得那麼痛苦,受了這麼多的苦,不願意死了還來個屍檢。
朱文沁説,(鄢成不會説話)誰跟你説鄢成不願意了?
鄢小文説,你不懂我的意思。
……
——
鄢小文和兩個兒子
黃岡,是繼武漢之後,全國確診新型冠狀病毒患者數第二多的城市。
截止 2020 年 2 月 5 日 19 時 20 分,黃岡確診病例 1645 例,從武漢回黃岡過年的鄢小文,就是其中之一。
新冠病毒,把這位父親送進了隔離病房,此後,他再也沒離開過,大兒子鄢成被獨自留家。
無論是大兒子病危、死亡、遺體告別,他想見大兒子最後一面的願望,終究不能實現。
十年前,小兒子被確診為自閉症後,鄢小文之妻跳水庫自殺。
獨留這位父親與兩個兒子相依為命。
11 歲的小兒子鄢宏偉患中度自閉症,16 歲的大兒子鄢成患重度腦癱,四肢癱瘓、大小便失禁、三餐均得靠餵食。
在與大兒子分隔 7 天后,困於病榻的鄢小文,等來的不是相聚,而是鄢成的死訊。
這一天,是 1 月 29 日,同日,鄢小文被確診為新冠病毒肺炎患者。
鄢成的死因,官方還在調查中。
1 月 26 日晚 22 時對鄢成所作的血檢報告單顯示,指標無異常。
據「偶爾治癒」從華家河鎮民政辦張建主任處獲得的官方內部報告顯示,1 月 28 日晚 21 時,「鄢成狀態尚可」。
少年死訊傳出後第三天,1 月 31 日,紅安縣政府發佈消息,調查組查明,鄢小文因隔離不能照料鄢成,遂委託其親屬、村幹部和村醫照顧,他們對鄢成雖每日均有照料,但有關幹部沒有做到盡心盡力、盡職盡責。
免去汪寶權華家河鎮黨委書記職務;
提名免去彭志鴻華家河鎮長職務。
當天,黃岡市紀委監委處理處分 135 人。
2 月 2 日,湖北省紀委監委通報稱,縣紀委已對兩人予以紀律、監察立案……
行政體系中的問責風暴還在呼嘯,政府和鄢小文的博弈還在繼續。
截止發稿,鄢成的遺體還停在殯儀館,帶着他骨折 10 個月、已不可能癒合的創傷。
鄢小文希望向醫院調取大兒子的病歷、醫療記錄、死亡證明的要求,至今沒有實現。
唯一的好消息是,歷經爭取,2 月 4 日早 9 時,在隔離病房與父親擠一張牀擠了 13 天后,無感染症狀的鄢宏偉,被送到另一處單獨隔離。
「鄢爸很講究的」
1 月 17 日,小年夜,朱文沁目送鄢家父子三人離開她在武漢市漢口區的家,坐客車回 94 公里外的紅安縣。鄢小文當天拍攝的視頻顯示,弟弟推着哥哥的輪椅走進武漢新榮客運站,街上行人無一戴口罩。根據武漢市衞健委通報, 1 月 3 日至 16 日未發現新發病例,武漢市累計報告病例為 41 例。
朱文沁是「蝸牛家園」的創始人,這是個自發的心智障礙類特殊人士的互助小組,就設在她面積 100 平米左右的家裏,孩子們常常在客廳做遊戲、打非洲鼓、蹦蹦跳跳。這兒位於漢口市區中心,靠近長江,與華南海鮮市場僅 10 分鐘車程——那是新冠疫情的風暴口。
為了互相照看孩子,三家人一同住在「蝸牛家園」。牆被打通後,主卧陽台放了一張上下鋪,鄢家父子就睡在這。2018 年 10 月,鄢小文加入這,成為骨幹家長,讓兩個兒子不再顛沛租房,過上了一段穩定的生活。
2019 年 12 月 29 日,晚餐。
菜是中午別人請客鄢小文打包的,飯是現煮的紅薯飯。
兩個兒子的户口隨他,還在紅安縣鄢家村,但一直在武漢長大。漂在武漢,鄢小文主要是為了小兒子。鄢宏偉在一家特殊教育學校上小學四年級,和朱文沁的兒子是同學。武漢康復和醫療資源豐富,有各類教育活動,家長之間也能更密切的幫扶。這在紅安縣,是稀缺的。2018 年 8 月,紅安縣脱貧摘帽,退出國家貧困縣。
鄢小文想讓兒子活得比他好。2 月 1 日 16 時,在考慮跟官方提出的要求時,他曾把自己的四點要求錯手發到了「偶爾治癒」所在的溝通羣。隨後,他解釋,其它訴求暫不公開,撤銷第三點要求:「將我和鄢宏偉的户口轉到武漢,讓小兒子在武漢繼續接受學習、康復。」
朱文沁和鄢小文相識已 9 年。2011 年初夏,兩家孩子同在一家康復機構,朱文沁注意到,課後,鄢小文都會給孩子帶來酸奶和點心。那時,鄢小文在武漢一家中學食堂當廚師,捨得花錢。
