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戰疫背後的“莆田系”暗影……_風聞
补壹刀-补壹刀官方账号-为民族复兴鼓与呼,与中国崛起共荣辱2020-02-07 18:36
執筆/李小飛刀
“院士重磅推薦新藥給其兒子名下公司”,“紅十字會把口罩分給了莆田系醫院”,“幫紅會管理管理物資的九州通也是莆田系”。
武漢戰“疫”至今,一些流言和謠言經常有“莆田系”如影隨形,讓這個在2016年“魏則西”事件中近乎聲名狼藉的羣體再度進入大眾視野,也不禁讓人疑惑,3年過去,如今的“莆田系”在醫療領域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_
_
_
1
_
_
在醫療行業中,北京協和醫科大學出版社社長袁鍾是在公開場合批評“莆田系”比較多的一位專家,知名**“莆田系黑”**。他的相關演講視頻在年輕人聚集的“B站”上有接近百萬的點擊率。
袁鍾最早注意到“莆田系”大概是在五六年前,他去到唐山一家縣醫院,院長告訴他,上任第一天,一個儀表堂堂的老大爺找上門來,説自己一輩子沒幹過壞事,結果你們醫院的醫生居然診斷他得了性病。
院長一下反應過來,自己院的皮膚科已經被“莆田系”承包了很久。他對老大爺的遭遇非常同情同時感到很憤怒,老百姓以為穿着“白大褂”的就是醫生,他們不知道有些“白大褂”是看病的,有些“白大褂”是掙錢的。他想把這些“莆田系”趕出去,卻沒有辦法趕,縣裏的領導給他來電話説,當初醫院承包科室的時候,白紙黑字簽了合同。
後來,這位院長花了三年時間,終於把院裏的“莆田系”趕了出去,但醫院的形象已經受到很大損害。
袁鍾告訴刀哥,這些年,他走了全國四五百家醫院,許多醫生願意聽他講課,想當好醫生。而“莆田系”最大的問題是帶壞了行業風氣,讓想當好醫生的年輕人受限於環境。
袁鍾認為,第一代的“莆田系”大都不是醫學科班出身,沒有老師言傳身教,也沒有宣過誓,把醫療當生意做,缺乏醫者對生命的尊重。他們把市場經濟當中比較負面的那一面帶到了行業當中。
袁鍾曾有次參加百度的活動,回來後被一羣同行指責,讓他很納悶,一查才知道,百度上全是“莆田系”醫院的推廣,他詢問百度的一位高管,為什麼要跟“莆田系”這麼緊密的合作,高管告訴他“莆田系”給百度帶來的利潤很大,並且公司高層當時有個想法:原始積累顧不上道德。
有媒體總結,“莆田系”的老闆們大多經歷3個發展階段。
第一是租賃階段,租正規醫院的房子和設備,承包醫院的一些科室,大多是皮膚科、婦科之類。
第二是託管階段,有些地方的一級醫院或企業醫院長期投入不足,又承擔着當地居民和企業職工最基礎的醫療保障任務。“莆田系”老闆看準機會,將其託管,重點發展利潤較高的科室。隨着資金越來越充足,一些老闆發展到第三階段,開始自建醫院。
由於早期採用的是租賃與承包模式,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角落也容易滋生出腐敗。袁鍾記得,早年有一次到武漢某個醫院去講兩天課,一個副書記從頭到尾陪着,臨走時候副書記説,袁老師對不起,我們院領導班子只剩我一個,其他人都“進去了”,我們照顧不周了。
過去醫療行業最看不起收紅包、敲詐病人的行為。但“莆田系”崛起之後,有些公立醫院醫生看到他們那麼賺錢,產生了“你能賺我為什麼不能賺”的想法,還有大學生對“莆田系”趨之若鶩,袁鍾認為,不少人在這個過程中“學壞了”。
十多年前,某基層醫院醫生到協和醫院進修,學得非常好,走的時候請袁鍾吃飯,説了一句話把袁鍾嚇了一跳,他説袁老師我在協和學得好回去卻不能用,倒不是説協和的理念太先進,協和到現在還是該怎麼用藥就怎麼用藥,而我們那個醫院是該怎麼賺錢怎麼用藥。
無論公立還是民營,醫院要講公益性,醫生要講奉獻,這是袁鍾在許多演講中反覆提及的理念。他認為“莆田系”的理念與醫生根本不同,他們有句話叫:你有命、病很重,我有藥、藥很貴。
醫療行業有特殊性,“一個人找你看病,把所有的隱私告訴你,把生命都交給你,所以醫生這種人是僅次於神的人,因為愛才有了醫療和醫院,如果把這個精神泯滅了就不再叫醫療,那叫交易”。袁鍾對醫療中的“交易”思維很反感。比如具體到防疫這個問題,健康有三大工作方針:基層、預防為主、中西結合,預防是要像我國公共衞生的先驅伍連德那樣,到社區去,到農村去,講奉獻的。
