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留在武漢,我們想回家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2-11 21:07
有武漢人滯留在外地,就有外地人滯留在武漢。
1月23日凌晨,武漢宣佈封城。
2月10日,湖北省以外的地區陸續開工,這讓滯留在武漢的人更希望知道出城的日期。
恰值人口高峯流動期,沒有數據統計滯留在武漢的人到底有多少。但各有各的原因,有人回家探親,有人高速上走錯了路,有人轉機經停武漢,有人到武漢來看病,有人從英國過來看男朋友。
這場疫情,這次封城,改變了太多人一時的計劃,也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思考。
我們聽聽兩個滯留在武漢的人的故事,聽聽她們為了回家,走了哪些路。
以下來自她們的口述。上海的千千和江西的家家,她們説她們想早點回家。
1
上海的千千:
媽媽説,等疫情穩定了,就能回來了
我老公是武漢人,每年過年,我們都會回來。以前都是年前臘月廿七、廿八回武漢, 這次我們是1月22號中午回到。武漢宣佈封城是1月23號凌晨。
我們回來之前,武漢已經説有疫情,我還蠻擔心的,畢竟我的兩個孩子,小的還在讀幼兒園。我們打電話回來跟家裏人確認,家裏人給我們的反饋是説是造謠的,造謠者都被抓到派出所了,電視台也放這個新聞了。我們一聽覺得沒太大事,也就回來了。
主要是家裏有兩個老人,我們一年也就聚這麼一次,我當時就想,實在不行,過了年三十就回上海吧。
看到武漢封城的信息,是1月23日上午九點半左右。我們22號中午到的,當晚吃飯到很晚,我呢,人也比較累,就睡了個懶覺。第二天打開手機一看,封城了。
特別害怕,很恐慌。怕回不去。
那天還有信息説加油站也關閉,我老公第一時間就是趕快去加油。因為車子沒有油,就是可以走,也走不了啊。加油站那邊,排了很長的隊,應該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的情況。所以説加油站關閉是謠言。這時候會有很多謠言,都不知道信哪個,不信哪個。
我們就想着,初一(1月25日)試試看,看能不能其他的途徑走出去。
初一那天早晨,我們開車出去,開了100多公里,路全部都被封了,很多小路都被挖掘機挖掉了,就是那種一挖為二的挖掉,鄉村的泥巴路也都挖斷了。當時查手機説(湖北)咸寧那邊還沒有封,但是我們連武漢市都出不了。
頓時感到無助和傷心欲絕。
我是家裏的獨生女,我爸爸媽媽在上海。
我在這邊,老公正帶我和孩子到處找出城的路,找不着,上海我媽媽那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腳疼,疼得沒辦法走路,而且那時候上海的疫情也鬧得蠻兇了。已經開始嚴禁出門、戴口罩了。大年初一,醫院也不一定能開門,我能怎麼辦呢?
我的情緒一下子就崩潰掉了。
我爸爸媽媽年紀大了,不會開車,住的地方到醫院也有一定的路程,我求助小學時的同學。我同學幫我打聽到,醫院確實是不開門。後來我媽媽就是硬扛,疼得受不了,吃了一點止痛藥。
吃了藥以後,第二天自行恢復了,可以下地走了。她就第一時間跟我聯繫,安慰我説,沒事了。其實也有可能她還在疼,她只是不想讓我着急。
後來我們就每天中午一次、晚上一次視頻電話。我媽媽就叫我安心一點,不要着急,她就説,等疫情穩定了,就能回來了。
確定自己回不去了,我主要就是擔心孩子的學業和身體狀況,還有公司的經營。
我在想,不能坐以待斃,先想辦法自救啊。每天就打電話,網上搜索,關於疫情每天都有很多新聞,到處都是説武漢人滯留在外地,但也有很多外地人滯留在武漢呀。這些滯留在武漢的外地人怎麼辦呢?