小兒子被診斷為自閉症後,鄢小文辭職,專門帶孩子。他再也沒有全職工作,2016 年,他被民政部門納入低保,當年享受低保 10503 元,2017 年 9974 元,2018 年 9660 元,2019 年 11527 元。靠着三位數的低保,他當時在漢口的一處將拆遷的城中村,租了間隔板房,房租三百多元。
朱文沁和鄢小文斷了幾年聯繫,到 2016 年重逢時,朱文沁感覺「這個父親老了很多,頭都快禿了」,經濟情況的拮据也體現出來,一年到頭,大多喂孩子的是温開水,「出外從沒見他買過水」。
鄢小文深愛兩個兒子,總是等喂完兒子吃飯,他才最後吃冷飯。鄢成久卧在牀,汗水和頭部分泌物較多,大小便失禁,可他身上從沒有褥瘡,從沒有一點尿騷味。
「鄢爸很講究的」,朱文沁説,因為紙尿褲會捂着孩子,會長瘡,鄢小文在家都不讓孩子穿紙尿褲。鄢成會在牀上扭來扭去,亂抓亂蹬,尿牀是常有的事。漏了就洗,鄢小文每天至少洗一次牀單,換一次枕巾。
每天晚上,當小兒子睡着之後,鄢小文會給鄢成刷牙、接大便,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腳趾擦洗,一弄就是個把小時。接大便有時需要等,鄢小文不用開塞露,就這麼慢慢的等。
2019 年 4 月,鄢成骨折,整個夏天都打着石膏,常常尿到石膏上,而石膏又不易更換,「可他很擅長護理,孩子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朱文沁説。
兩個兒子裏,弟弟鄢小偉會穿衣服、吃飯、上廁所,但他不能獨立出門、與人溝通有障礙、叫他他不搭理你。哥哥鄢成在情感上比弟弟好,懂得配合,特別愛笑,笑起來特別甜,「是所有孩子中最會笑的」,只要來人,就樂得不得了,鄢成叫啊、笑啊,見到相熟的女性就喊「媽媽」。
邊緣人羣的艱難「武漂」
在「蝸牛家園」,孩子們學習穿衣服、洗衣服、掃地、買菜、擇菜,學的都是「我們老了之後,孩子怎麼活下去」的本領,朱文沁説,她的孩子患有腦癱。
鄢小文被其他家長尊稱為「鄢老師」,這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他,此前從不曾有過的稱呼,他很認同這個身份。他帶孩子們户外活動,去附近的青少年宮踢足球,去寶島公園蹲起跑,在樓下做操、跳躍、越障、仰卧起坐。「因為病情,孩子們不一定站得穩,喊口令有時也沒反應,可鄢爸從來不急不惱。」朱文沁説,鄢爸還喜歡給孩子們講繪本故事。
「鄢爸在這從沒領過工資。這兩年他付出了很多,我很愧對他。」朱文沁説。
兩個孩子享受殘疾人兩項補貼,每人每年 1800 元,可仍是杯水車薪,貧困,時不時給父子三人的生活投下陰影。
由於鄢成的骨骼發育不良,易脆,他骨折過好幾次。2019 年 4 月 18 日又一次骨折後,鄢成被父親帶到武漢市兒童醫院。醫生熟悉鄢家的家境,建議他不必住院,在門診打石膏。
可在門診不能打麻藥,鄢成痛得掙扎,只好湊合着打石膏。「人工復位時有問題,有好大一條縫沒對上,永遠癒合不了」,朱文沁説。
2019 年 4 月 18 日,在武漢兒童醫院門診。
因不能打麻藥,鄢成痛得掙扎,有好大一條縫沒對上,至死都沒癒合。
由於異地醫保報銷比例低,鄢小文決意把孩子帶回紅安縣就醫。朱文沁幫忙約了個貨拉拉的麪包車,單程 300 多元,鄢小文嫌貴。他硬是找了個擔架車,推着鄢成坐地鐵、坐長途車回紅安縣。縣人民醫院院長同意收治,但骨科主任不同意,推脱説紅安縣的石膏質量沒武漢好。
鄢小文不甘心,他去找信訪辦、民政局投訴。為了省下在縣城的住店錢,他拖着兩個兒子,找到了縣中醫院,在一處閒置的房間裏將就了一夜。
到頭來,白跑一趟。「鄢成回武漢後,總是會疼得撕心裂肺的哭,哭了幾個月。我睡的房間和他隔着客廳、隔着兩道門,聽他哭得就很難受,自己也跟着睡不着。有時候孩子睡着了也在哭,眼睛閉着了,嘴角還在抽拉。」朱文沁説。
