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談談對武漢病毒所的實名舉報_風聞

來源 | 西西弗評論

今天的熱點事件是多益網絡董事長徐總，實名舉報武漢病毒研究所的石正麗團隊，認為他們的病毒研究很可能是導致2019新冠狀病毒的原因。這篇文章很多朋友轉，還有我認為很理性很尊重的人轉並表示贊同，於是我忍不住要寫兩句了。

首先，每個公民都有舉報的權力，實名舉報比匿名信要高尚。至於舉報是否屬實，是否有誹謗之嫌疑，自有法律來論斷。因此，筆者不想對徐總舉措做批評。只想評述一下社交網絡羣體情緒洶湧而上的後果。已經徐總提到的可靠的證據

1

梳理一下徐總質疑中提到的可靠的證據，大概分成幾類，第一類，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圍繞2015年發的一篇論文而引發的。第二類是2019/20年的一些論文，包括1月2日武漢病毒所就完成了新冠病毒的基因測序，新冠病毒和蝙蝠病毒序列一致性高達96%等。1月20日武漢病毒所開始研發疫苗等等

首先先看看第一類證據

徐總的舉報原文中寫道：

這篇論文説，他們醫學研究發現，由於野生蝙蝠身上的冠狀病毒幾乎都不能感染人類，但只要把蝙蝠身上的S蛋白裏的ACE2這個受體開關一調，這個病毒馬上就可以傳染給人類。他們利用病毒基因重組技術將蝙蝠的S蛋白和小老鼠的Sars病毒重組，得到的新病毒可以和人體的血管緊張素轉化酶2（ACE2）結合，能很有效地感染人類的呼吸道細胞，毒性巨大。他們發現新病毒明顯地損害了老鼠的肺部，所有疫苗失去作用。於是，石正麗團隊繼續用猴子做實驗，模擬病毒在人體上的效果。

徐總給了三個證據，Nature的原文，鈦媒體根據Nature原文的一篇中文報道，還有美國科學家的一篇批評文章。

首先筆者去看Nature的原文，不幸的是，筆者基本看不懂…. 筆者雖然中學物理化學成績不錯，大學本科專業和化學也沾邊。但還是完全看不懂。當然，筆者才疏學淺，肯定無法和身家百億的徐總比。但本人有個好處，第一臉皮厚不懂裝懂，第二，喜歡用常識做邏輯推理。因此就厚着臉皮繼續看下去。於是就先去看了鈦媒體的的中文報道，然後回過去看英文，結果還是基本不懂….

不過沒事，不懂可以裝懂，俺擅長。

看了第一段，就有問題了。徐總口口聲聲説石正麗團隊，但論文署名一眼看去都是老外…. 倒數第二總算找到了石正麗研究員。這個是第幾作者呀，數了兩遍，第十四作者。以一個第十四作者就能稱為石正麗團隊….. 前面十幾個老外應該不同意吧…..

2015論文的作者名單

論文後面一般都有每個作者做了啥事，於是跳過看不懂的地方去找，有了

2015論文的作者貢獻

石正麗提供了SHC014 的 spike sequences and plasmids。SHC014就是從中華菊頭蝠裏面找到的那個類SARS病毒，是SARS溯源研究證明SARS來源於蝙蝠的最有利的證據。spike sequences and plasmids，兩個詞完全不懂，Google了一下，大概一個是類似於基因序列的東西，另一個應該是病毒的樣本吧。

具體來説，石正麗研究員提供了團隊在菊頭蝠中找到的類SARS病毒的資料和樣本給美國人。這個應該也不算泄露國家機密吧。SARS發生時，中國也提供了病毒樣本給WHO和國外研究機構，這次新冠完成測序後，基因序列馬上就提供了，我相信病毒樣本也提供了。SARS都提供了，蝙蝠身上的病毒應該敏感度更低吧。美國人真想要，自己去雲南也能抓到。

