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2020年的農村人,該何去何從?_風聞
拿破仑小炒-金融男,大历史观,倡导理性,打破偏见。2020-02-09 16:41
**小炒注:**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是湖北人。本篇文章的所有素材,來源於父母和我的親身感受,而不是媒體報道。
母親來滬不久,父親在老家。母親跟我講了很多農村的事,父親在家無聊經常跟我們打電話。這段時間,是我求學和工作以來跟父母交流最頻繁的,也讓我對農村現狀有了一手的瞭解和深深的同情。
當大家沉迷在白衣天使、捐贈、撤職、宏觀經濟等一系列人為製造的激情、感動、憤怒與擔憂時,農村,這場疫情防控最大的受害者,卻有意無意中為我們所忽視。
我們充沛的情感表達,獨獨沒有灑向孤獨、聽天由命的農村。
1
豬肉之殤
2019年中爆發豬瘟,國家迅速對農村的養殖户進行了身體排查和活豬掩埋。
我們村有一户,養了四五十頭豬。政府安排推土機挖了個大坑,補貼標準是一頭仔豬80-100元,大豬500元。
**這個補貼根本覆蓋不了沉沒成本。**而且中間少不了剋扣。
養殖户的大娘聽聞,心急如焚,病倒住進了市人民醫院。
比較悽慘,這是我媽對這户人家的最終評價。
後來豬肉價格暴漲一倍,由於眼前的豬瘟影響,沒人敢吃豬肉,也吃不起。2019年下半年,那些父老鄉親們幾乎沒吃豬肉,選擇用雞鴨魚代替。
每年春節,老家喜歡準備一種食物:灌腸,把豬肉切碎,灌進大腸,然後風乾,想吃的時候就切一點,是一道比較方便的美味。我爸特喜歡吃這個。
今年春節,老家的二三十户鄉親沒人灌腸,一個人都沒有。這就不是豬瘟的影響了,而是肉價實在貴,35元/斤。用我爸的話講,還不如割自己的肉吃。
我爸自然也沒打算做灌腸,我給他打了一千塊,以他媳婦愛吃、做好寄來上海的名義。
説這麼多,我到底想説什麼?豬瘟和豬價,2019年我在朋友圈刷到無數篇“豬週期”的研究報告,菜市場的價格一點點上漲,也會在朋友圈引起一番熱議。
即使如此,2019年的我,豬肉一點也沒少吃。我相信大部分中產也是如此。
當我們在抱怨肉價上漲、工資購買力縮水時,農村人直接放棄了吃豬肉!又有誰去為他們吶喊?!
我突然覺得,這種城鄉對比,好諷刺!小資產階級的聖母心,好醜陋,包括我自己。
2
被凍結的農村
封城的一聲令下,農村的封鎖情況,大家也都比較清楚了,不再贅述。總之,比城市穩準狠。
老家現在已經做到了村與村之間不通車,趕集不通車,家家户户閉門不出,特別是從武漢回來的人,在家裏連話都不敢多説。我爸有時在家裏憋得慌,出來門口坐坐,抽根煙,幾乎看不到人,説話的對象都沒有。
農民備的年貨,也不用送了,只能自己吃,邊吃邊心疼錢。
現在村書記親自在村口蹲點,禁止一切外人入內。我爸去500米遠的小店買煙回來,會被街坊鄰居責備小心帶病毒回來。
集市看不到人,店門緊閉。幼兒園已經明確推遲到3月份上學。
為防止有人噴,我聲明一下:我沒有説這種封鎖不好,我只是陳述客觀現象。
我要表達的是,老家的經濟活動和人員流動已經徹底凍結。
前天,隔壁村有人在縣醫院生了個孩子,醫院不提供食物,家屬跑遍全城也買不到吃的,最後只能吃泡麪。一個剛生孩子的產婦,只能靠泡麪充飢!