在生命的最後 10 個月,鄢成基本上都卧病在牀,坐不了輪椅,世界只剩下這三樓窗外的樹枝。
給兩個兒子理髮,
鄢小文會別出心裁地剪出「比心」的形狀。
「殘障孩子可以拖垮一個家庭。護理鄢成特別累,不是常人所能想的。」朱文沁説,她記得每次出門前,鄢小文都會跟兒子打個招呼,説爸爸一會就回來。「這能讓孩子情緒安定。我都覺得鄢爸也太囉嗦了,有時候會被他感動。」朱文沁説,她對兒子都沒這麼細膩。
朱文沁也知道,當鄢小文還住在那城中村的出租屋時,等孩子入睡後,他會獨自跑上天台,「一個人撐着太苦了,難免會有撐不下去的想法」。
推卸責任中消逝的生機
一通電話,讓過年的喜慶戛然而止。1 月 23 日,鄢小文給朱文沁打電話求助,説自己被接到華家河鎮衞生院隔離。
22 日,鄢小文在鎮衞生院被診斷為上呼吸道感染,
並被隔離一個小時。隨後,醫生建議他居家隔離
「萬一我人不在了,兩孩子怎麼辦?」鄢小文問她。朱文沁理解,當時,國內死亡人數達 17 例,大家已經開始恐慌。
1 月 20 日,鄢小文發低燒。22 日,雨,他轉為高燒,在鎮衞生院被診斷為「上呼吸道感染」,並被隔離一個小時。隨後,醫生建議他居家隔離。
23 日凌晨 1 時,武漢宣佈封城。同日,黃岡也宣佈部分封城。根據紅安縣新冠病毒感染肺炎防控指揮部通告(第一號),「1 月 23 日開始集中收治全縣發熱疑似病例」。鄢小文被帶走隔離,在鎮衞生院被診斷為疑似病例。
24 日上午 11 時,縣疾控中心將鄢小文轉診至紅安縣疫情集中收治點隔離,分配到杏花鄉衞生院 37 號病牀。
與鄢小文一同被帶走隔離的,還有小兒子。大兒子被獨留家中,院方表示沒有特殊護理條件,且牀位緊張,不便接收。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一去不回,本來想着當天就能回家。」鄢小文説。
「有家長説鄢爸,為什麼不拼死拼活、不把孩子帶走就不走?」朱文沁説,固然性格不同,處理方式也不一樣,但在當時,「鄢爸想着,自己家情況特殊,都以為會照顧一下,醫院會繼續同意他居家隔離。」
鄢小文沒拿換洗衣服,連條毛巾都沒拿,「我跟小兒子這麼多天了,也沒換過衣服」。直到鄢成死後的第三天,當鎮衞生院院長來時,他求助,院長妻子幫他買了套衣服,父子倆各一套內衣。
「得有人接管鄢成。」得知後,朱文沁、暖暖等幾個家長達成共識,1 月 23 日下午,他們輪流打電話求助,鄢家村村主任、鎮衞生院、縣政府、縣公安局。
困守在隔離病房的鄢小文,能做的有限。1 月 23 日晚,他手機沒電,和外界斷了聯繫。但志願者們為鄢成奔走呼號,並未削減半分,心智障礙兒童的家長們是主力。
「一旦出現危機,家長們特別需要一些外援。」來自北京曉更基金會、負責執行「融合中國」公益項目的陳婧劼説,家長組織抱團取暖的屬性特別強烈,她認識鄢小文大半年。
為什麼需要外援?據中國精神殘疾人及親友協會(下文簡稱「中精協」)的調研數據:心智障礙者的家長相應的犧牲、失控、憤怒、自我批評、依賴、負擔是普通兒童家庭的 2 倍或數倍。
這不是單親家庭可以承受的。
朱文沁的手機電量在快速減少。1 月 23 日晚 20 時 30 分,她聯繫上了鄢成的大表哥。大表哥説,自家還有孩子,當天太晚,第二天有空再去看看。鄢成在同村本還有一個大伯,過年沒有回村。
20 時 50 分,朱文沁聯繫上中精協湖北站站長,他建議向湖北省殘聯彙報。她直接向省殘聯劉處長説明情況,劉處長聯繫紅安縣殘聯。
21 時 30 分,縣殘聯給村主任打電話,請求村裏每天給鄢成送飯。
1 月 24 日 11 時,村主任和村醫熊天明一起,帶着橘子、餅乾等食物探視鄢成,測量體温,37 攝氏度,正常。「偶爾治癒」注意到,官方內部報告全文提及 20 次「測體温」,但只有這唯一一次測量結果被提到。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至少在 1 月 25 日,鄢成已被定性為「留觀人員」。