於是，所有舉報文件中的，什麼改造蝙蝠病毒，是病毒可以傳染人類，什麼在老鼠身上做實驗，什麼讓疫苗無效，都是美國人乾的。石正麗研究員只是找到了SARS的源頭蝙蝠病毒，做了基因測序，然後按慣例披露了這個發現而已。

石正麗提供了一下早已公佈的蝙蝠病毒信息。老美寫了她當第十四作者。在舉報中就變成了石正麗團隊改造蝙蝠病毒，讓其可以傳染人類，還做老鼠試驗….. 這個腦洞有點大。

再細看一下美國那篇批評文章，那篇文章是個評論，不是論文，因此比較好懂，作者應該是Nature雜誌的編輯，不是科學家。批評文章認為這個病毒改造過於危險，但是也説了這個研究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這個後面再細講。

還有一個細節，徐總舉報信中提到了猴子。説華南野生市場出售活猴。但我在論文中沒找到任何用猴子做實驗的地方。唯一和猴子有關的一段話是這麼寫的：However, further testing in nonhuman primates is required to translate these finding into pathogenic potential in humans. （Primates 是靈長類，猴子是其中一種）就是如果需要繼續研究這個病毒對人的傳染力，需要進一步在猴子身上試驗。但這篇論文本身並沒有涉及任何猴子的內容。從我看到的信息，後來這個項目的撥款用完了，就沒有繼續下去。

如果後續有這個試驗繼續在猴子進行的資料，可以發給我。

總之一句話，2015年的證據的概述就是石正麗團隊找到了SARS病毒起源於蝙蝠的證據，然後做了蝙蝠身上病毒的基因測試，然後發表了。美國人用這個蝙蝠的病毒和SARS病毒結合，產生了一種新病毒，發現可以傳染給老鼠。然後給了石正麗一個第十四作者。

最終在徐總的舉報信中就是石正麗團隊改造病毒，製作了新病毒，老鼠做完了試驗又做猴子，結果泄露傳染給人，釀成大禍。

2

為什麼2015年要做這個研究。研究確實存在危險，這個沒有爭議。但研究的意義其實論文，以及作者（美國作者）的訪談中也提到了：

蝙蝠身上的病毒，本身不會傳染給人。蝙蝠身上的病毒通過果子狸做為中間宿主，然後發生了變異，最終傳染給了人。那麼，蝙蝠身上的其他病毒是否也會發生類似變異，如果變異會怎麼變異呢？這就是這個研究的目的。用SARS和SARS源頭的病毒結合，發現可以傳染給老鼠，並有一些新的特性。

這個論文的結論之一就是蝙蝠身上的冠狀病毒是有可能發生其他變異，傳染給人的。這個結論被這次新冠病毒所證明。

如果科學家做了研究，做出其他蝙蝠身上的冠狀病毒可能變異的預言，這個預言變成了現實，就指責這個科學家是背後黑手。這和殺掉報送壞消息信使的國王有什麼區別。

科學研究總有一定風險，特別是做醫藥方面的研究。根據《印度時報》的數據，在2007至2013年間，大約有2600名印度人死於藥物臨牀試驗中。從2013-2015年有1335人死於臨牀試驗。據估計，參與人體實驗的印度人，高達60萬人。印度政府和西方藥企達成了一個妥協，印度政府允許西方藥企拿印度人做新藥實驗，但是，西方藥企也要允許印度人生產仿製藥。做醫藥研究的總得有風險。

愛德華琴納研究推光牛痘疫苗，開創免疫學科，可以説活人無數。但是如果細想，過程十分恐怖。他親自承擔着巨大的風險和責任進行人體實驗。他把牛痘瘡疹中的漿液，接種到一個八歲小男孩身上。兩個月後，他再一次給這個兒童接種，不過這次不是牛痘，而是真正的天花漿液。結果那個兒童沒有感染上天花，他確實獲得了免疫力。

如果用現代的觀點看，琴納給8歲男孩先種牛痘，再接種天花病毒做實驗的行為，可以説是人體實驗+謀殺。然而他冒着巨大的風險，也成功了。

如果因為病毒危險，就放棄對病毒的研究，那麼才是科學的悲哀。疫苗這東西，很大一部分疫苗就是滅活和減活的病毒，所以沒有任何疫苗是100%安全的。所以，找疫苗不良反應的個案，永遠能找到。