如果不講奉獻講回報,講利潤最大化,客户最大化,誰願意去搞預防,誰不願意去搞醫藥。不講奉獻講回報的結果是,有院長年底做報告,今年醫院門診病人增加多少,住院病人增加多少。中國預防醫學會有領導到東南某省去做防疫工作,呆的時間長了些,就有院長給他打電話開玩笑,怎麼還不走,我的病人越來越少了。
_
_
_
2
_
_
袁鍾所提及的問題,在2017年以前的十年間曾經引起輿論的數撥反應。
2014年7月,教育機構新東方的青年教師徐敏在雲南瑪莉亞醫院分娩時死亡,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要求“相關部門對該醫院進行調查”,並稱“瑪莉亞醫院是一個做地產的老闆在做,醫療事故常年爆發”。社會輿論由是爆發一波對“莆田系”的質疑潮。
2016年,“魏則西”事件在網上曝光,身為西安某高校學生的魏則西被查出長有惡性腫瘤“滑膜肉瘤”,他與家人通過百度搜索聯繫上北京武警二院的“生物免疫治療中心”接受“免疫療法”,不想這個所謂治療中心只掛了武警二院的名,實際是“莆田系”承包的科室。事件引起社會關注後,國家有關部門強力介入,“莆田系”此後迅速衰落。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關於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的通知》,有媒體報道,在“掃黑除惡”的重拳下,“莆田系”在全國已經關了100多家醫院,僅深圳一地就關了20多家。
另一方面,隨着允許在職醫生開辦診所等政策出台,一大批優秀的非“莆田系”醫療機構也開始獲得市場和患者的認可,這進一步壓縮了“莆田系”的空間。
“莆田系”與非“莆田系”是什麼關係,民營醫院等於“莆田系”嗎?事實上,社會輿論經常把這幾個概念混用,在此次武漢抗“疫”的輿論中也常可見到這種混淆。
廣州艾力彼醫院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莊一強告訴刀哥,“莆田系”不能等同於民營醫院。從概念上説,“莆田系”是由莆田人投資的民營醫院。
從數據上説,國家衞健委統計年鑑2018年的數據顯示,全國民營醫院有20977家,其中“莆田系”大約有8000家。這兩萬多家中80%以上是一級醫院,二級醫院佔比不到15%,三級醫院佔比不到2%,而“莆田系”的醫院基本是一級醫院,幾乎沒有三級醫院。
“莆田系”的專科以商業運作、廣告宣傳和互聯網營銷來攬客,而不像一些正規民營醫院那樣依靠技術和服務來吸引患者。
從這些方面來看,“莆田系”與其他民營醫院有區隔,但“很不幸”,“莆田系”也屬於民營醫院。
莊一強告訴刀哥,社會辦醫院大致可以分成三大類:第一類國企醫院集團改制的像煤礦醫院、鋼鐵醫院、石化醫院、鐵道醫院等,它們大多數是二級或者三級醫院,一些醫院集團更號稱擁有超過1萬張病牀,實力強、靠得住;第二類是“莆田系”;第三類是所謂非“莆田系”出資的民間資本辦醫院,一般人不太能將它們與“莆田系”作區分。
“魏則西”事件是對“莆田系”而非其他民營醫院的重大打擊,但莊一強坦言,民營醫院近兩年也在遭遇困難,一些上市藥廠和綜合性集團公司在退出民營醫院領域。這首先是由於民營醫院中的確有害羣之馬,其中既有“莆田系”,也有非“莆田系”;社會輿論氛圍對民營醫院也不利,比如近年政府嚴查的醫院“騙保”現象。民營醫院騙保現象更普遍,公立醫院騙保數額更大,而媒體在報道時會突出民營醫院隱去公立醫院;再有,近年來的分級診療醫聯體改革中,公立醫院的醫聯體排斥了民營醫院的加入;此外,一些地方政府大量投資公立醫院也在一定程度上擠壓了民營醫院的空間。
_
_
_
3
_
_
刀哥注意到,針對武漢抗“疫”開始後網上諸如“而那家被定點的私立醫院,不要説主動請戰了,在國家和人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卻當了逃兵……”,“而在各地援助武漢的醫療隊伍當中,竟然沒有私人(民營醫院)加入這場抗擊疫情的戰鬥的任何報道”等説法,中國非公立醫療協會上月末在其網站上發表了一份聲明予以反駁,並在兩天後公佈一份通知稱,兩天內有63家醫院的899名醫護人員向協會報名請戰,按手印,書寫請戰書。
那麼,又有多少民營醫院實際參與了一線抗“疫”呢?