大年初一,針對鄢成的情況,鎮黨委書記汪寶權安排村主任陳敬友、鄢家村駐村幹部韓徵平、民警郭學武、村醫熊天明包保。鄢家村兩委也開會研究鄢成的照料情況,安排村醫當晚去照料鄢成。
因沒有防護衣,這一天,村醫至鄢家門口,「看了一下沒有進家」。鎮黨委書記得知後,要求鎮衞生院派人每天到家照顧鄢成、測體温。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從 1 月 24 日 11 時到 1 月 26 日 16 時 30 分,沒有任何人來看望鄢成。
1 月 25 日,暖暖聯繫鎮衞生院,「能不能暫時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代為託管兩天?」
醫院的回覆是明確的,「不行,必須就地隔離」。
紅安縣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揮部於 1 月 24 日發佈公告,公佈杏花鄉衞生院收治疑似及確診病例,此外,集中醫學隔離觀察點設在縣青少年校外活動中心集中營。
1 月 27 日下午,鄢小文與村主任聯繫,提出照料費用由家長出,希望儘快給鄢成安排護理人員。村主任答覆:沒有防護服,就算花錢也找不到護理人員。
7 天的營救裏,志願者們一直在遠程追問鄢成的境況,各方都在相互推脱:有親屬不願照顧、衞生院説鄢成是「高危人羣」、缺乏防護服則村裏不願護理。
在形形色色的推辭背後,恐慌情緒佔據主導。蔓延開來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讓與鄢小文密切接觸的鄢成,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高危人羣」。
朱文沁在忙着求救之餘,還得消毒「蝸牛家園」。「説不慌張那是假的,畢竟鄢爸是疑似患者,他在家裏住過,全部要消毒。」她説,她跑遍了周邊,可市面上當時已買不到消毒酒精。
最好的一次救治機會
有很多人試圖挽救這條生命。許多人在為鄢成吶喊和奔走,只是這些聲音在疫情面前如此無力。
1 月 24 日,村醫給鄢成測量體温,37 攝氏度,正常。這是在官方內部報告中唯一一次被披露的量體温結果。7 天裏,鄢成至少被測過 9 次體温,至今,鄢小文不知道其他 8 次的測體温結果。
「給腦癱孩子量體温,很麻煩,因為肌張力有差異。體温針可能會塞不進,他的胳肢窩夾不緊。」陳婧劼説。
「鄢爸一直沒能和村醫有直接聯繫,村醫方面的信息其實我們是缺失的,包括孩子的體温、對吃飯、喝水的反應。」陳婧劼説,這些詳細信息,本可以幫後方更精準判斷孩子的狀況。
殘聯繫統、110 報警、120 呼叫……各種渠道的援救努力,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常常只有村主任這單一的觸點回應。家長們只能一次次請求村主任拍下鄢成正臉的照片,以確認他的精神狀況——這要求並不總能如願。
「在焦慮和恐慌中,我們是拼命的找回應。但是得到的信息都特別少。」朱文沁説。
鄢成曾有過唯一一次被收治和照料的機會。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1 月 26 日 18 時左右,鎮衞生院反映鄢成體温偏高,向鎮黨委書記反映該情況。鎮黨委書記與主治醫生、縣醫院院長董彬反映,董彬安排做相關檢查。21 時左右,鄢成被送往鎮衞生院,進行測體温、拍片子、驗血等檢查。經鎮衞生院檢查,並與董彬電話溝通研判,確認尚不構成留院觀察。22 時左右,鄢成又被送回家中,居家隔離。
因牀位緊張,不具備隔離條件,鎮衞生院希望將鄢成送到鄢小文身邊,被杏花鄉衞生院以「怕造成更多傳染」為由拒絕。
鄢成在鎮衞生院時,朱文沁在與村主任電話時問,「能不能把孩子留院,也算救孩子一命?」沒等村主任説完,電話被人搶過去,對方質問朱文沁:「你懂不懂醫?」對方説,鄢成的父親是疑似新冠病毒患者,鄢成是傳染性的高危人羣,他大小便失禁,給他處理會污染整間病房,怎麼能留在醫院?朱文沁詢問對方是誰,沒有答覆。
