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我一樣的李文亮，並不想做一個英雄_風聞

真的，和你我一樣，回到武漢1400萬人口，李文亮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流到哪裏都不會引起注意。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2020年2月7號的早上，應該是這樣一個場景。

武漢的太陽柔和而不刺眼，也有可能沒有太陽，中心醫院的門口早已排上了隊。34歲的眼科醫生李文亮穿着整潔。在開始一天的工作之前，他將給懷孕的老婆，打今天的第一個電話。

“你好。”他對他的第一個病人道出一聲問候。

但你我知道，事實上2020年2月7日的早上並非如此。

李文亮的良知或者説是善意——甚至於某種心底莫可名狀的東西，讓他錯過了這樣的一個早上。

12月底的晚上，另一份命運，讓他選擇點亮屏幕，敲擊鍵盤，發出聲音。在謠言與希望之間，心念一動，捅破這一層紙。

和你我一樣，哪有什麼英雄的故事，世道蒼涼，讓人類賴以為生的，是無數個平凡的、正確的選擇。

和你我一樣的李文亮，並不想成為英雄。

01

和你們一樣，年輕人總是比較容易滿足，有時一個肯德基的冰淇淋就夠了。

在回到武漢的2014年之前，李文亮去了福州，去了廈門，輾轉好幾個醫院工作，他是一個普通的年輕醫生，就像你去每一家醫院見到那些年輕醫生一模一樣。

他曾經很瘦，和我們一樣，剛畢業那會我們都沒有大肚腩。

租房子的日子，是我們共同的經歷，對房子我們的要求都不高，能在不值班的時候，回去睡一個不被隔壁吵醒的舒服覺就心滿意足了，但往往，總是會有一些意外發生——比如凌晨三點醒來，你不得不起來要和老鼠鬥爭到底。

和你我一樣，李文亮也會感到孤單。一個人逛街有些無聊，發條微博其實是想告訴你們，我想你們了。好幾次，回到單身房間，會想着，今晚是否有人來喝一杯。好多次，平安夜，聖誕節一個人過。

突然發幾張大學宿舍同學的照片，挨個艾特他們，説一聲好懷念。臨下班的時候，再發一條説一句“想老同學了”，再帶一個哭的表情。

和你我一樣，喜歡吃美珍香的肉脯，買的時候東挑挑西選選，別問原因，你應該知道，他們家賣得真叫貴。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快樂也是來得出其不意，比如主任突然送了張哈根達斯券，這已經夠得上發一個大笑的表情，同時炫耀一下。

突然想吃橘子了，即使“風雨大作，穿着拖鞋跑了1000米去買橘子”，心裏問自己，“這是什麼精神”？沒有什麼，誰叫半小時前，自己想吃橘子了呢。

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要對自己好一點。愛吃橘子一直沒有變，前不久李文亮還在虎撲上投票，選擇“橘子到底應該吃甜的還是酸的？”只是面對“隨便買幾個橘子就要30塊了”時，免不了抱怨，結婚生子後，看到超市裏158元一斤的車釐子，還是感嘆“吃不起”。

和你我一樣，李文亮也喜歡海底撈，走過幾家日料店，對海鮮，對冰淇淋沒有抵抗力，在星巴克拍一張咖啡照，發現自己總是把電梯當做了鏡子，嗯，後面這個“是一個壞習慣”。

一身臭汗坐高鐵，心裏説：隔壁老哥對不住了。忍不住發一張自拍，總算找對了拍攝角度。

生活的粗枝大葉也和你我一樣，總是丟衣服，要麼是曬在陽台被風吹走了，要麼出門忘了帶回來。鑰匙也是會忘帶的，比如這一次，“頂着大太陽跑回家睡覺，發現沒帶鑰匙，這是什麼心情”。

和你我一樣，李文亮的工作是瑣碎而辛苦的，免不了抱怨，大喊幾句“不想幹了，不想幹了”，“要抑鬱了”，但其實自己也知道，心態很重要，安慰自己“病人虐我千百遍，我待病人如初戀”。

有一年，年終獎是一張沃爾瑪的超市卡，有一天剛發了500塊獎金，第二天包了份子錢，心疼。還要立FLAG這是“最後一次當伴郎”。

悶的時候，也要出去走走，但是再美的景色總是保存不下來，因為和我們一樣，那些精雕細琢的濾鏡照片只有羨慕的份。

生活免不了有一些尷尬的瞬間，被認作“叔叔”也就算了，居然還被認作“姑娘”，生氣！算了，發條微博自嘲一下吧，這就是生活。

2013年年底，決定要換一座城市，回到武漢——那是自己求學的地方，和你我一樣，我們總是對大學生活念念不忘，那座城市在心裏早已經成為了“第二故鄉”。

“離開一座城市，離開一座充滿魅力與誘惑的現代都市，會有什麼理由？”

在一段長長的文字裏，他用這樣的提問開頭，緊接着，他自己做了回答。

“你怎麼會離開那樣的一座城市？你也一直不停地問自己。可是，時至今日似乎你仍不能給自己一個當初離開的恰當的理由。”

他毫不掩飾對武漢的熱愛：

你也曾痴迷於那座城市，痴迷於那座城市百年的滄桑，痴迷於那座城市的兼容幷蓄，痴迷於那座城市閃爍的霓虹，痴迷於那座城市的萬種風情和迷人韻致。你對未來充滿了渴望，對自己在這座城市中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就在你沉醉於迷幻般的夢境時，一切未來得及思考的事情彷彿事先約好似的，一起閃現在你面前。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你彷彿沒有來得及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恍恍惚惚中，你已離開了那座城市。