在一架起飛的航班上,小孩正戴着口罩做作業(圖/拾城 崔力)
我現在比較着急的,是我孩子的開學問題。我兒子今年正好是初三,畢業班。原則上是2月17日開學。我怕影響到他學習,先打武漢市長熱線,再打上海市長熱線。
武漢市長熱線就説肯定是出不了城的,也沒有相關文件。我就對他説,你把我們的情況反應一下吧。
上海市長熱線,我上午打過去,下午就回復給我了。他們把我的問題反饋到了我們所在區的教委,教委就給我來電話。他們就説幫我們一起反饋,叫我不要給孩子壓力,問孩子學習方面需不需要幫助,作業帶了沒有。然後學校和班主任也跟我聯繫了,當時是大年初二。老師發了一些初三下半學期要學的知識,讓孩子先預習,現在又有網課,就説讓孩子通過網課來提升自己。
我們自己經營一家實體加工廠。上海(2月10日)復工了,前兩天有客户已經在跟我下訂單了,急着要貨。我們在這邊回不去。工人也都是外地的,回到上海,肯定要自行隔離14天,我們沒有辦法復工。
公司的運作,肯定是越到後面,影響會越大。對做生意的人來説,要麼是賺,要麼就是虧。現在我們都處於停滯狀態,那肯定是虧錢的,也不知道何時能運作。
我現在每天看新聞,看大數據。總的來説,與疫情有關的數據是在下降的,那麼多的醫療隊來武漢,我相信有一天肯定會控制得了的。肯定只要耐心等待,這個等待肯定是很漫長。我們在這個空間裏不能出去,就更覺得漫長。
現在我也開始找一些娛樂措施,和一些滯留在武漢的人聊聊天,放放鬆。我不是滯留羣體裏最難的,畢竟我在武漢有吃有住還和家人在一起,有很多人食宿都有問題,他們有的就是當時經過武漢,有人就是過來武漢看病,但是一封城,都走不了。
通過一圈電話瞭解下來,有些人勸我説,現在你的事情在國家利益面前肯定是要先放一放的。現在控制疫情是最大的事情,不能説你自己去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希望疫情早日過去,國家強大穩定,我們老百姓才能有幸福的生活。
2
江西的“家家”:
我特別想擁抱父母
我是1月22晚上9點多從西安抵達武漢,計劃23號11點左右從武漢到贛州,我帶着我女兒,我們是從武漢轉機。
機票,我們是提前就定好了的,出發前也看到説武漢有疫情,但是也有闢謠,我心想,不就是轉個機就走嘛,又不停留。
我經歷過非典,當時有點嚴格,但沒有封城。
那晚下飛機後,我們就在武漢機場附近的酒店住了下來。第二天一早,酒店老闆就對我説,你可能走不了了,武漢宣佈封城了。我當時就傻了。突然之間宣佈封城,之前沒有任何提示,我們22號那晚在飛機場,也沒有看到工作人員戴口罩,或者是提醒我們要變更行程什麼的。
一覺醒來,就是封城的消息,我們措手不及。
我趕緊聯繫我們那趟航班,就説已經取消了。
當時就很害怕,六神無主,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無依無靠,又是春節,而且還“人傳人”。真的是太難受了。
機場酒店費用有點貴,每晚要200多塊錢,我是單親媽媽,最近還辭職了。就是因為辭職,我讓女兒從贛州到西安,我們一起玩一玩,然後就準備贛州老家了,才被滯留在這裏的。
一看走不了,我想不能就這樣消費,得找便宜一點的酒店,得控制所有的成本。
他們説武昌區的酒店價格沒有那麼貴,一晚上100塊錢吧。我們就找了一輛出租車,從機場到武昌區,出租車的價格也是一下子就漲了,150元起價,不打表。我們找了一家小旅館,很多大的酒店要麼太貴,要麼不營業。
我就問旅館老闆,能不能稍微優惠一點,他説不能。現在每天吃飯靠吃外賣。菜品很少,尤其是綠葉菜,都不方便,很多菜都進不來,這些都可以理解的。
2月8日,武漢一位顧客從店裏買完水果後離開
比起有滯留在這裏的人,只能住停車場,連手機充電都充不了,我們母女倆也算是好多了。
我女兒今年讀高一,也不知道這封城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學習,現在也都是在上網課。
但是我們被困得生活都過不下去了。我擔心會給她帶來不好的影響,但轉念想,她小小年紀遇到這種事情,也是一個磨鍊吧。
我們住的小旅館附近的藥店買不到口罩,幸虧我們從西安過來時,包裏有防霧霾的口罩,有時候實在要外出了,就應應急。但嚴格來説,它跟隔離冠狀病毒的口罩是兩回事,但是我們只有它們。酒精、消毒液、手套,我也沒有買到。我倆帶的衣服不多,日常更換都有問題。
爸媽知道我被封住的時候,他們比我還慌,我也只能安慰他們。我就説,我們很好,就是被困在這裏了,讓他們放心。父母年齡大了,不能讓他們太擔心,孩子呢,我也不能給她太多壓力。就是上有老,下有小,想哭,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我就説我只能自己尋求政府部門的解決方案。
我找了民政部門、旅遊局,找了交警、社區,也打了市長熱線和防疫指揮部,都沒有用。其實被困在這裏的人,每個人都走過這麼一個流程。我打防疫指揮部的電話,對方説,你知道我們防疫指揮部是幹什麼工作的嗎?社區的人就説,我們也管不了啊,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啊,我們是基層人員,就是按文件、按政策辦事啊。
有時,我就在想,那些滯留在外地的武漢人,武漢政府幫助他們回武漢,我們江西政府,對滯留當地的武漢人也有一個很好的接待。但是我們來自五湖四海,因為封城這件事湊巧被滯留在這裏的人,遇到了什麼呢?