「隔離父親的時候,他們説孩子不發燒、沒感染、不隔離;現在半夜三更弄到醫院去了,他們又説孩子是一個傳染源,不收孩子。」朱文沁説。
殘聯繫統的努力,一直在持續。1 月 27 日,縣殘聯一行人到鎮裏對接,研究鄢成看護問題,帶來紙尿褲 2 包、牛奶 1 件、慰問金 1000 元。鄢小文一直不知道慰問金由誰保管,「我們是看到新聞了,才知道有這些。」朱文沁説。
眼看情況陷入停滯,遠在北京、廣州等地的志願者坐不住了。1 月 27 日 16 時許,通過陳婧劼、戴榕等人的聯絡,各方人士建立了「援助湖北紅安鄢爸」的微信羣。羣裏有律師幫助起草了關於鄢成監護人的委託書模板,但鄢小文沒有寫。
其間,大家一度在羣裏歡呼,「殘聯的領導都出面了」,「各方面的信息都在向利好方向發展」。
官方內部報告裏保留了一張拍攝於 1 月 26 日 16 時 30 分的照片,剛被喂完蛋黃派的鄢成,笑容滿面。在 1 月 26 日晚 22 時,鎮衞生院對鄢成所作的血檢報告單顯示,指標無異常。
剛被喂完蛋黃派的鄢成
到頭來一場空
鄢宏偉會喂哥哥吃飯,會給鄢成蓋被子,當鄢成的頭從牀上滑下來了,弟弟會扶着哥哥歸位。「當初鄢爸生老二,也有讓弟弟照顧哥哥的意圖。」朱文沁説。
鄢小文有意訓練弟弟,照顧哥哥。他想着,當自己哪天不在了,就得靠兄弟倆相依為命。
如今,鄢成身邊沒了父親,也沒了弟弟。鄢成的二姑曾經照顧過侄子,對他有感情,她是唯一一個去看望鄢成的親戚。1 月 23、24 日,她連續上門餵食鄢成,隨後,二姑自己病了,1 月 24 日到 26 日接連三天在鎮衞生院輸液。1 月 28 日早,二姑出門準備去看鄢成,被姑父攔住,理由是家中還有小孫子需要照顧。
但二姑還是執意出門,從雙河村到鄢家村,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
鄢家有三間平房,牆上貼着毛澤東在開國大典的照片、中國地圖等。2017 年,因原有房屋已成危房,鄢家獲易地扶貧搬遷政策扶持,新建平房。根據官方記錄,鄢家享受易遷户產業分紅每年 1300 元,至今共獲得光伏產業分紅 7498 元,2018 年、2019 年分別享受民政臨時救助 3000 元。
沒有裝修的屋子裏,沒有空調,沒有任何取暖設備,竟連電熱水壺都沒有。鄢成離去的 1 月 29 日,當地最低氣温是零下一度。
按照官方內部報告,1 月 28 日,村醫熊天明到鄢家時,發現鄢成二姑已到。當時只有一套防護服,村醫便把防護服給了二姑,村醫在門外沒進。
二姑發現鄢成「被褥、牀單全部濕透、身上温度低冷、頭懸空着,嘴角有嘔吐跡象,臉上脖子上都是髒東西,被子裏面也是」。
「此前一個月內,鄢成從沒有過嘔吐症狀。」鄢小文説。
就在這黑暗、寒冷、孤獨、屎尿的包裹下,鄢成濕淋淋地度日。「他怕黑,對黑暗是有感知的。」朱文沁説。
二姑説,鄢成看見她時高興得嘴裏哇哇地叫。二姑給鄢成擦洗身子,換了尿不濕,餵了半杯開水。鄢成吃了兩口熱粥,就不願吃了。
給侄子換紙尿褲時,二姑發現,雖然5天未曾換過紙尿褲,鄢成卻沒有任何大便的痕跡。朱文沁説,「孩子吃得太少了,以至於連着 5 天都沒有大便,在武漢時,鄢成是每天相近時間都有大便的」。
照顧了鄢成三次的二姑,1 月 29 日,因疑似冠狀病毒感染,被隔離。
「當時我們擔心,孩子可能面臨很嚴峻的考驗。」陳婧劼説。鄢小文諮詢鎮衞生院的一位醫生,這是他的小學同學,該醫生判斷鄢成「可能狀況不好」,急需醫療支持。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1 月 27 日,鎮長與村兩委商定,由村聘李樹政(原村醫)暫時負責鄢成的定時探視、護理,李樹政表示同意。當晚 19 時 30 分,村主任通知鄢小文,護理人員已找到。