產婦的父親,興高采烈地要去醫院看望,機動車出不去,他就直接走到鎮上,徒步將近七八公里,再從鎮上想法坐車去縣裏。
如果村裏有人得急病,那將會發生什麼?所幸老家還沒有發生這樣的慘劇。
城市封城,你只是待在家裏沒有娛樂活動,但是附近有超市和便利店,稍微遠點能開車,還能叫網約車。我剛剛還試着叫了個快車,兩分鐘就有人接單了。
這兩天我去門口的超市買菜,除了魚賣完,其他一應俱全,跟以往沒區別。沒有漲價,沒有搶購。即使在武漢,超市的貨物供應也很充足,沒有出現搶購潮和大漲價。
媒體天天叫囂城市缺口罩,農村呢?別説口罩了,買瓶飲料都難!我家門口的菜園子已經快成為公共的了。
説得直白點,農村現在是無人問津,想幫忙似乎也沒轍。
實際上,對於本次疫情,我個人是比較樂觀的:
這個病有傳染性,但致死率低,只有非典的1/4,目前的死者集中在高齡人羣。你要知道,每年冬天的流感,也有死人,我國去年就有8萬人死於流感。
由於體制的特殊性,一旦國家機器啓動,全力運轉,幾乎沒有我們做不到的事。一窮二白尚能打敗美國、搞出原子彈氫彈,這個疫情我自然有信心。我並沒有誇讚我們的政府,也只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所以,我待在家裏,一點也不恐慌。我沒有新買口罩,用的是一年前的普通存貨,更沒有囤積食物。
3
農村人的收入歸零
農村人一旦不能勞動,就沒了收入。所以,疫情防控對城市和農村的打擊,嚴重度是雲泥之別。這是我要説的重點。
老家的兩件事讓我比較受震動。
1、隔壁家的易叔最近非常着急2020年的生計,每天臉上寫着“愁”字。易叔兒子在武漢的新房裝修暫停,孫女還得在老家上幼兒園。按照現在的疫情,兒子兩口子去武漢返工不知是何時。但無論是何時,兩個年輕人2020年收入必將大打折扣。
這意味着,一家老小,要窩在家裏很久,而這段時間是沒有收入的。我覺得這個情況在農村很有代表性。我爸最近時常唸叨“2020年要廢了”“今年農村這些人要完蛋了”。
2、村裏一對夫婦在縣城開了個小超市。今年,突如其來的疫情防控,超市一下子沒了收入,而進貨成本早就付了。這個超市是小兩口的命根子,一下子虧掉五六萬,意味着這兩年白乾了,兩口子總是嘮叨“這日子可咋過”。
這種情況,也代表了城鎮個體户的普遍情況。
你沒窮過,所以不懂為什麼他們急着出去幹活。
農村年輕人的主流狀態,就我老家來講,有三類:沒上過大學的,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在縣城謀一份固定職業,其共同點是定居縣城;上過大學的,以專科為主,怎麼也得在武漢定居,不會回縣城。(讀名牌大學的,是極少數)
而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沒有能力獨立承擔自己的成家立業和養兒育女,負擔大都轉移到了老人身上。
一次結婚,買車買房,父母的積蓄幾乎被掏空。第二年生小孩,父母一般要幫忙帶小孩,附帶在家種地。年輕人主要在外面掙錢。
這裏面的關鍵難處就在於,即使是專科生,在武漢的工作實在不好找,工資也就兩三千,與未上大學的農民工一個水平,只夠自己吃喝,實難有積蓄。如果是不懂事、好吃懶做的年輕人,父母就更遭罪。
少數老人,看孩子掙錢辛苦,就自己也出去打工,留老伴在家看孩子。
我媽就經常感嘆,這農村,讀大學(專科)和沒讀大學已經沒啥區別了。
這次疫情防控,這些年輕人和老人幾乎都窩到了家裏。沒了收入,一大家子人就沒了指望。
哦,對了,還有個事。我現在的小區物業,已經明確説了,回到家的湖北籍保潔和保安不用再來了。
疫情發生前,我媽跟我説,現在農村不知道怎麼回事,收入比以前提高了,但日子比以前更難過了。我後來跟我爸聊起這事,他説了兩點:
10年前重新分配田地,人均不到2畝,種地只能解決口糧,沒有了創收意義;
物價和生活成本上升太快。看病、上學貴得離譜,老家已經有1000元/月的幼兒園,年輕人都要買車買房,導致要麼欠貸款要麼欠借款,商店裏的所有生活物資都在漲價,連煙都漲價了。
與我家相隔兩户的一户人家,兒子專科畢業,馬上要結婚。父親在家承包了50畝地,還經營一輛收割機,母親在武漢打工,在農村已屬於較高收入了。但今年春節,也沒有灌腸。
假期延長和疫情延長,白領依然能領到不變的工資。而農村人則是收入歸零,但很多生活支出是固定的。結局就是我媽掛在嘴邊的感嘆“這些人該怎麼辦”“農村人太辛苦”。