最後還是決定回到武漢：

原來那座城市一直未曾離去，那座城市一直停留在你的記憶深處，原來，你從未曾真正離開過那座城市，儘管你甚至不想在提及那座城市，但是，你卻不能否認你對那座城市仍然充滿着依戀。

02

回到武漢，和你我一樣，李文亮結婚生子，妻子是同行，在愛爾眼科上班，兒子一眨眼就很大了，想給他買玩具，帶着他長大，叫他小李，想帶他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特別想了解“孩子幾歲開始學鋼琴合適？聽什麼音樂培養樂感？買什麼鋼琴合適？”

兒子應該不是叫“李拜天”，是否會想起七年前，自己開玩笑説：

“總覺得自己的名字弱爆了，將來一定要給孩子起一個霸氣點的，嗯，就叫‘拜天’啦！！！李拜天……”

和你我一樣，有了孩子，有了房貸後生活總是感覺甩不開手，醫科男最愛的還是數碼，手機從HTC，到錘子手機，最終一生“果粉”——這也證明生活在一步步變得更好，雖然在換蘋果手機的時候，也有用分期付款購買的時候，（那是他有一年的生日禮物，10月12日，天秤座），在餘子飯堂吃飯，為了一個搪瓷杯，答應服務員發了一條廣告微博。

那沒什麼，這是真實的年輕人的生活。

他説“新的一年裏，希望更好”。每次跨年他都滿懷信心。

他還轉過新京報的一篇開年社論，那是2013年，標題是《有請春天》，裏面寫到：

有請春天，有請花朵與明媚，新綠與美好。

 和你我一樣，我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可能就是那個“幸運兒”，在回到武漢後，微博上的抽獎，李文亮總是特別積極，當然最愛的還是數碼產品，常年粉着幾個數碼博主，支持“手工耿”成為微博的“超級紅人”。

 

作為數碼極客，支持羅永浩，支持喬布斯，家裏也有很多小米的產品，也經常艾特雷軍抽獎，可惜也都沒被幸運垂青過，這很正常。

 

可是雖然一次次轉發抽獎，並寫上“萬一”呢，但還是一箇中獎絕緣體，最近一次是中了包濕巾紙，這也是和我們一樣。

李文亮總是會臉紅，不過他不怕，“媽媽説，那些最容易臉紅的人，往往是最善良的”，他説“太有道理了”。

喜歡斯諾克，關注着丁俊暉，也喜歡足球、籃球，為孫興慜的那次狂突進球興奮，也懷念喬丹1998年總冠軍賽上的表現。

這個大男孩，和你我一樣。他也追劇，看《慶餘年》，喜歡看《我是歌手》，為《蒙面唱將》裏的常石磊鼓掌，也想知道周杰倫的音樂到底有沒有水平，也想知道《奇葩説》裏馬東、蔡康永到底厲不厲害，作為直男，也圍觀“江疏影的腿好看還是迪麗熱巴的腿好看？”。

 

喜歡德克士的雞腿，也點“正新雞排”和“叫了個雞”，認為現在正新雞排口味不行了，“慘敗叫雞”。

和你我一樣，李文亮對那些悲傷的事總是容易感動，有一天，他看到一個視頻説，有一隻狗，只要睡覺就會做噩夢，他驚呼：每天在噩夢中驚醒實在太痛苦了！

 2019年10月12日一定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李文亮在微博上寫道：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患者多了心情難免有些急躁，感謝每個患者對我的體諒，中午按摩之後舒服多了，感覺困擾多日的頸椎病終於要滾蛋了，武漢的秋天自有一股不熱不冷的温柔，在這個季節裏你能體會到最淅瀝的細雨和最輕柔的風，當然你更能感受到落葉飄灑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響的美與心動。

他説：

 

新的一歲希望能做一個簡單的人，看得清世間繁雜卻不在心中留下痕跡，保持足夠的平常心。

在2014條微博裏，李文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並不是一個英雄，他真的和你我一樣。

 

03

 

我們現在都在紀念這個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李文亮的故事，只是這個平凡社會的偶然。

 

試想一下，如果他在發現病毒的線索後沒有在校友羣裏發聲，而是碰巧走通了另外的渠道；如果他小心翼翼的提醒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沒有招致有關部門的關注、招致新聞與訓誡書；如果他沒有上一線；如果他吃得好睡得好，生命足夠堅韌。

 

如果病毒沒有帶走這麼多的人。

 

如果輿論沒有引起這麼大的恐慌。如果從頭到尾，李醫生和他的七個朋友只是好奇心帶來的一次判斷失誤。

 

“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説他們的時候的。”

 

87年前的今天，1933年2月7日，作家魯迅在自己的寓所裏寫了一篇文章，紀念自己逝世兩週年的朋友。

 

文章你我都學過，可能當時不太理解，如今再看時，才明白什麼是“為了忘卻的紀念”。

 

醫生救不了國。這是魯迅説的，回到現在，看起來這個結論依然成立。

 

最新的消息是，國家監察委決定派出調查組赴武漢，“就羣眾反映的涉及李文亮醫生的有關問題作全面調查”。

 

願多年以後，我們仍會憶起這位深愛故鄉武漢的，在年輕時溘然長逝的李姓年輕人。

 

願未來的年輕人仍能“心中有日月，肩上擔山河”，在需要挺身而出時勇敢，在需要説真話時正直，在日常時熱愛生活和故鄉，在事情發生後，也不要輕易遺忘。

 

我們不需要英雄，我們也不做躲在英雄後面的大多數，你我都一樣，我們是“大多數”的李醫生。

用李文亮的一條微博來結尾，有一天他説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