此前因為沒有防護服而不同意護理的村醫熊天明,1 月 27 日下午,還是對鄢成餵食。她拿紅色塑料袋包住自己頭部,戴上了一個紅色電動車頭盔,擋風玻璃把臉遮得嚴實。
在陳婧劼的遠程指導下,鄢小文開通了微博。1 月 28 日 10 時,鄢小文發佈微博求助説,「我擔心孩子快不行了」。在鄢小文和志願者們數番探討後,一封求助信定稿、發出:
「由於村裏人擔心鄢成有被感染的可能性,從 23 日到 27 日,村裏領導多次協調,仍無法找到能為鄢成解決換洗護理和一日三餐問題的照料人員。因為孩子和我密切接觸,且出現過 1 次低燒,也進入疑似人羣在家單獨隔離,由於沒有防護設備,所以無法安排相關人員久留照料吃喝、處理大小便及換洗照料。」為此,他向社會愛心人士徵集防護服。
微博求助發出又撤回,來回折騰。「本來是想,確定有防護服,那就撤了求助信。當知道鄢成可以去安置點,我們更是毫不猶豫把微博撤了。」朱文沁説。
被撤回前,那條微博的閲讀量是 67,也就是最多被 67 人看到。
鄢小文擔心啊,1 月 28 日,7 個小時內他給村主任打了 8 個電話。1 月 28 日下午到晚上,朱文沁反覆撥打當地的 120、縣裏的公安局、鎮裏的派出所電話,被告知「只收急救病人」、「要向領導反饋」、「除了死人,緊急情況才會出警」。而鄢小文也求助無門,當地 120 接線員對他説,「未成年人需要監護人陪同,否則無法出診」。
「孩子恐怕今天晚上沒有醫療支持,會出危險。」1 月 28 日 19 時 45 分,暖暖聯繫村主任,説 120 建議由村裏 110 報警,由 110 給 120 派單,他們就會來接。
「110、I20 都沒來,還是我們去看看吧。」20 時 51 分,村主任回覆。
一再催促下,村主任、新護理人員當天給鄢成餵了兩次氨基酸,醫生建議,這可以緩解鄢成的嘔吐。
還好,一次性防護服到了。1 月 28 日,村醫用完後簡單消了個毒,第二天穿的還是這一套。這淺黃色的防護服輕薄透光,非連體,長不及膝,穿者後背裸露大半,靠腰部打結固定。
1 月 28 日上午,按縣指揮部要求,華家河鎮設立集中觀察點,鄢成被明確為集中觀察對象,定於第二天轉送鄢成到鎮集中觀察點。會後,鎮黨委書記決要求鎮衞生院將縣裏撥給的防護服取兩套,專門用於鄢成的護理。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1 月 27 日下午,鎮長彭志鴻等探視鄢成,説他「狀況平穩」。1 月 28 日晚 21 時,村主任、村醫看望鄢成,説他「狀態尚可」。
在家長以及社會組織頻繁對外求助的幾天裏,有力的救護始終沒有到達。
死後百態
白色救護車第二次開到了鄢家門口,是在 1 月 29 日。10 時 43 分,暖暖收到村主任發來信息:「已經給鄢成餵了氨基酸,沒換洗紙尿褲。孩子精神還可以。」11 時 30 分左右,鄢成被送上救護車,送往鎮上的一處酒店隔離。
「我們都在一片歡騰中,湖北好多羣都為這個事情開心,多少天沒聽到好消息了,大家都開心得不得了。家長們還紛紛寫感謝信,感謝各級領導。」朱文沁説,鄢小文給她電話,「鄢成得救了。」
喜悦稍縱即逝。1 月 29 日下午 14 時 30 分,鄢小文在微信裏告訴朱文沁,「孩子走了」。朱文沁以為,他説的是鄢成被送到隔離酒店了。一深想,她覺得不對勁,打電話過去,鄢小文説,「孩子去天堂了。」電話那邊傳來抽泣聲,朱文沁心頭一酸。
朱文沁馬上給某位熱心協助的殘聯領導打了電話,她哭訴道,「孩子不是病死的,是被餓死的,被凍死的。」
官方公佈的鄢成死亡時間是 12 時 30 分,死在集中觀測點的房間內。「偶爾治癒」注意到,鎮衞生院陶衞波拍攝的鄢成被擔架抬着抵達集中安置點的照片,鄢成面部發白,雙目閉着,發給暖暖是在 12 時 25 分。
14 時 44 分時,陶衞波電話裏對暖暖説,「 12 點半左右感覺孩子沒有發燒。精神不太好,因為餓了很長時間。和隔離點交接完,我就走了。」
官方公佈的鄢成死亡時間是 1 月 29 日12 時 30 分,