4
下輩子不做養雞人
離我家3公里的地方,靠近省道,交通方便,如今這兒有十幾家養雞專業户。
10年前,養雞場是留守農民比較嚮往的創業渠道。為什麼不是養豬呢?因為相比雞,豬更容易得病,而且死一頭豬對收成有很大影響,而養雞都是上萬只,死個幾十上百隻影響不大。
前幾日,一個養殖户,把新買的小雞掩埋了5000只。
養雞場的主要收入是賣蛋。但是在封城影響下,蛋一下子沒了銷路。而且別人一聽説是湖北的雞蛋,更加不敢要了。現在價格腰斬也賣不出去。
在農村集市,土雞是比較稀少的。但現在,農民去集市賣自己養的一兩隻土雞,無人問津。養殖場的雞,更加沒人要。
也就是説,疫情期間,養雞户沒了收入,現金流斷了。
但雞是要吃飼料的。這就相當於,之前賺的,現在要吐出來。
雞蛋賣不出去可以先放着,成人雞可以養着,因為它還能下蛋。等後面疫情過去了,還能賣一點錢。
但小雞是純投入,2個月後才能下蛋。為了控制成本,小雞成為降產能的犧牲品,之前買小雞的錢打了水漂。
而且,就算疫情之後雞蛋能賣出去,價格肯定要跌,能不能覆蓋成本都還是問題。
無論怎樣,這個春節,養雞户的虧損幾乎是板上釘釘,只是虧得多少而已,每個人都是憂心忡忡。
對農民而言,養雞場是高投入高成本,它的虧損所帶來的的影響,比城鎮個體户要嚴重得多。
5
政策越來越好
農村的基層管理,最大變化就是官員人數大大精簡,農民享受到的國家政策不再像以往那樣大打折扣。
我們村,1500人左右,只配備了兩名村委,一個書記和一個會計,我讀書那會是七八號人,再往前推還有小組組長時,人數可超過20。而且,這兩名村委的服務態度,是過去的人不能比擬的。用我爸的話講,説話比較文明,沒那麼粗暴了。
現在農民種地,每畝有100元左右的補貼,款項直接打到農民賬户,不再經過村政府,十分及時可靠。而在以往,當國家首次宣佈免除農業税時,我老家還在收,只是收得少一點,一收就收了10多年,老家人十分生氣,我爸那時經常罵市zf。
醫保也越來越規範,現在的報銷十分高效。無論老人還是小孩,符合報銷範圍的,都會很快報銷,不會像以前那樣找藉口、推三阻四。
包括前面説的養豬户的豬瘟補貼,不是去找村政府要,而是自己拿着卡和本子,直接去鎮裏領取即可。這裏面肯定會有一些延遲和折扣,但比以往恨不得跟村政府下跪要強很多。
現在不準在田地燒秸稈,污染空氣,政府會直接安排機器進行打碎,一畝地只收25元,就一點燃油費而已。我曾經懷疑這種環保税會不會變相擾民,我媽説不會,因為大面積的煙氣灰塵真的很影響健康,而且這樣處理後,農民也不用像過去自己花費精力去打田。
政策是好的,這是我媽來上海後經常跟我説的一句話。
這次疫情防控,導致農民普遍擔心2020的收入和生存,這個問題依然只有政府能幫忙解決。
據我爸所説,農村人不在意口罩的問題,相比城市,農村地廣人稀,地理開闊,空氣本就不錯。最關鍵的是,都憋在家裏,想出去也沒地方去。所以,媒體不用大肆宣傳給農村捐口罩,我要蘋果你卻給了我一車梨,這有點自我感動和自娛自樂的意思。
也不用給農村捐物資,因為各商店春節期間備的貨都還在,農民本身的消費需求也比較低,農民自己家裏也有年貨,各家還有菜園子。
農民在乎的始終是切身的收入問題。對於他們而言,過完年,一天不掙錢,就乾着急一天。這種迫切心情,是假期延長工資照拿的中產階級們無法體會的。
我覺得政府應該儘快出台政策,儘可能減少農民的生存壓力,儘快清除農民的焦慮。
1、農村的學校,基本都是公立的。可以適當降低這些學校的學費。
2、年輕人的外出務工。對招收農民工,特別是湖北籍農民工的企業,給予一定的補貼。
3、增加種地補貼。目前的標準是100元/畝,可以適當升高。
4、我們有許多的愛國人士和愛國企業,他們的捐贈大都流向了城市。政府可以適當引導一部分捐贈資源進入農村。
如果捐贈是專項供給農村,在可靠的監督下,我相信,中國人一定會掀起一股強大的捐贈熱情。
小結
張維為説得好:評價一個國家的發達程度,判斷標準不是強者的高度,而是弱者的地位。
評價一個社會的温度,不是光鮮人們的抱團,而是底層民眾的安全感!
每個人都應該明白:“受委屈最大的,其實是社會上沒什麼聲音的底層。你跟他們講隔離講防疫,但你沒法幫他們交房租水電、一日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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