我在這裏快20天了,每一天都很煎熬。
從我找到酒店安頓下來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政府各個部門,一圈下來以後,我就很絕望,覺得好像武漢沒人管我們這種外地滯留人。
我也是在找部門、碰壁的過程中,才知道原來有很多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巧合被滯留在了這裏。然後大家就組了個羣,互相之間給予信心,抱團取暖,這是我在這些天裏唯一感到有希望、温暖的地方。
我們每個人似乎都走遍了自己能走的流程,結果都是心力交瘁,其實他們本可以協調好這個問題,而不是把我們踢來踢去。
圖/拾城 武曉慧
現在到了復工、開學的時間,大家就更焦慮。
封城,至少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要照顧公共利益。但是政府應該有預案,比如説提醒外省人不要通過機場、高速路等經過武漢。
如果真的時間緊迫,來不及做這樣的提醒,但是針對這樣的人羣,是不是應該也有一個預案呢?比如針對滯留在外地的武漢人會有後來的舉措,但是對滯留在武漢的外地人,怎麼就沒有呢?
這樣的人口強流動時期,政府人員應該知道有很多滯留在這裏的,一定是知道的。但是也沒有任何消息,就算我們去向他們反映,他們還是説他們不知道,讓我們自己解決。而我們完全就是求助無門。
而且關於可以出城的時間,一直有不同的説法,到了一個時間説不行,要延期,再到一個時間,再延期。定了一個時間,我們就滿懷着希望就等那一天。現在他們的預案定在了2月14號。
我和孩子兩個人,這段時間經常失眠,她就躺在牀上問怎麼辦呀。我要給她信心,就説這種情況讓你成長,我就説,人生當中會有很多很多預料不到的事情。
現在不能出門,我們温馨和娛樂的時刻,就是給她講她小時候的故事,我們兩個人再回憶共同經歷的一些事情。她沒有經歷過非典,我就給她講非典時的事情。就是給她一些精神上的東西,讓她不要緊張,不要害怕。
給政府部門打電話,有時也得必須本人過去一趟説明情況,比如要去社區。這是我在這裏僅有的外出,也儘量錯開人多的時間段。但就算是那樣,也能看到路上有人不戴口罩,也有人隨地吐痰,我是真害怕。
我有一次還去了省政府,大年初十那天,星期一。打了一圈電話以後,我想省政府話是(權力)最大的機構,而且他們的電話也查不到,我就去了一趟。從我住的地方到那裏走路半個小時。
我去了以後,在門衞處,有工作人員出來,他們沒聽我的訴求,直接就勸返。我的想法是,他們可能不會解決,但是應該記錄,記錄以後上報,讓有決策能力的人知道有我們這麼一個羣體,知道我們遇到的困題。
但是這些都沒有,直接讓我回去。
回來的路上,感覺很受挫,有點崩潰,我是滿懷着希望去的。結果是這樣。我也不敢跟孩子説,就説我們再看看別的地方吧。
但是我又去不了別的地方。
圖/陳莉莉
我總是想哭,但在我們租的小房子裏,女兒又在,不能當着她的面哭。我就告訴她,現在只能盡我們所能地做好防護。多洗手、勤洗手。
我現在特別想回家,回到家,好好地擁抱我的父母。
有人説像我們這種滯留在武漢的有30萬人左右,這個數據不好統計。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應該快好了吧,這座城市應該快解封了吧。
希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