暖暖收到陶衞波所拍的鄢成抵達集中安置點的照片,是 12 時 25 分。
持續 7 天的營救行動,就這麼結束了。
前一天晚上,朱文沁在羣裏組織唱國歌,讓家長們接力唱,希望能讓大家積極一些。鄢成死後,作為羣主的她通知大家,靜羣三天,「心裏只有鄢成走了這一件事情,太痛苦了,啥都不想想,啥也不想看。」
自閉症羣體公眾號「大米和小米」於 1 月 29 日晚發出了鄢成之死的經過,在網上反響強烈。「大米和小米」從一開始就跟進此事,到 1 月 28 日都沒有發稿,是出於對政府及殘聯的尊重,「一直到1月28日得到的明確消息都是孩子會得救,沒想到第二天等來的是死訊。我們也非常自責。」
蜂擁而至的採訪電話,讓鄢小文選擇了當晚關機逃避。
有一些網民留言稱,孩子活得太苦了,死了比活着好,這對家長來説也是一種解脱。「這是沒有把心智障礙孩子,當成一個值得生存的人看待,一個生命的消亡,怎堪如此蔑視?」陳婧劼説,她參與援救的動機是「生命權」。
「在很多人的眼裏,鄢成,是個拖累。他的離開好像是某種意義上的解脱。可我想説,不是的,他不是累贅。」鄢小文在2月4日重新發微博對外回應。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諷刺。之前的 16 年,鄢成沒有被當做一個正常的人而被社會尊重過、關注過。死後,他才被視作一個和其他人一樣平等的生命,擁有活過的意義。」「大米和小米」創始人姜英爽説。
1 月 30 日 9 時許,紅安縣政府發佈消息稱,1 月 29 日,成立了由縣公安局牽頭,縣紀委監委、縣衞健局、縣殘聯等單位負責人蔘與的聯合調查組,對鄢成死亡事件展開全面調查。
1 月 30 日中午,杏花鄉衞生院的隔離病房內,鄢小文坐在病牀上,紅安縣殘聯康復部主任劉長安、華家河鎮黨委書記汪寶權、華家河鎮民政辦主任張建圍着他。
「24 小時內,遺體必須火化。」鄢小文回憶三名幹部對他説的話,他們催促鄢小文簽下授權委託書,反覆強調要鄢小文同意「遺體火化」,「這是按照國家對疫情防控的指示和規定。」
三名幹部穿着防護服、戴着護目鏡和 N95 口罩。1 月 28 日 8 時 50 分,鎮衞生院院長王基儉對暖暖説,「醫院一套防護服都沒有了,醫護人員只有防塵服穿。」
1 月 30 日 14 時,鄢小文在一張白紙上手寫下歪歪扭扭的字跡,簽字、手蘸紅色印泥、按上指印:「全權委託鄢成舅舅李自力代我處理鄢成遺體火化處理」
「孩子已經在殯儀館了。」領導們告訴鄢小文。
1 月 30 日 14 時 40 分,當被「偶爾治癒」追問,是否明白,這份授權委託書一簽,大兒子的遺體「就將被火化」時,鄢小文的語氣變得猶疑起來,他説,他沒有直接同意,是迫於壓力,還要和妻兄商量,「聽到兒子的死訊,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捐贈遺體」。
18 時 21 分,鄢小文給鎮民政辦主任張建發微信,「我鄭重聲明,下午的授權委託書無效。」張建無回覆。
在志願者們的建議下,鄢小文給妻兄打電話,説政府馬上來找他簽字,但我改變主意了,不能籤。於是,鄢成舅媽把上門的政府幹部攆走了。
根據官方內部報告,鄢小文的妻兄李自力、二姐鄢繼榮和其他近親屬均不願到場(鄢成死亡地點)。
2 月 5 日,鄢成死後的第 8 天,遺體停在殯儀館。在鄢小文和家長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不會火化。「鄢爸不會把孩子作為談判的籌碼,雖然窮,但他不圖這錢。」一位熟悉鄢小文的志願者對「偶爾治癒」説。
「幾天來,有很多人希望捐款給我家,但我一直堅持只接受心意,拒絕接受捐款。」鄢小文於 2 月 4 日説。
鄢小文放棄了屍檢。2 月 1 日晚,紅安縣政府讓鄢小文寫一份同意調解書,放棄屍檢,鄢小文簽了,沒跟家長們商量。
朱文沁不解,鄢小文説,他感覺到孩子在告訴他,活得那麼痛苦,受了很多的苦,不願意臨死了還來個屍檢。
朱文沁説,誰跟你説鄢成不願意了?