刀哥得到的一份數據統計顯示,截至2月4日,武漢有88家社會辦醫機構成為各級政府指定的定點收治醫院和定點發熱門診醫院,武漢普仁醫院、武漢漢陽醫院、武漢亞洲心臟病醫院、武漢亞心總醫院等是定點發熱門診醫院。近日,武漢漢陽醫院、亞心總醫院、商職醫院、江漢油田醫院、民生耳鼻喉醫院、武漢紫荊醫院、鄂州第二醫院、鍾祥同仁醫院等被納入第四批新冠肺炎定點收治醫院。
刀哥聯繫上了參與抗“疫”的西電集團醫院、中美醫療集團京東中美醫院,西電集團醫院告訴刀哥,目前陝西全省第一、二批援漢參與的社會辦醫醫院共有8家,他們醫院奔赴抗“疫”的最前線是發熱門診、急診科、預檢分診、呼吸科,重症醫學科共計150名醫護人員。
參與援漢的西電集團醫院醫護人員名單
他們醫院的發熱門診作為西安市定點,自1月23日至2月5日,累計接診發熱患者615人次,隔離9人,疑似7人,確診4人;援武漢醫療隊員共計6名(3名醫生、3名護士分別為重症、呼吸專業),第一批3人,第二批2人,5人已赴武漢第九醫院參加工作,第三批1人已經待命準備出發。
武漢普仁醫院急救站醫生的朋友圈
他們告訴刀哥,目前全院已調集所有應急物資應對新冠,仍然是遠遠不夠,在全院已經實行臨時發放管制,應急物資主要集中在一線使用。上週已經向社會發布接受捐贈求援公告;緊缺物資主要是醫用口罩、防護服、隔離衣,目前仍然急缺。
京東中美醫院告訴刀哥,他們共有4名成員參與了援漢醫療隊,帶隊的劉玉紅主任在報名時甚至沒有與家人商量。4人在赴湖北途中已經知道將進入重症ICU,目前在武漢第七醫院抗“疫”兩週時間,此外,4人都已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患者給醫療隊畫的漫畫
莊一強告訴刀哥,民營醫院不應動輒得咎,其中也有好醫院,比如首都醫科大學三博腦科醫院是北京三大腦外科醫院之一,温州康寧醫院的精神病科是浙江省兩強之一,成都錦欣生殖醫院是四川省生殖醫學的龍頭之一。醫院就是醫院,無論公立還是私立,都應當以一個統一的硬性標準去作要求。
在重大防疫工作中,政府也應該考慮積極吸納民營醫院參與,不分公私,一視同仁地強調醫院的公益性。SARS期間香港第一個倒在崗位上的醫生來自私家診所。最近香港公立醫院一些人在疫情最緊張的時候搞所謂罷工,反而是私立醫院和私家診所的醫護人員主動向醫管局提出,如果需要人手,他們願意幫忙。
醫護人員的日記
當然,目前民營醫院整體能力、設備和人才梯隊不足,這也是其參與抗“疫”面臨的現實短板。
袁鍾也認為,應該淘汰的是那些缺乏專業素養的低端投資者辦的醫院,那些只知道“噶得越多越好(做手術)”的“醫生”。
袁有個老同學在重慶開醫院,三十多年堅持不“收紅”。他很推崇這樣的醫者,他在給民營醫院院長上課時也説,社會上對公立醫院也有不好的反響,比如服務態度等等,民營醫院為什麼不能做得更好些,把民營醫院辦成愛心醫院,體現出公益性呢?
在最後,袁鍾拽住刀哥説,希望“拜託”媒體一定要把他的一句心裏話講出來:**無論公立私立,現在誰站出來衝上最前線,我們後方都要給他鼓勁,決不能一幫人在後面找茬、“放冷槍”。**他勸大家想一想,突然遇到災難,我們最需要什麼樣的人,是互相指責謾罵抱怨拖後腿的人,還是無故一切勇往直前的人。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他凍斃於風雪”,最近,這句話很流行,許多人在用,袁鍾用自己的話説是,給衝在最前面的人以讚美,這應該成為我們社會的一條原則。
圖片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