3

關於2019年那些論文的證據，就更不值一駁了。及時完成新冠病毒的測序，也算是罪名？石正麗團隊研究了多年冠狀病毒，反應速度快點難道不正常？武漢所開始研發新冠病毒疫苗也算是證據？合算啥都不幹反而能洗脱嫌疑。

新型冠狀病毒和蝙蝠身上病毒相似度高達96%…. SARS和蝙蝠身上的一種病毒也是高度相似同源的。之前有種説法，説任何黑猩猩之間基因相似度高達99%，這個是胡説，但是相似度接近90%是有的。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相似度應該有99%，但長得也完全不同。

再説了，相似度高達96%，本來就是石正麗團隊自己的研究成果，要真是他們泄露的，會發篇文章自己揭發自己？

4

前面就事論事説了一下對徐總舉報的評論。我再多展開説幾句。

姜文在《讓子彈飛》中有一個非常經典的情節。在眾人圍觀之下，老六為了證明自己只吃了一碗而不是兩碗涼粉，自己剖腹洗冤。

當老六舉着那碗從腸子裏撈出來帶血的涼粉，向圍觀的大家哀嚎，證明自己真的只吃了一碗時，看客們熱鬧看完了，一臉漠然一鬨而散，好像看了一場戲一樣。散場了，看客繼續找下一場熱鬧。

這段情節的來源應該是金庸飛狐外傳中的鐘四嫂剖腹。而鍾四嫂剖兒子腹，證明兒子沒有偷吃鵝，據金庸説，是一個真實的千古奇冤人間慘劇改編的。

5

石正麗的朋友圈截圖

看到石正麗的這個朋友圈，看到有些人對她以生命為擔保這句話冷嘲熱諷，説這麼大的事情石正麗你的生命擔保的了嗎？説她潑婦罵街，説她做賊心虛，説什麼生命擔保。我心裏就閃過了讓子彈飛裏面這一段畫面。你就是吃了兩碗，誰能證明你就吃了一碗？

我不認識石正麗研究員，但她帶領一個團隊花了十幾年時間，在窮山惡水之中尋找蝙蝠，終於證明了SARS的來源是蝙蝠。對這種精神是很欽佩的。看到她團隊成員在山洞中趴在地上找蝙蝠活動的證據，然後看客説，你看他們防護服都不穿，肯定心裏有鬼，知道蝙蝠病毒不會傳給人，保護都不做。蝙蝠的病毒本來就不會直接傳人呀。大家想想，十幾年荒郊野外尋找蝙蝠，天天穿傳染病那種防護服？！

這些看客們，你們不覺得你們的做法有些過份嗎？

一個團隊花了十幾年研究一****個課題。應該是有點軸認死理的人。我看到那個朋友圈，我能從心裏感受到石研究員心中的憤怒和冤屈。花了十幾年時間研究SARS的來源，新冠發生後，全力以赴做基因測序，然後在武漢全城封城的環境下，不眠不休開始研發疫苗，然後輿論用如此惡毒的陰謀論攻擊她和她的團隊。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石研究員不要鑽牛角尖，別真的動什麼用生命擔保的念頭。

無罪推定是法律原則。雖然輿論場上沒這個規則，但在對具體個人攻擊時，還是最好能心存善念，證據不足不要隨意開噴。

6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八個字讀起來沒什麼，但背後含義讓人不寒而慄。人言不僅僅能殺人，人死了，骨頭都能給銷燬。阮玲玉25歲自殺時，留下了四字遺言，人言可畏。

在社交媒體的時代，情緒面前，沒有幾個人能保持理性，洶湧的社會輿論形成的人言，更是能把一個人從上到下徹底摧毀。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別的，就是“人言”。

在一次熱點事件曲終人散後，有人一舉成名，有人身敗名裂，有人有冤難訴，有人收穫流量，有人吃瓜羣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