鄢小文説,你不懂我的意思。
「他犯了兩回錯」,朱文沁説。
家有殘障兒
在關心鄢成的患兒家長中,那些天羣聊裏提到的最多的話是:如果這是我的孩子,怎麼辦?陳婧劼説,大家被一種悲傷的氛圍籠罩着,至今也沒有完全散去。
「中殘聯中精協都密切關注此事,爸爸是家長組織帶頭人,卻挽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家長在世尚且如此,家長走後呢?到底應該託付誰來做孩子的監護人?家長組織能否有力量?」姜英爽説。
緊急情況會讓殘障人更加脆弱。世界衞生組織等國際機構曾發佈《殘障與健康緊急風險管理》,統計數據顯示,「3·11」日本地震和海嘯之後,殘障人的死亡率是非殘障人的兩倍。
家長們需要支持。2 月 2 日,北京曉更助殘基金會聯合各地心智障礙者的家長小組等發起「特殊需求困難家庭疫情期間緊急救助網絡影響機制」,全國有超過 200 個社會組織共同參與,通過緊急網絡補充覆蓋各地行政區域網格,形成一個民間快速響應、就近陪伴、傳遞信息、向有關部門報告、持續跟進的救助機制。
戴榕是融合中國心智障礙者家長組織網絡的理事長,一個 20歲自閉症孩子的母親,她對媒體表示,在農村,可能還有類似事情發生的隱患。這些家庭平時所面對的或許只是困難,但如果社會不重視的話,特殊的時期,困難也許就會放大為災難。
「在肺炎這場大難來臨時,障礙患兒及其家屬、政府、公益組織的每一步行動,看似是緊湊的一組拳,每個套路動作嚴絲合縫,可在真空裏,這組合拳全打在了棉花上。」朱文沁説,她看到了鄢家父子從武漢回到鄢家村後巨大的落差——一邊是在線上全力尋找資源的家長們,一邊是防疫工作急迫的農村,從家族、鄰里,到醫療管理等支持體系出現全面的真空狀態。
鄢小文和家長們一直在努力着,把小兒子送到送到不那麼危險的地方,「至少不能跟其他患者一起隔離」。2 月 4 日早 9 時,在隔離病房呆了 13 天后,鄢宏偉被送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單獨隔離。此前,沒有多餘牀位,鄢宏偉和父親擠一張牀。白天,坐在父親旁邊的椅子上發呆、玩手指,晚上,就睡在父親的腳頭,「安安穩穩」。
這讓陳婧劼感慨,她説,把自閉症孩子放在一個封閉環境裏,還能沒有太大的情緒問題,生物鐘沒有紊亂等,不容易。
過去這一年,通過康復訓練,鄢宏偉的溝通能力豐富了一些,以前被關在門外,他會使勁的捶門,現在,他會有耐心等着開門。
「聊完我就得去炒菜了,今天還沒吃第二頓飯。」2 月 2 日凌晨 0 時,朱文沁跟「偶爾治癒」説,1 月 23 日以後,她帶着兒子再也沒出過門,一直在居家隔離中。只有那密密麻麻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見證了她浮動的心思。
「『蝸牛家園』目前沒有經營收入,要算賬的話,是虧損的。我在想應該得有些收入給鄢爸,這樣才對得起他。」朱文沁預計,年後可能會有一個奶奶帶着患病的孫女住進「蝸牛家園」,「老人家家裏沒錢,想讓我們幫她一起帶孩子,我們還在考慮中。幫是要幫的,但是能幫的畢竟有限。」
目前,「蝸牛家園」寄養了兩個孩子,家長會給一點互助費,來作為伙食費用、水電開支等,「家長互助,在這裏就圖節約一點生活費」。
希望終究是得有的。「這個世界上不會只有一個鄢成,也不會只有我們這樣一個家庭。」2 月 4 日,鄢小文對「偶爾治癒」表示,他要以鄢成的名字建一個專項基金,主要用於幫助心智障礙孩子及其家庭,「蝸牛家園」將陪他一起做這些事。首筆捐款5萬元,來自I DO公益基金會,是一家珠寶企業旗下的。
「心智障礙羣體的待遇和權利,都是用血和淚換回來的。」朱文沁説。
按照原先約定,鄢小文在 2 月 8 日(元宵節)前就會回到武漢,回到他在「蝸牛家園」的崗位。可如今,誰也不知道,那時候他能不能康復出院。
鄢小文本來計劃着,等春天來了,鄢成的骨折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坐輪椅了,便推着孩子去久違的公園轉轉,櫻花是武漢的特色,到了陽春三月,這座江城花團錦簇。
可如今盼頭都落了空。
在大兒子死去的當天深夜,鄢小文發了一條朋友圈説,「孩子啊,你笑容燦爛。在世,你的苦痛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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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偶爾治癒》最後發佈的,作為事件一開始就關注的我,這次也不忍心再一下看完。我知道這句“他們不是累贅,不會有父母認為是解脱,當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是孩子用笑容來鼓勵我們勇敢面對這個世界。”的含義,但更能體會孩子的父親最終放棄,是明白如果同意解剖,自己的內心會更痛…感謝這一直在此事件中,給予關注和幫助的熱心讀者和當地志願者,也希望當事人能挺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春天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